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洛斯和皇家公主結婚的那天, 盛大的典禮相當華麗熱鬧。
舞會、酒會、遊戲、比賽等等如火如荼地進行著。
大家都穿著五顏六色的,漂亮的衣服。
而彼勒卻身穿一身黑衣,單獨坐在遙遠的角落喝酒。縱使完全不打扮, 他也比在場的任何一個人都要精緻美麗。只是他一直面如冰霜, 無論是誰來搭訕, 他都不加理會。
漫長的紅色地毯一直從教堂門口延伸到其中, 玫瑰花瓣翩躚起舞。
身穿白色紗裙的新娘被一身白衣的新郎拉著, 走入奏響聖樂的殿堂。
他們宣誓著,接受著神父的祝福,然後, 相互交換著戒指,接下來, 慢慢地相互靠近, 靠近……準備進行那聖潔的一吻……
可就在此刻, 一個黑衣男子從人羣中快步走過來,及腰的金色長髮肆意飛舞。
接著, 在所有的人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他一把就將華洛斯抓到身邊,阻止了那個即將落下去的吻!
“不要結婚!”他的聲音低低的。
接著,全場混亂!
大家都開始竊竊私語……那個人在搶婚嗎?!竟敢在皇室婚姻中搗亂?他不怕被聖上絞死嗎?
華洛斯睜大了雙眼,他的聲音異常嚴厲:“你在做什麼!”
“我不要你跟別人在一起……即使是皇家公主我也不允許!!”
他剛說完, 也不顧周圍的反應, 直接拉著華洛斯就往教堂外面走。
就連保鏢也無法阻擋他, 他直接拉著華洛斯就走到了大門口!
“啪——”
這個聲音非常響亮。
彼勒睜大了眼, 伸手, 有些錯愕地捂著自己的左臉。
“你……”
華洛斯微微瞇著眼,俯視著彼勒, 那雙墨綠的眼如同冰塊一般寒冷,充滿了鄙夷:“你知道嗎?你這樣愚蠢的行爲不僅丟了我的臉,還丟了我們整個家族的臉。”
“……”
華洛斯繼續說:“你還不懂嗎?我現在喜歡的是雅珊公主!我愛她,要跟她結婚,你以爲你能夠阻止我?!”
彼勒埋下了頭,依然緊緊地抓住華洛斯的手。
他的手指微微顫抖,冷若寒冰。
旁邊的人已經開始不斷起鬨了。
“啊……看這個男人一副漂亮的樣子,原來是狐貍精啊……”
“是啊,多噁心啊!一個男人竟敢攪合這麼神聖的婚姻,呸呸,他那手都把我們公爵少爺弄髒了!”
“哈哈——我說那是下面的那個吧,都不知道他的滋味如何……”
“我看你以後也享受不到了吧,他一定會被絞死的!”
彼勒卻一個字都聽不到。
他腦海裡,全部都回想著曾經的場景。
回想起小時候,在入睡的時候,洛斯在自己耳邊帶著微微磁性的朗誦;
回想著在自己生病的時候,華洛斯不斷照顧自己的樣子;
回想起他將那朵大馬士革玫瑰遞給自己時的那種青澀;
回想起在滿是歐石楠的夜裡,他優美的香水味,他觸碰自己時,那熾熱的手指,以及他柔軟的雙脣……
回想起他笨拙的動作,他深情的眼睛,他的話語,他說,只要自己想要去哪裡,他都會帶自己去……
彼勒一個字也聽不到。
他覺得自己快要被洪水淹沒,快要窒息。
他的眼睛越來越紅,他就像抓住最後的救命草一樣緊緊地抓住華洛斯的手,甚至把對方捏得生疼。
接著,他一個字一個字清晰地問:“你曾經……愛過我嗎?”
他的迴應,是被狠狠的甩開。
洛斯轉過身。
他沒有看到,暗紫的液體從彼勒的眼裡奪眶而出。
大滴大滴地,無聲的,落在地上。
接著,全場尖叫!
因爲,幾乎是剎那的功夫,所有的玻璃,包括窗戶,包括吊燈,包括酒杯等等全部都碎裂了!洛斯急忙轉過頭,彼勒已消失不見。
***
聽到這裡的時候,莫瑞爾皺緊了眉頭。
他低低地問:“於是,爸就被華洛斯關進地堡了嗎?”
老太太搖搖頭:“不,本來國王和公爵大人一致要絞死他的,但是因爲華洛斯求情,他纔沒有被絞死。他後來呆在地堡,完全是因爲他自願的。也許……是因爲萬年俱滅了吧。”
是的,對於彼勒來說,華洛斯就是他唯一的神明。
可是,如果神拋棄了他。
世界上的任何光明也毫無意義。
他寧可呆在最初的,沒有任何陽光的地方。
關上所有的門。
從此,不再幻想,不再祈禱。
從此,安靜地等待死亡的來臨。
…………
伯爵府中的彼勒已經醒來了。
太久沒有想起曾經的事了。
本來以爲過了這麼多年,自己應該早就麻木,早就沒有心痛的感覺了。不過,他竟然到現在,都有一種突然被抽空了的感覺。
現在回想起來,當時的自己真是個傻瓜。天天自怨自艾,然後,滿懷著仇恨和嫉妒,像個鬼魂一樣來到那個新生的孩子面前。在對方那樣天真地拉著自己的手時,滿心都是黑暗的心思。
竟然完全不知道,華洛斯所做的一切,看似背叛,實際上是最無微不至的保護!
4年以後,家族迎接著滅頂之災。
彼勒永遠都記得,他從地堡裡走出來的時候,所看到的情景。
所謂的人間地獄,也莫過於此。
整個世界一片鮮紅。
公爵城堡近100畝的土地被熊熊烈火不斷侵蝕著,黑色的硝煙如無數吐著信子的毒蛇……滿地,都是殘肢斷臂,鮮血橫流的屍體,以及奄奄一息的人們。
彼勒永遠記得,華洛斯安靜地靠著軟牛皮座椅的樣子。
紅色的火舌在他的周圍躥動,書本燃燒的殘頁在空中如同斷翅的蝶一般掙扎著,而他是那樣安靜。就像是平日那樣,安靜地午睡而已。似乎稍微搖晃他,他就可以醒來似的。
當然,無論彼勒如何搖晃他,如何撕心裂肺地對著他大喊,他都毫無反應。
他的身上只是不斷地溢出鮮血……從胸口,從肩部背部,牆上就像蜂窩一樣……他的脈搏早已停止了跳動。他的手臂,已經被火燒得變形。
可是即使這樣,他依舊緊緊地握著手中的一個小鐵瓶子。
哪怕是經歷火舌炙烤,依舊完好無損。
而裡面,是用黑色墨水寫的信……給彼勒寫的信。
那是一封,華洛斯安靜地等待死亡的時候,所寫的東西。
“親愛的弟弟,
你很恨我吧。
你必須恨我。徹底離開我。
然而有時候,我覺得自己是不是個笨蛋!
因爲明明這是我自己的選擇,然而每天夜裡,我依然會夢見與你一同走在滿是飛雪和歐石楠的世界裡,夢見你略微冰冷的手,和你時而溫柔,時而溫柔的眼眸。
接著,我竟然又因爲身邊躺的不是你,長久沒有再見到你而感到心如刀割!
我必須忍受。
請你原諒我。因爲我不能將你一同拉進地獄。
有人要殺我,他要毀滅我們的家族,毀滅所有的,對我來說最爲親近的人。
最初我並不相信,而當我的母親和姐姐依次死亡以後,我相信了。
我瘋狂地尋找著他們,我要報仇!可是幾年來,除了不斷的暗殺和損失以外,一無所獲。他們就像幽靈一樣出現在我們身邊,無時無刻地告訴我,死亡已經臨近。
所以,那時候我想著,絕對不能把你困在我的身邊。
我想那些幽靈就算知道我們之間曾經有什麼,也沒關係。因爲,我按照父親的命令結婚了,我還當衆羞辱了你,他們一定覺得,你對我來說不算什麼吧。他們怎麼會費神殺死一個對我來說不重要的人呢?
我想啊,我的計劃多成功啊。
可是直到現在,我纔開始後悔。如果我再自私一點,把你關在我的身邊,與你享受最後的幸福,然後,一同將你拉入地獄,會不會更好呢?
我知道,你並不在乎死亡。
可是,我在乎啊!
你還如此年輕,你的美貌無人企及,你的血統純正無比……而且我知道你是個天才,無論是在繪畫、香水還是其他的領域……我沒有見過比你更加優秀的人……我沒有如此地珍惜別人過。
你知道嗎?
你是我的珍寶……我不要別人傷害你,不要你流血,一點點也不行!
更不用說,親手將你推進死亡的漩渦了!
所以,請你好好地活下去。就算是爲了我吧。
實際上,你已經獲得了所有的,能夠在這個世界上生存,甚至成爲強者的知識。以後,不要再到地堡中去了,去我在信紙下面所說的那個地址吧,那將是你的新身份,梅菲斯特伯爵。那個伯爵本是一個毫無建樹、荒淫無度的老頭,最近剛突發心臟病死去了。而這個身份就是對你最好的保護屏障。
希望你能夠生存在擁有陽光的地方,以後娶一個溫柔的妻子,生很多很多孩子。如果你幸福,那就是對我最大的寬恕了吧。
愛你的,
華洛斯”
***
冰涼的淚水順著臉頰流下,落在早已發黃的信紙上。
彼勒緊緊地皺著眉頭,然後手指有些顫抖地點了一支菸,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後仰頭,喉結微微上下滑動。
他很少抽菸。
除了,在他無法自控的時候。
仰頭,左手蒙著眼。
裊繞的煙霧升騰,模糊了他的輪廓。
漸漸地,他卻勾起嘴角。無奈且苦澀。
本來他以爲伴隨著時間的流逝,20年前,那些洶涌的,絕望的情感總是有枯竭的那一天,而他本以爲如今的自己早已枯竭……可是沒有想到,自己還是有眼淚的。
唉,最近狀況還真是不好呢。
是時候去看看了吧。
華洛斯的墳墓,在山上,明明是夏末秋初了,卻依舊冰天雪地的地方。
那是因爲,冰天雪地,纔是歐石楠這種美麗的植物應該屬於的家。
彼勒只帶著幾個隨從,跳下馬,黑髮與黑衣飛舞。他的面容竟然比白雪還要潔白。
而此時此刻,鈴形的歐石楠在寒風中盡情地舞蹈著,那或深或淺的紫色匯成了一片一望無際的海洋,歡快地盪漾著……
穿過及膝蓋的花朵,彼勒牽著馬,走到早已被花海淹沒的墳墓面前,望著灰色的墓碑,長久沒有說一個字。
然後,他走上去,將手中的大馬士革的紅玫瑰放在石碑前。那鮮豔的紅與慘白的雪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如此驚心動魄。
然後,他起身,輕輕地靠在墓碑前。就像墓碑是一個人一樣。
過了一個小時,在侍從催促他的時候,他似乎才發現自己已經呆了很久了。
他輕輕俯身,他將自己的嘴脣印在墓碑上。
本來不想說的,但是他還是突然皺起了眉頭,眼睛發紅,他有些斷斷續續地說:“洛斯……我好累……我真的,好想你!”
但是那種脆弱的表情只是一閃而逝。
很快,他就轉過身,頭也不回地牽著馬,與侍從離開了。
那表情就如同平時一樣冷峻,疏離,沒有一絲感情。
他不知道,花海的深處,站著一個人。
莫瑞爾。
他一直安靜地看著這一切。
看著彼勒所有的動作,一聲不吭。
歐石楠嗎?
代表孤獨的花朵。
爸,你很孤獨嗎?
如果我變成了他,你就不會孤獨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