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內心之境
夜,維克街已經陷入了沉睡。
并不寬敞的街道上,零零星星只有幾名夜歸的醉漢,搖搖晃晃地走在路中間。
這是一座老式的公寓,原本鮮艷濃郁的紅磚外墻在時光的沖刷下變成陳舊的暗紅,在夜色里如同凝固血跡一般的顏色。
狹窄的樓梯蜿蜒著,木扶手掉了漆,大塊大塊現出木頭本來的顏色。一盞昏黃的燈吊在天花板上,看不出原色的電線□在外,幾只蛾子圍著燈繞著。
似乎電流有些不穩,那樓道燈閃爍了起來,最終干脆熄滅了。
三樓的門口一聲極輕極細的“咔嗒”聲,一間房門給輕輕推開,一個身影飛快地閃了進去,隨后門又被輕輕關上。
白羽黑衣黑褲,仿佛可以融化在這一片漆黑中。手電筒發出橘黃的光掃射著莉莉絲所暫住公寓的角落。他蹲在滿地狼藉的房間里,仔細翻找著。
他相信,在這里一定會有些許線索,能夠或多或少地提示莉莉絲的下落。
忽然間燈光大亮,白羽的眼被突如其來的光線晃得視物模糊,下意識拔槍向前。卻見隱約間一道影子從他面前晃過,隨后,他的脖子被從后面勒住。
一個低低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帶著蜜糖一般甜美的誘惑語調:“親愛的,你在找這個嗎?”
金屬的細碎聲響,一枚小小的鏈墜在他眼前晃動。紫水晶的水滴形墜子剔透晶瑩切割精美,幾條極細的銀絲包裹著水滴的尖端,將墜子和銀質的鏈子相連。紫晶墜晃動間,白羽隱約地看到那晶體的內部似乎有著些許紋路,他想看得更分明一些,可是那拿著鏈墜的人卻收了鏈墜。
“法蘭克!”白羽無奈地喊出挾持他的人的名字。眼角的余光看到一縷金發和雕像一般的側臉,帶著戲謔的笑容。
背后的人并沒有因此松手,而是夾著他慢慢站起,白羽可以感覺到緊貼著后背的胸膛里,一下一下有力的心跳。他的槍依然緊緊握在手里,事實上在聽到法蘭克聲音的瞬間,他已然做好最壞的打算,在心里盤算著如果和法蘭克對陣他的勝率。
這個姿勢對他來說是絕對的劣勢,他要看到對方的眼睛。
“你怎么會在這里?”他盡量用平淡的口吻,一邊緩緩地轉身,一邊垂下手中的槍,以示他并無反抗的意思。
拿槍的手腕突然被扣住,白羽覺得虎口一疼,槍松手落在了地上,而法蘭克順勢將槍踢遠。同時勒住白羽脖子的手擰住白羽另一只胳膊,整個人用力向前一推,白羽雙手反扣著被壓在墻上。
“你又為什么會在這里?平面模特莫妮卡小姐的家里?或者說……”法蘭克逼近白羽的耳邊,輕輕吐著氣,“‘女巫’莉莉絲的藏身處?”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么。”白羽眼神淡然,面色如常。
“真的不明白么?”湛藍的雙眼如同浩瀚海洋,遼闊而詭譎,讓人看不清究竟。
白羽努力扭頭,這種姿勢他無法使用催眠控制的能力,卻被法蘭克用更大的力氣壓在墻上。
“親愛的,別動,我知道你有一雙充滿魔力的雙眼。”法蘭克說話的時候依然是帶了些許調笑口吻,可是聽得白羽是暗暗驚心。
一絲殺機涌上白羽心頭,他的面色逐漸冷凝了下來。
他沒有說話的樣子在法蘭克眼里儼然是一種默認和心虛。
“你還記得一個叫‘哈德金斯心理研究學會’的機構嗎?一個專門培訓催眠師的地下機構?在你來這里工作的一個月前,你頻繁地出入那里,當然你在那里的學員登記資料不叫白羽,而是‘曲淵’。”法蘭克的手指在白羽臉上輕佻地劃過,“我說的,沒錯吧?而你,去那里做什么呢?”
哈德金斯心理研究學會是藍血的外設機構之一,表面上是培訓催眠師和心理咨詢師,實際上從事著對C-83Ⅱ芯片植入者的芯片適應性訓練工作。
“既然你已經已經調查到這個份上,還需要問我嗎?”白羽嘴角扯起一抹冷笑。
“那么,你進入‘第七’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法蘭克在白羽脖頸上游走的手指雖然很輕柔,但是白羽知道只要對方愿意,他的脖子馬上會被擰斷。
“地下黑市有人出重金想要地宮里的東西。”白羽定了定心神,說。他并非隨口胡說,蛇盟的確在地下黑市懸賞重金要得到莉莉絲手上的東西。而白羽之前也在莉莉絲那里得知,那日潛入醫院刺客身上所刺的條碼非蛇盟成員所有。
“你想告訴我,你是個賞金獵手?”法蘭克的嘴角高高挑了起來,“還是一個背后擁有雄厚背景,能夠將一個人過往全部抹干凈的勢力支持的獵手?”
“我的確只是個賞金獵手。”白羽回答,他感覺后背壓制的力量慢慢放松,他得以轉過身與法蘭克正面相對。
白羽與法蘭克四目相對。
法蘭克也許知道白羽有催眠師資格,但是他絕對不會想到,在芯片的增幅作用下,白羽可以在極短的時間里將對方完全控制。
白羽看著面前眼神迷茫完全出于催眠狀態下的法蘭克,他現在可以將毫無反抗能力的法蘭克滅口,或者讓他陷入無休止的夢境,稱為外人眼里的瘋子。
鳳眼里漸漸浮起冷冽的殺意,與他對視的法蘭克面色蒼白起來,英俊的臉上顯出痛苦的神情,他已經開始陷入自己編織的噩夢。
催眠者不一定能夠完全控制對方的夢境,但是他可以通過暗示,讓對方陷入自己恐懼。
世上最可怕的東西永遠來自于自己的內心。
人的潛意識永遠是最忠實的記錄者。
比如你小時候曾經被一條蛇咬過,長大以后你或許已經忘記了這次經歷。你也許只是覺得你不喜歡繩子,不喜歡一切柔軟彎曲的事物。但是在你的內心深處,這條蛇一直蟄伏著,知道有一天蘇醒,爬滿你的夢境,直至你被恐懼完全吞噬。
而法蘭克此時正是如此,他額頭上此刻青筋隱隱暴出,湛藍的眼睛睜得很大,臉上彌漫著恐懼和悲傷夾雜的神情。
而此刻,白羽卻開始猶豫,槍就握在自己手中,他不知道是否應該將扳機扣下去。
白羽之前,并沒有殺過人。
看別人殺人和自己動手,終究是天差地別。
細密的汗珠從他的額頭上滲出,握著槍的手微微顫抖。
果然被教官言中,他的心過軟,不適合做一個合格的藍血成員?
思緒開始混亂起來,當白羽意識到這點時,發現自己已經犯了芯片使用的一個大忌。
專注是精神力發揮的基礎,而使用者自身精神散亂往往會帶來“逆轉”的副作用——被卷入對方的夢境。
這是比芯片超頻使用還要危險的狀況。
因為施術者一旦迷失在對方內心世界中,如果在一定時間內找不到回來的方法,那么施術者的軀殼就會稱為一具沒有思想的行尸走肉。
而白羽此刻因為片刻的分神,已然陷入“逆轉”的狀態。
他被拉入了法蘭克的內心世界。
白羽發現自己此刻站在一條骯臟的街道上,兩邊是破敗的建筑。一只老鼠悠閑地從他腳邊跑過,鉆進一堆廢棄易拉罐中。
這里是,N市的4區,法蘭克曾經說過,那是他出生的地方。
深夜,空無一人的街道上彌漫著薄霧。
白羽順著街道向前走去,前方不遠處,一盞路燈在霧中散發著微弱的橘色光暈。
在他背后響起一陣雜亂的腳步聲,白羽猛然回頭,他看到遠遠有一個女人沖著他的方向倉皇地跑來。白羽連忙閃身到身邊的一處暗巷里。
剛閃身進來,白羽猛然覺得身邊有人,低頭一看,是一個不過5、6歲的金發小男孩。從五官的輪廓,白羽依稀地判斷這應該是小時候的法蘭克。
小男孩定定地看著白羽,似乎并不認識他。
他可以看到白羽,說明這里已經不單純是法蘭克的記憶世界了,而是內心。
更復雜,也更危險的區域。
白羽對著小男孩在唇上豎起食指,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小男孩似乎明白似地點點頭。
那個女人跑到暗巷邊上的時候被腳下一個易拉罐絆了一下,摔倒在地。
那女人穿著豹紋緊身低胸上衣和黑色的超短皮裙,金色的長發此刻凌亂作一團,臉上的妝很濃,但是依然可以依稀分辨出那和法蘭克有七分相似的面龐。
女人的追趕者趕到了,穿著黑色西裝的三個男子,領頭男子的臉白羽極為熟悉,嚴韓。
這三個男人都是青族“藍血”的成員。
“他,在哪里?”開口問話的人是嚴韓,他的語調并不太嚴厲,可是卻帶著讓人無法抗拒的威壓。
“他……不是你們要找的人……”女人坐在地上,因為恐懼,她的聲音有些顫抖,“他是我和別人生的孩子,不是那個人的……”
白羽轉過頭,他看到那個孩子不由自主地抓著他的衣擺,小小的身軀微微抖動著。
“夫人,你看,我們并不會對您的孩子做什么。”嚴韓在女人面前蹲下,“他不屬于這兒,我們只是把他帶回他同胞所在的地方,給他最好的教育和生活。”
“撒謊。”女人向后瑟縮了一下,狠狠地吐出一個詞,她搖著頭說,“他只是一個普通人,他不是你們的同胞。”
“不,我們沒必要撒謊,孩子是無辜的不是嗎?”嚴韓看著女人,“夫人,您的條件很難把這個孩子培養成才,而我們可以。”
女人沉默了,她將信將疑地看著嚴韓。
“那么,告訴我,他在哪兒?”嚴韓微微瞇起眼睛。
“我不會告訴你的!”女人猛地從地上跳起來,繼續向前跑去。
伴隨著一聲槍響,女人的身影僵住了,鮮紅的鮮血從她的背心滲出來。
嚴韓手里舉起的槍散發著白煙。
“媽咪——”白羽身邊的小男孩忽然尖叫著沖了出去,白羽拉他不及,只有跟在了后面。
“很好,我們正在找你。”嚴韓臉上滲出一絲笑意。
白羽心中一陣冰涼,他熟悉他的長官這種神情。
這種神情,代表著嚴韓,動了殺機。
“我是‘藍血’司法裁決部特別行動部S級執行員嚴韓,現在正在執行‘血統清理計劃’任務,閑雜人等不得干預。”他望向白羽,面色冷淡。
盡管現實里嚴韓認識白羽,然而此刻這是法蘭克的內心世界,嚴韓應該是二十年前的嚴韓。因此嚴韓將白羽當成一個偶然撞見這幕的青族人。
白羽眼角的余光看到小法蘭克撲倒在母親的尸體上哭泣著。
嚴韓的槍口緩緩對準小法蘭克的背影。
“住手——”白羽喊著,下意識抱住那個小小的身影,用后背擋住子彈來襲的方向。
疼痛蔓延,白羽眼前的世界翻倒了。
奇怪,這不是夢境嗎?為什么子彈射入身體的時候,感覺那么真實?
小男孩俯在他的身前,湛藍色的雙眼仿佛地中海的顏色。
他感覺四周都在黯淡,仿佛一張照片被點燃,伴隨著火苗,一切變得焦黑,唯有那一抹湛藍,那么明亮。
他,死了嗎?
死在一個不相干人的夢境里?
真可笑。
他感覺他漂浮在海上。
除了那抹藍,他看不到別的色彩。
當那鋪天蓋地的藍褪去。
他看清了,那藍是來自于一個人的雙眼。
金色的長發垂下來,絲絲縷縷,陽光的顏色。
那張宛如希臘神祇雕塑的面孔上,湛藍的眼睛凝視著他,深深地。
“謝謝。”他聽到對面的人低低地說。
然后整個人被擁入懷中,那個人在他耳邊不停地呢喃著:“謝謝,謝謝……”白羽任他那樣緊緊抱著,垂著的手臂緩緩舉起,回抱住那個人,狹長的鳳眼,輕輕閉上。
作者有話要說:某覺得某的文越來越有由科幻向玄幻發展的趨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