韓青話音之后,便是濃郁的殺機充斥天地。
楚天只覺自己心神如琴弦剎那緊繃,背脊冷汗直流。
鏖戰至此,楚天身上一襲青衫長袍早已破碎不堪,血肉混在一起,夾雜汗水,點點滴滴地落在地。
對于韓青的話,楚天毫不懷疑,說實在的,憑借他魂武五境修為,能堅持到現在,已經當得起奇跡二字,若非楚天手中‘青玉福地佩’,根本無需韓青動用眉心那顆‘魔種’,便早已敗北。
眼下‘青玉福地佩’靈韻枯竭,短時間內怕很難恢復,如此一來,楚天便真的失去了繼續跟韓青分庭抗禮的資本,余下的,唯有以《千仞式》被動挨打。
見楚天始終不肯低頭認輸,韓青心中殺機更勝。
雖說被秦安以魔道秘法灌頂踏足魔道,但這位韓家雪藏十數年的天之驕子,深切知道自己激活‘魔種’后所擁有的武道實力,即便是對上尋常魂武九境武道修士,也能穩穩占據上風,但是他沒想到楚天的‘青玉福地佩’能抵擋自己大半的‘血剎’煉化之力,尤其是楚天體內靈元之力,堅持到現在,依舊沒有半點枯竭跡象,眼下楚天傷勢極重,但是那不墜反升的氣機,讓韓青不敢繼續有半點鈍刀子割肉的想法,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若按照眼下局勢,若非自己眉心那枚‘魔種’,在韓青與楚天的交手之中,到眼下為止,看似韓青占據優勢,實則是在劣勢。
不是因為別的,而是他韓青眼下不僅僅要壓制‘魔種’魔道之力的反撲,自身精氣神還有被魔化的跡象,一旦自身精氣神陷入魔化,即便此戰能勝,還是他韓青?
一旦如此,與行尸走肉還有何異?
換句話說,韓青眼下的局面,不但要跟自己眉心那枚‘魔種’拔河,還要面對楚天氣機的上漲,以及自身氣機的消磨,如此一來,楚天以戰養戰,韓青卻等不起。所以哪怕韓青面臨自身神魂破損,也決定斬殺楚天。
韓青眼角余光瞥了眼街道遠方,心里冷笑。
看來即便是青云山傳說的天之驕子,也不過如此嘛。
秦安讓自己前來截殺楚天,最主要的目的有擔心楚天成為他們的障礙之外,最根本還在與查探劍一的跟腳,如果劍一出手阻攔,便說明劍一并非完全站在青云閣這邊,如果劍一袖手旁觀,便會有悖心道。
對于劍一的天縱之才,青云閣其實也是存在私心,若劍一心道蒙塵,雖說會有礙武道攀升,可板上釘釘的丹河境跑不了,甚至于對劍一來說,元嬰境也能搏上一搏,至于劍一會不會對青云閣的試探心存芥蒂,青云閣并不在意,一方面,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人在江湖,心不由己。再者,與其看劍一一步步走向那條血海仇路,不如實實在在做個逍遙世間的元嬰謫仙來的快活如意!
人生在世,難得糊涂,何必生死悲壯?
退一萬步來講,即便到時真的師徒之間反目成仇,一個丹河境甚至是元嬰境強者,總要比一個‘離經叛道’的元嬰境仙人要更讓人心安,至少,不會有黑發人送白發人的人間悲劇。
其中因由,往小里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往大里說,大秦王朝黨項之爭,根深蒂固!
外人不會清楚,劍一的橫空出世,實際上早就引起了上面人的注意,這其中牽扯到的東西,真正麻煩的地方,所蘊含兇險,和暗流涌動,讓人不敢深入探究。
韓青心里冷笑不已,原本還有些動搖的決心,更是堅如磐石。
名震東海三千萬里的青云閣天之驕子,尚且如此,他韓青在生死一線,委曲求全又有什么?你楚天是厲害,卻不曉得天妒英才,一個死人,再厲害有什么用?
死后縱然能名垂千古,也不如死前茍且偷生。
活著,才有機會嘛。
留得青山在,方有卷土重來日,便是此理!
韓青雙手高高抬起,背后那尊巨大的血色法相流瀉出一條血色劍虹,像是要籠罩住整條街道。
韓青有些好笑,自己竟然會因為一個死人,而心弦動搖,舉棋不定。
既然你楚天不知死活,那我便叫你知道,自己的不知死活有何意義!
殺機宛若實質在空中彌漫,哪怕空中那柄血色劍虹尚未斬落,楚天周身靈元已經如同沸水滾油,激蕩起來。
韓青目光向下瞥了眼那盤坐在地的青年,扯了扯嘴角,死到臨頭,還能裝出來這么一副坦然赴死模樣?
“死也!”韓青默念一聲,雙手在空中畫圓,狠狠砸下。
整條街道,所有靈元氣機被那條血色瀑布般的劍虹完全扯起,狠狠向楚天當頭斬下。
那種恐怖的駭人威壓,讓楚天身下街道砰然崩塌,整個人陷入地面,那種威勢,比跟楚淙一戰,被捶打入地底更加驚心動魄。
血色劍虹靈罡激射,殺機在整條街道席卷,所過之處,飛沙走石,兩側房屋樓閣盡數坍塌,楚天身上本就破碎不堪的衣衫,更是撕裂開來,血肉模糊,血水四濺。
韓青冷笑道:“見過求生的,還真沒見過找死的。”
楚天閉上雙目,不知在想什么。
見沒有回應,韓青眉頭緊皺,使得眉心那抹血痕擰在一起,更加猙獰,厲色道:“你難道真不怕死?不怕整個楚家都因你而覆滅?”
楚天若死,楚家的下場顯然不會好過。
眼看那條血色劍虹就要當頭斬下,周圍觀戰修士,都是暗自搖頭。
楚天聲名鵲起,這才多長時間,便能踏足魂武五境,甚至于力戰魂武八境的武道強者。
只是可惜,楚天注定難以接下韓青這最后一劍。
街道盡頭,劍一感受到楚天周身如磐石的武道真意,輕輕點頭。
《形意拳》本就凝聚自身精氣神為根本,而楚天的《千仞式》,更是追求一種我自如山岳,巋然不動的境界,雖然楚天眼下很難接下那血色一劍,但在這一戰之后,裨益之大,難以想象。
至于楚天是否能在這一劍下活下來,劍一毫不懷疑。
因為對方最后斬下的是一劍,是在他劍一面前斬下的一劍。
何為劍一一劍?
念起意動,方寸衍天地,天地之中,皆為我劍一一劍所在!
這便是我劍一一劍根本。
劍一微閉雙目,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輕輕放下茶杯。
一瞬之間,那一襲大紅長袍如長虹掠長空,咫尺天涯。
“催雪!”
劍一心中默念,這位劍道之上獨秀于天下,或者說,眼下看來已遙領東海之濱三千萬里的天之驕子,以自身為圓心,在默念同時,空中劍意生發,如雨后春筍,綿延不絕。
萬千晶瑩如雪的雪白劍氣,布滿整條街道。
街道上,原本還沉浸在韓青一劍魔剎之威的無數觀戰之人,剎那心神倒轉,怔怔看著天地冰封的浩然氣象。
世間人,少有人能看見劍一出手,更沒有人能看見劍一全力出手。
千里冰封,萬里雪飄!
所有人瞪大雙眼,瞠目結舌。
劍一身影已來到街道之中,站在那片斷壁殘桓上,隔在楚天與韓青兩人身前。
韓青瞳孔收縮,難以相信,劍一真的會在最后一刻趕來,更不敢相信,劍一就這么輕易破解了自己傾力一擊。
劍一抖了抖長袍衣袖,伸出手來,在空中屈指,輕輕一叩。
天地雪花剎那綻放,碎瓊亂玉,落英繽紛。
無盡的雪白劍氣,在空中魚躍穿梭。
那條血腥駭人的血色劍虹,在雪白劍氣包攏下,轉瞬被蠶食殆盡。
韓青臉色再次猙獰,雙眸赤紅,眉心那抹血痕鮮血直流。
劍一淡然一笑,屈指點在韓青眉心,立刻傳來一陣骨頭碎裂聲,一條條血線被雪白劍氣扯出,讓韓青仰頭嘶吼。
一枚血色珠子被剝離而出,在空中砰然碎裂。
在那之后,韓青眉心依舊血如泉涌,但那種噬魂之痛,終于消散,只是他神色由猙獰,變為漠然。
劍一輕輕搖頭,嗤笑道:“連自己的本心都能違逆,還想著由武入道?你回去告訴血魔山,不用再來試探我劍一了,想要如何,直接來便是,我一一接著。”
劍一轉過頭看了眼渾身血肉模糊的楚天,咧了咧嘴,暗自倒吸了口冷氣,笑道:“你這家伙是真的不怕死?就算是不怕死,死之前這么疼,也不覺得?”
楚天沒有睜開眼的跡象,楚惠淚眼模糊的跑到楚天跟前,被劍一攔住。
劍一嘖嘖道:“好一個日出東海,月懸西山!”
在楚天頭頂,一副山河畫卷緩緩展開,原來是在畫卷之中,有一輪紅日躍然升空,于此同時,西方有萬丈山岳聳立,雖然還模糊不清,但山岳輪廓已經依稀可見。
劍一看了眼淚眼模糊的少女,眨眨眼,笑道:“你可是送了楚天這家伙一樁天大機緣,所以不用內疚了,再說了,你真以為楚天這小子傻啊,白白來這里送死?”
楚惠依舊緊咬嘴唇。
劍一翻了個白眼,其實他早就該出手的,只是想要看看楚天的底線到底在哪,這才晚了些,不過說實在的,也真是苦了眼前這小妮子,因為自己的原因,被牽扯到了這場算計之中。
武魂畫卷緩緩消散,劍一取出一個玉瓶丟給楚天,說道:“這是‘垂玉膏’,能肉白骨的好東西,對你的傷勢有很大用處。”
楚天緩緩抬起頭,扯了扯嘴角,“你是故意最后一刻才出來的?”
劍一一愣,顯然沒料到楚天早猜出了事情的根本所在,不過他依舊裝傻扮癡道:“你運氣真不錯,就連我都要嫉妒了,這才多長時間,眼看就一只腳踏入了魂武六境,比我當年還牛氣沖天。”
楚天重新閉上眼睛。
劍一訕訕一笑。
猶豫了一下,還是重新取出一個玉瓶,目光在玉瓶上流連許久,眼中滿是不舍,打開后,花香四溢,淡雅清新。
劍一將玉瓶在手中晃了晃,稍稍傾斜,便見一條淡青色霧氣如水流淌,傾瀉在楚天身上,原本還血腥氣極重的血肉之軀,一瞬好了許多。
劍一瞥了眼楚天,好奇道:“這次怎么不見有人救場?”
楚天齜牙咧嘴道:“你不是人?”
劍一一臉無辜模樣,只得轉過身去安慰還淚眼婆娑的小丫頭。
楚天想了想,問道:“你出手真的沒問題?”
劍一皺了皺眉,“不然袖手旁觀?說到底,畢竟是有我的原因,沒有道理不出手,這份擔當,我劍一還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