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 伯爵府。
又到檢驗新產品的時候了,辛加吩咐侍從依次將幾顆糖果發在在座的每個人面前的水晶杯裡,形狀依次是白色全球形、粉紅色心型、青綠方形與深紅橢圓形。
他馬上就開始條理清晰地介紹起來:“殿下, 這幾款糖果都是夾心型, “柔情奶香”和“心動草莓”與以前一樣, 是牛奶和玫瑰味, 只是增加了夾心成分而已, 而新增加的“海中之綠”增加了薄荷草,吃完有種心曠神怡之感,而我們這回的力作, 絕對要數“至上奢華”,其中除了可可, 還添加了高貴的松露, 口味極其絲滑甜美, 入口即化!”
伯爵挑眉:“松露?”
“是的!”
其他人馬上就開始議論紛紛了。
松露?專門做糖果生意的人怎麼可能不知道?
松露是一種長在松樹、樟樹和橡樹腳下的菌類,對生長的環境相當挑剔, 只要陽光、水量或土壤的酸鹼值稍微有變化就無法生長。未經開採的松露看起來平平常常,就像是剛從泥土裡拿出來的土豆,但是一旦切開,它就會展露出它大理石一般的紋路、象牙色的花紋以及它那醉人的香氣……簡直就像是鑽石一樣。
也就是如此,松露的價錢極其昂貴, 黑松露的價錢與黃金等同, 而白松露, 就直接與鑽石等同了。
接下來, 每個人還是將深紅色的糖果放進了嘴裡。
簡直就是入口即化, 微微的苦澀和牛奶的甜膩之外,還有更多的東西, 那是一種如同泥土般的清香,一種……讓人難以描述的,一種放鬆心情,芳香無比的味道!
“嗯,通過。”伯爵淡淡地點點頭,“辛加,我很喜歡你的新產品。”
辛加簡直高興地直冒泡!
可是旁邊的人卻爆發出質疑聲:“殿下!雖然這種糖果很好吃,但是我們的對象主要還是小孩子,成本會不會太高了點?”
伯爵卻託著下巴,隨意地朝辛加揚了揚下巴,示意他解釋。
辛加連忙回答:“每一顆糖只需要一點點,就像螞蟻那麼大的松露就足以保證味道了;我們的宣傳領域可以面對上層階級……更重要的是,前段時間,我的獵狗已經幫我找到了一大片生長松露的地方,至少,半年所需要的松露已經解決了!你們要是不信的話,等會兒我就派人將那些寶貝拉過來!”
說到這裡,全場都爆發出驚歎聲和歡呼聲!
就連一直坐在遠方“實習”的莫瑞爾都讚賞地看著這個叫辛加的中年男人,怪不得爸爸那麼信賴他,沒有準備他是不會說大話的。
可是伯爵卻明顯沒有像大家一樣高興,他輕輕用手指敲了敲桌子,整個會議室馬上就安靜得可以聽到針掉在地上的聲音。
“聽著。”他的聲音慢慢的,每一個字都吐得相當清晰,無比威嚴,“我們所有的產業都進入緊急狀態,加強守衛的人,前幾天談到的,分佈在阿爾薩斯省的幾家小工廠不是說英國的商人想要收購嗎?讓他們收購好了。”
“爲什麼?!”
“因爲,法國要開始打仗了啊。”
是的,自一月國王弟弟殺害共和派記者奈爾,引發20萬巴黎羣衆示威□□,流血衝突事件便接連不斷地發生。接著,西班牙王位繼承問題在法國形成了軒然大波,波拿巴本來就因爲和俾斯曼在領土上談崩了,現在他的政權簡直內外交困,很快,法國就開始集結部隊,進行緊急訓練,隨時都可能對普魯士宣戰。
“可是,這對我們有什麼影響呢?前段時間迴應國王的詔令,大元帥可是說‘他們準備好所有能夠準備的,甚至包括最後一名兵士的鞋帶都系得非常完美’,普魯士只是一團一個四分五裂,羣龍無首的散沙,而我們有至少40萬的大軍,這些對我們能有什麼影響呢?”
一直聽著大家發言的莫瑞爾卻突然說話了:“不但會有影響,還會有很大的影響。因爲,我們國家戰敗的機率太大了。”
就在一羣人大眼對小眼的時候,伯爵朝莫瑞爾微笑道:“繼續。”
於是莫瑞爾繼續說:“內因永遠是最重要的,法蘭西第二帝國坐吃糧倉,沒有憂患意識,已經腐朽。首先,人心,無數的流血事件寒了人民的心,國內危機不斷嚴重的時候,國王卻還想著侵略他國,人心不穩,然後,前段時間我們的內線從巴黎回來,根據他的報道,我國的軍隊至多20萬,訓練非常不利,有的軍官找不到士兵,而士兵也找不到軍官,甚至有的軍官在遠在非洲阿爾及爾沒有趕回來,這樣的軍隊如何殺敵?接著,就是普魯士。他們想要統一的願望極其強烈,在俾斯曼的鐵血政策下,他們的軍隊難道會軟弱嗎?……想必,如果我們的國王執意發動戰爭的話,普魯士的鐵騎踏上法蘭西土地只是遲早的事。”
伯爵微微歪頭,細長的眼裡難以掩飾那種讚賞的目光:“那麼,你認爲我們要如何躲過這場危機呢?”
莫瑞爾想了想,然後鎮定地回答:“具體的方法我還沒有想出來……不過,我認爲無論是誰掌權,有的東西總是不會變的。戰爭就是那些大人物的遊戲,而小人物們總要相互扶持。所以,我們只要遠離中心政局,低調做生意,做好保衛工作,將重心放在國外的合資產業上,一般情況下不會出大問題。”
“很好。”
伯爵忍不住爲莫瑞爾鼓掌。
接著,所有的人都由衷地鼓掌起來,掌聲此起彼伏。
是的,即使是在場的人,聽了莫瑞爾一席話,都簡直對他刮目相看。
因爲雖然他們早聽說了舞會上非常受歡迎的小少爺,他們也一直以爲莫瑞爾就只是一個很受女人歡迎的花瓶而已,沒有想到他竟然有這樣的真知灼見!
會議終於結束了。
莫瑞爾又留下來和彼勒一起批了好幾大摞的文件。
“明天你還要上課吧,快回回校吧。”彼勒提醒他道。
“不,我再多幫你批一些。”
“你忘了我們的第一個條件了嗎?”
莫瑞爾閱讀的速度慢下來了很多,他的聲音沉穩:“當然沒忘。三個月以後,在學校的畫展中獲得銷量最高。”
彼勒微笑:“我想,不是三個月了吧,而是,兩個月零12天?現在準備得怎麼樣?”
莫瑞爾連頭也沒有擡,道:“相信我,我一定會完成的。”
“哦?這麼有自信?”
莫瑞爾卻突然“撲哧”一聲地笑出來:“爸,其實,我是很自信,也一直相信自己的能力,我擅長所有的事,只要想做,就一定能做到。”
彼勒忍不住看向這個孩子。
莫瑞爾也剛好看向彼勒,目光沒有一點躲閃,他臉上綻放著一種自信的笑容,那是一種與生俱來的高貴,就像他的父親一樣。
莫瑞爾卻收回了笑容,聲音輕輕的:“當然,除了你。”
說完,他就埋頭自己地批閱文件起來。
兩個人沉默了好一會兒,莫瑞爾才問:“爸,如果真的開戰,你會上戰場嗎?”
“你希望我上嗎?”
莫瑞爾有些懊惱:“那還用說?!如果他們讓你上戰場,就讓我代替你吧!我比你年輕,比你更有力量……”
彼勒放下了手中的筆,瞇著眼睛看莫瑞爾,笑道:“上戰場可是會死人的哦……你認爲,我捨得嗎?”
莫瑞爾的心重重地沉了一下,然後開始快速地,難以抑制地跳動起來!
“放心,我們都不會上戰場。我可是有特權的哦。”
彼勒說完,就轉身去倒咖啡了。
這個時候,莫瑞爾才輕輕地捏了一把自己。
莫瑞爾,你是笨蛋嗎?
還在做什麼白日夢!你難道不知道他的意思嗎?
你現在是誰?你是華洛斯的替身!
彼勒是多麼愛華洛斯啊……他怎麼可能讓別人傷害華洛斯,即使是其替身的一根汗毛?!
***
除了在伯爵府“實習”,莫瑞爾的大部分時間肯定是花在畫畫上。
他會選擇性地上課,每天畫畫的時間不少於6個小時。他不再像以前那樣只追逐自己的喜好不管其他,而會拿著自己的畫作請教各位教授,虛心地修改提高。他深知現在自己的目標並不是贏得自己的快樂,而是贏得普通大衆的認可,從而完成彼勒給自己設的第一個條件。
大自然是繪畫最好的老師。因此,莫瑞爾常常會帶著哈尼雅到外面寫生,無論是學校的湖,小鎮,亦或是學校北部的雅爾蘭,都是絕佳的場所。
在繪畫的時候他總是開心的,因爲,什麼都可以不想。
這不,一高一矮的兩個人在高及腰間的草原裡穿梭著。
夏日的陽光就像羽毛一樣,軟軟的。細長的草在身上滑過,癢癢的。
哈尼雅時不時彎腰伸手扯一根狗尾巴草,或者擁有藍紫色花朵的鼠尾草。
輕輕用手摩擦鼠尾草的花瓣,微微刺鼻的香味就會冒上來。那是一種具有新鮮木材的冷冽味道,有帶有淡淡的樟腦和青草的香味。
正在哈尼雅陶醉的時候,莫瑞爾已經揹著畫板走到前方10幾米的一個小山丘上。他用手背擋在眼睛上,金色的頭髮飛舞,似乎渾身都在發光。
就在哈尼雅稍微有一些發愣的時候,莫瑞爾突然轉過頭,激動地對他揮手:“哈尼雅,快點來看啊!”
哈尼雅趕緊朝莫瑞爾跑過去。
“哇……”
的確,太漂亮了。
五顏六色的花朵極具層次感,從金色到橘色,從藍色到紫色,再彙集爲紅色,一直一直燃燒到天邊,與夕陽的紅相互暈染。
那大片的藍色是法國三色堇,百里香的點綴下如無數藍色燕尾蝶般展翅欲飛。
而那些金色呢,是向日葵;紅色呢,罌粟和玫瑰……
並非兩個人沒有來過。雅爾蘭草原本就是以花海著稱,在其上出產的話遠銷各地,非常受歡迎。
但是他們真的太興奮了。
他們揹著沉重的花瓣,提著大大的畫具箱,像兩隻找到蜂蜜的熊,在花海里笨拙地奔跑著。
當兩個人終於停在一個有最佳視角的地方,安置畫具的時候,都氣喘吁吁的了。哈尼雅紅著小臉笑著說:“哥,我們好久都沒有這樣一起玩了啊!”
莫瑞爾愣了一下:“是啊。”
“呵呵,我想起了小時候……我們在船上,第一次看到大陸的時候那種興奮勁,還記得嗎?當時我們踩在高高的木頭上眺望那漸漸長大的綠色!對了,還有我們纔來到法國的時候,在山坡上看大片沉浸在夜色裡建築……當然我們興奮得想要跳舞呢!”
“是啊!哈尼雅你的記性真好!”
哈尼雅點點頭,白金色的發微微飛舞,他安靜地看著莫瑞爾,竟然非常非常地認真:“跟哥哥一起經歷的一切,我都清楚地記得哦。”
不知道爲什麼,莫瑞爾竟然涌現了一種愧疚的情緒。
自己也太自私了吧。總是想著自己的事,當初竟然還想著只要自己願意可以一直頹廢下去……在“暗街“遭遇行刺的時候,竟然也想著一死了之的問題,而且還一直自怨自艾地想著沒有人珍惜自己……可是……竟然忘了弟弟,他可是需要著自己的啊!
他忍不住放下手中的畫具,朝哈尼雅張開懷抱。
哈尼雅微微皺眉,然後一下子就衝過來抱住了莫瑞爾,莫瑞爾沒有看到,哈尼雅的眼睛都紅了。
哈尼雅抱得非常緊,莫瑞爾才發現弟弟又長高了。
“哥哥一直都不來看我……我還以爲哥哥都把我忘了呢!”
“對不起……”
“……哥哥,你是不是心情不好?或者是經歷了什麼事?我發現哥哥有點變了……”
“哪裡變了?”
“哥哥身上有煙味,你抽菸了吧?還有你明明在笑,我卻覺得你並不開心……而且你有黑眼圈,晚上沒有睡好嗎?明明只是一年而已,哥哥明明比以前還要優雅耀眼,但是我總覺得你不一樣了!”
“你不喜歡嗎?”
“不!喜歡……只是我不希望哥哥一個人傷心,哥哥總是喜歡這樣,有什麼事總是一個人吞……哥哥,哈尼雅已經快滿14歲了,已經是大孩子了,你有什麼事告訴我好嗎?”
莫瑞爾收緊了雙手,忍不住吻了吻哈尼雅的頭髮,輕輕說:“真的沒什麼……就是最近總是熬夜畫畫,有些睡眠不足。”
哈尼雅一下子就推開莫瑞爾,那發紅的眼睛裡竟然滿是晶瑩的淚花:“我不是傻瓜。爲什麼突然要這麼努力地畫畫,是爲了接下來的畫展嗎?爲了儘快畢業?可是哥哥並不是那麼功利的人……是伯爵要求你這麼做的麼?”
哈尼雅那冰藍色的眼直視著莫瑞爾,讓莫瑞爾放棄了再撒謊。他嘆了和一口氣,道:“是他要求的。哈尼雅,我必須在接下來的畫展裡在銷售和好評上獲得第一名。”
“這太難了吧!”
“嗯。我知道。可是我必須這樣做。”
“爲什麼……”
莫瑞爾沒有回答,卻轉過身,將顏料盤和拿出來,一管一管地擠顏料,然後拿出將畫刷蘸水,在調色盤裡快速地調顏色。
就在哈尼雅以爲他不會回答的時候,他安靜地說:“哈尼雅啊,你有喜歡過誰嗎?”
哈尼雅的瞳孔忽然有些擴散,心臟加快了跳動……
他小心翼翼地問:“爲什麼這麼問?”
“哥哥有喜歡的人哦。”莫瑞爾的聲音沒有一絲漣漪。
哈尼雅愣了一下,纔有些結巴地問:“喜……喜歡?有多……喜歡?”
“很喜歡很喜歡……”莫瑞爾笑了,就像一個小孩子,“比喜歡香噴噴的雞翅還要喜歡,比喜歡畫畫還要喜歡……跟他在一起的時候,目光總是無法從他身上挪去,一想到他,所有的理智都統統消失,隨時隨刻都想呆在他的身邊……一想到他,有時候會感到很幸福,而更多的時候——”
莫瑞爾突然頓住了,他低下頭,金髮擋住了眼睛,左手放在心臟的位置,輕聲說:“更多的時候——這裡很疼,很疼……就像要裂開了一樣……你知道嗎?”
哈尼雅皺眉,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輕嘆:“哥……你已經這麼喜歡伯爵了嗎?”
莫瑞爾的手指鑽進發中,轉過來看著哈尼雅,突然笑了:“哈尼雅,你應該恭喜哥哥哦。現在哥哥終於有機會了,只要達成了幾個小小的條件,就可以跟他在一起了!”
哈尼雅看著莫瑞爾。
莫瑞爾看不到,他放在背後的手指緊緊地抓住衣角,有些微微發抖。
他忙轉過頭,開始有些笨拙地準備畫具,他努力地以開玩笑的口吻說:“哥哥你怎麼就那麼死心眼喜歡那一個人呢?就說我們學校,也有那麼多漂亮女孩子喜歡你,你想要的話,絕對不會缺人的吧!”
莫瑞爾搖搖頭:“我想,除了他我不會喜歡上其他人吧。呵呵,我覺得這輩子我還真是廢了,小時候天天往他那裡鑽,到了英國以後,總是掛念著他,還把他當成自己的心靈支柱……然後呢,他以恩人、老師的方式出現在我的面前,讓我崇拜他,尊敬他……然後,我還傻瓜一樣地愛上了他。有時候真覺得簡直就像在爲他活一樣。我根本無法想象除了他,我還有能力愛上誰。”
哈尼雅突然仰頭,微笑。
抑制了半天,眼眶裡的淚水纔沒有掉下來。
他白色的衣袂翩躚,整個他就像小憩在草原上的白鳥。
“被哥哥喜歡上的人……多幸福啊……”
他的聲音如同花香,一直飄到很遠的地方,“要是……哥哥喜歡的是我,那該多好啊。”
莫瑞爾驚愕:“我當然是喜歡你的啊!”
“我知道我知道,親情和愛情,我還是可以分清楚的。哥哥對我,要是都有愛情了,那多噁心啊……”
哈尼雅和莫瑞爾大笑起來。
只是一個人在真笑,一個人在僞裝而已。
哈尼雅從朦朧的視線裡看著這個世界。
明明是如此五彩繽紛,此時此刻,在他的心中去漸漸暗淡了下來。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
在剛剛哥哥說自己有喜歡的人的時候,自己心裡竟然冒出一個一點小小的奢望,以爲……以爲他會說他喜歡的人是自己!
但是,只要是稍微有點頭腦的人……也知道他要說誰了吧。
這種事……不是早就應該知道了嗎?
從小,哥哥就一直提到這個人。
這個比自己成熟、美麗、強大的人……
即使自己再努力繪畫,將來再努力賺錢,也只是一個普通的人……
哥哥喜歡的是他!只有他纔有能力帶給哥哥更多的幸福吧!
如果跟伯爵在一起會幸福的話,爲何不放開他,讓他追求他的幸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