蜒水大王修行的百來年間,又有附近七條溪河中的七條大蟒聞風而先後來修行。
衆大蟒自以爲就要成龍成仙,居然學起人類的勾當,撮土爲爐,插蒿爲香,三拜九叩,稱兄道弟。
蜒水大王修行最長,功力最深,尊爲大哥,依次按進林海的時間排下去,稱二哥到八哥,分別爲林宗河、白水河、鯢河、馬溪、遠途河、砠梁河、清水溪的大蛇。
隔了數年,萬風林海中一條修行的巨形五步母蛇來見衆蟒,願與大蛇們結爲好姊妹。
白水河蟒看了看她的身材,又素知五步毒蛇的名聲不好,道:“雖說你也是蛇類,然而你我大小不同,習性各異,有何結 拜頭?”
蜒水大哥道:“兄弟此言差了。同爲巫咸天師門下弟子,有何不可?只不知你修了多少年程?”
五步母蛇笑道:“不怕你們見笑,除了蜒水大哥,其他兄弟們都比我後來林海。我就出身在萬風林海,不信可以去問那隻巨龜?!?
於是五步母蛇與衆蟒結拜,稱爲“五步妹兒”,簡稱“五妹”。
衆蛇在林中,一邊修道,一邊戲耍,好生快活。
光陰過得比猴子上樹還快。
正是熱天,太陽離地三尺高,直烤到林海之上,熱得出怪。
林宗河蟒二哥道:“我兄弟在此修行千餘年,專心致志,只爲成人成龍,這境內,多有美麗風光,奇花異果,也從未想過去放個阿尿耙子。今日天氣這般鬼衝,想必巫咸天師也要打個盹,不如趁天熱,去四周山川峽谷開開眼界,趁個涼快?!?
衆蟒齊叫聲好。
蜒水蟒大哥道:“不可,不可,我們在做,神仙在看。”
清水溪蟒笑道:“大哥,你又不是西王母,巫咸天師哪裡就時時想到你?!?
“編排我還好,萬萬不可編排神仙!不過,行千里路,長千里見識,也真還妥?!?
白水河蟒三哥道:“你我兄弟做夢都想披上一張人皮,如今大半血肉都可變成人形,何不去借幾件當地人的衣衫,穿在身上,方顯得有些修爲,也省得出了寶器。”
蟒大哥道:“三弟之言,甚合我意,也不可能光起條條就出山啥。就煩請八弟去萬風寨中借幾件像樣的衣衫來?!?
清水溪蟒八弟笑道:“大哥,爲何每次有麻煩事,都是我去?”
白水河蟒三哥道:“既是我提議的,這次自然算我去。”
五步妹兒道:“我跟三哥去,我得去找幾件花衣衫來穿上。”
清水溪蟒早看出五步妹兒對大哥的心思,笑道:“到林海之前,我去過盤瓠湖,五妹若是要想穿花衣衫,只有去盤瓠湖三苗寨中取,那裡的婦人,哎喲,打扮得花枝招展。她們還擦有一種什麼香,那味,更不說了?!?
鯢河蟒道:“哪是擦的什麼香,那是女兒香,你沒聽說聞到女兒香,神仙也斷腸?!边呎f邊做了個斷腸的苦惱狀。
五步妹兒怒道:“難道母蛇身上不香!不要臉的東西聞了不搖尾巴!不長進的東西!原來你幾個辛辛苦苦來修爲,爲的什麼!自個看看跨下那個傢伙,用不用得上?就到附近尋幾件衣衫將就罷了?!?
衆蟒鬨笑。
遠途河蟒道:“五妹說得有理。大哥,天底下只有五妹纔跟你配得上套。”
衆蟒又笑。
聽到這話,蜒水大哥暗想:“當初老鱉大哥對我說,枳地一條大江中有條母蟒,甚是風騷,想給我說來當王后,我且未同意,她那塊平板板,哪能比兩條長腿的美人兒前凸後翹好看”。
第一次在水下見到裸泳的少女是那樣無以倫比的美,後來又堅定了修成人的決心,蜒水大王再提不起對同類異性的興趣,他認爲這也是一種修行。
就憑這一點,他認爲自己就是一條前無古蛇,後無來者的蛇,跟兄弟們也不在一個層次,有些自戀,喝道:“扯這些鹹淡!快去取來!”
白水河蟒三哥、五步妹去了兩日有餘,順利偷得數套粗麻布衣衫,小小心心將作爲人的標誌帶了回來,一路之上,兩兄妹仍在討論是穿樹葉、獸皮,還是麻布更像人,當然蟒皮除外。
衆蟒搖身變爲人形,穿衣在身,相互誇讚。
這夥蛇,經過多年修煉,已有些功力,可以在蛇與人間轉變。
其中,以蜒水蟒大哥功力最高,不僅僅是因爲他修行的時間最長、最用功、悟性最高,還因爲他正正經經沾了煉丹八卦圖的第一股仙氣。
若以破壞力論,當他們還原成蟒的時候,功力大增。但他們的看法卻是這樣的:“當從人變成蟒的時候,功力會大增。”他們寧可相信自已先本就是人。
雖然他們可以變成人,但只能變成一個一一對應的人,並不能變成其他人或物,且還有個不足,當其變爲人形時,就只能完成人能完成的事,當其變回蟒時,又只能完成蟒能做的事,並不像神話小話裡的妖怪妖精可以變化無窮、飛沙走石、騰雲駕霧、穿牆避水、刀砍不進、火燒不死、隔空打人。
原因也很簡單,這些蛇妖,都是草根,沒有後臺,不似唐僧碰到的妖精,直接或間接與天宮有上層關係,因此功力十分平凡,也可見古代巴國大地的一切是何等神秘而又純粹,妖也像人,其實可愛,不似後世,私慾橫流,人也像妖。
———直到後世,當地人說到他們的故事,從來都不用“它們”,而是完全看作曾經的烏江巴人(有的民族認爲蛇是他們的先人),並不區分是猴子變的,還是蛇變的,或是其他什麼變的。
因此,雖然可以捲起一堆大浪,對別的凡蟒來說已經是天大的本事了,但他們難免有些糾集。
雖是有這些個遺憾,但他們在大哥的教導下,最初的理想就是修煉成有七情六慾的人,而不是能呼風喚雨的妖?,F在能變人形,已是萬分興奮,來不及有太多失落。
當他們發現,也有如意的,比如能變老變幼,高興得跳起八丈高。不知是誰的主意,幾條大蟒把五步妹兒擡上頭頂遊了一圈。
衣衫終於穿在身上,蟒大哥感覺那個舒服,尤其是比蛇皮好脫得多,擡起手把袖子聞了又聞,本來他靈敏的嗅覺不需要這樣誇張的動作,道:“這衣洗得太乾淨了?!?
衆蟒不知他是何意。
蟒大哥仍如蛇一樣吐了吐舌頭,感覺不如原來那樣自如,心想得與失真的是相互的,道:“這衣洗衣得太過乾淨了,一點人味沒有。要做人,必須要有點人的味。”
衆蟒拜服。
五步妹兒擡頭挺胸,左搖右晃走了幾步貓步,她當然不知後人叫模特步,只是發現女人愛這樣走路,開始不明白爲什麼,現在明白是爲了讓她們的大屁股在男人眼前滾動起來,以證明她們的繁殖能力。
馬溪蟒討好道:“五妹兒,你好漂亮?。∵@下可大模大樣出山了?!?
大約不論何物種的雌性,有讚美都是好受用的,五妹心頭一喜,隨即又有點遺憾:要是這話出自大哥口中,我就足了。
第一次見了蜒水蟒大哥,她就看好他,雖是毒蛇,卻也純粹,並不是看好蟒大哥將來可能的權力,而是看重他修煉成人的崇高理想和與衆不同的爲蛇處事,漸漸喜歡上了,發誓也要修成人,纔有機會與心上蛇縮小體形之間的巨大差距,才能般配,才能真心交流。
想到這,她故意向蜒水大王挺了挺高聳的胸部。
蜒水大王看在眼裡,心想:“不知那裡面裝的是奶水還是毒水;她以爲現在變成人後體形大小差距縮小了,我就有意思了,可是偷聽過人類幽會時男人常對女人說‘不信,我把心掏出來你看?!胁恢隳穷w毒心變了沒有,我如何敢輕易就動真情?”
突然,他聯想到一個費解的問題:原來人可以把心掏出來看的,卻又每次聽到男人說出要掏心出來的話,女人們立即便信了,因此從沒有親眼看到過人是如何掏心的,有何絕招?
衆蟒不知大哥心思,只顧單純地高興。
衆蛇正在喜悅,卻發現有兩大憾事:一是或是因極陽極陰之處最難修煉,那兩腿根處的物件還不夠周全,與人類尚不能配套;二是舌尖仍如蛇樣,分叉爲二。
還好,把衣衫整齊穿在身上,也算得有了個人樣,學人說話,混在人羣之中,如不特別注意,人不能識,聊以**。蜒水大哥則發誓要變成全須全腿的人。
第二日,五步妹兒自願守家,收集食物,八蟒便出了林海,漫無目的遊蕩,不覺到了一個地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