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特使甚是面生,尹志平上前道:“上使遠道而來,請偏廳用茶。”那官員卻是微笑還禮道:“不敢,下官只是個小小京官,此次得蒙圣寵,奉旨前來,面見諸位神仙,實是三生有幸。”眾人施禮而入。
周志重站在尹志平身后,卻見那聾啞頭陀腳步虛浮、面色蒼白,好似大病一場般,卻是暗暗詫異,適才掌教真人與朝廷貴使談話,他不便上前,此時正要詢問究竟,卻見聾啞頭陀足下一軟,身子竟是斜斜倒向地面。周志重心中這一驚非同小可,忙搶上數步將聾啞頭陀攙住,道:“大師怎地了?”頭陀身后一人道:“周大俠有所不知,大師方自西北而來,與我等剛剛碰上,似乎是與人激斗過一場,想必是受了極為厲害的內傷,只是他堅持要上山與周大俠相見,不曾接受我等的救治,此刻想必是內傷發作了。”
周志重大為訝異,聾啞頭陀武功在江南武林中已是出類拔萃,能將他傷得如此之重,卻不知是何人所為。當下道:“幾位請助我扶大師去客房療傷。”大凡內家功力高深之人無不對人體經脈了若知掌,這區區的中醫把脈之術自然也難不到周志重。只是把過脈后,周志重心中暗驚,這聾啞頭陀背后“靈臺穴”上和小腹“氣海穴”上各中了一記重手,全身真氣散亂,內腑處處是傷,也難為他竟能撐到此處。周志重知事不宜遲,聾啞頭陀的性命危在旦夕。唯有用“一陽指”為之療傷。
這是周志重習得一陽指來第二次以此法門救人,自是輕車熟路,不似第一次般冒失。周志重盤膝運功片刻,只覺丹田中真氣滾沸,先天功內勁盡數化作陽剛之氣,右手五指曲張,絲絲熱氣自指尖蒸騰而出。心知已到了時辰,當下一躍而起。右手食指凝聚真力緩緩向聾啞頭陀頂門點去。
一陽指功夫救人,這起手第一指乃是最關鍵之處,稍有偏差,受術者非死既傷,是以歷來施術者無不慎之又慎。轉瞬間周志重地手指已經點到聾啞頭陀頂門,那聾啞頭陀忽然雙目睜開,頭顱略略后仰。周志重這滿蓄真力的一指竟是走了空。
周志重這一驚非同小可,道:“大師你?”聾啞頭陀目眥欲裂,雙手極快的在胸前擺了個手勢。周志重曾在京師與他同行過一段日子,對手勢也有所了結,看得出來說的正是“危險”二字。
兩聲冷哼,兩只手掌忽地按在周志重小腹上,周志重體內真氣一滯,竟是為兩道真氣封住了氣海。周志重雙目圓睜。出手二人此時也不必再掩飾自己,各出一手摘去頭頂遮陽斗笠,卻是熟人,原來是史嵩之府中那寧瑪派藏僧,左手一人正是宮贊巴。他幾人身著侍衛服,卻是將光頭藏于斗笠之下。如此藏匿行跡,顯是蓄意偷襲。
周志重心中一震,對方如斯煞費苦心,顯是知曉自己施展一陽指救人后必功力大損,如此處心積慮,必是對全真不利,驚怒道:“宮贊巴大和尚,你寧瑪派便是如此對敵的么?”
宮贊巴道:“小施主莫怪,我等托庇相爺門下,自然為他辦事。閣下武功高強。非如此實難對付。”周志重奇道:“相爺?相爺如今不是杜大人么?”宮贊巴縱聲長笑道:“杜范?小僧正要送施主去與他相會,師弟。動手罷。”二人齊運內力,要將周志重心脈震斷。
他二人出手時機拿捏得剛剛好,周志重此刻一陽指功力行開,卻還未來得及發散出去,盡數聚斂在丹田內,他二人內力已經封鎖了氣海穴,便如將一大捆炸藥盡數鎖在屋內,周志重愈聚愈多的內力最終唯有自爆,將自己帶入萬劫不復境地。
若是換了半年前的周志重,定然回天乏術,然此時地周志重,三田已通其二,比之尋常武人等若多了一個丹田,此刻雖下丹田被封,然中丹田膻中仍聚集了部分內力,此刻在周志重全力運行下,反沖向氣海。周志重驀地雙目怒張,大喝道:“嘿!”內力直透聲浪,宮贊巴二人只覺耳鼓大震,面目失色。其余二僧見勢不妙,齊齊上前各出一掌抵在二人背心,意欲以連體傳功之法抵御,周志重磅礴的真力已經與二人內力交鋒,內外夾擊之下,二人心旌搖動,雙掌已經被震開。
周志重倏地立起,見那聾啞頭陀已經癱倒在地,心中暗驚,便要上前救助。兩側勁風拂動,左右各一掌襲至,周志重無奈,唯有舉手招架。方才擋開一擊,前后又有人夾擊。宮贊巴四人展開師傳四象陣法,將周志重圍住。周志重此刻手上未帶兵刃,宮贊巴四人連體傳功,招式綿密,一時之間倒也難以脫困而出。
周志重心下焦急,聾啞頭陀生死未卜,大殿上全真弟子等候宣旨尚不知是何等命運,當下手上加力,先天功真氣鼓蕩而出,掌上蓄力,一招一式間如開山裂石,宮贊巴四人猶如身浸大海波濤之中,隨時似有滅頂之災,然此刻已是騎虎難下,唯有咬牙苦撐。
激斗之中周志重忽地反臂推出,正襲向一名番僧前胸。那番僧足踏四象步法,閃身左避,按陣法發動,另一名番僧自后襲向周志重后心,攻敵之必所救,周志重勢必要回身抵擋。陣法實則簡單,并無太多奧妙,若是換了尋常人,周志重只需運力于背,挨了那一掌便可將面前之敵擊倒,然對手有連體傳功之法,這一掌等于是集三人之力,縱然是練了少林寺地“金剛不壞體”神功也萬難抵得住,只是若要回身擋格,面前之敵必能躲開,周志重前幾次機會便是如此沒了的。
如今情勢危急,周志重腦中天人交戰,他雖可破陣,卻已無足夠時間,遂決意搏他一次,不惜受傷也要擊斃一人,當下運氣于背,便要出手。
只是接下去的事態變化卻是大出意料,那番僧側身欲閃,卻是未能挪動分毫,原來是癱倒在地的聾啞頭陀伸臂抱住了他的左足。那番僧心下極惱,右足飛起將頭陀踢倒。只是如此一頓卻是給了周志重時間。周志重雙袖斜揮,將來襲掌力卸開,三人勁道合力畢竟深厚,仍是將周志重帶得打了個趔跌。
縱然如此,周志重卻已是得空將身子轉將過來,雙掌拍出,正中那番僧胸腹。“喀喇”一聲響,那番僧十數根肋骨齊齊斷折,仰天便倒。宮贊巴怒喝一聲,左掌斜劈、右手擒拿,盡皆攻向周志重要害,周志重見來勢兇猛,足踏天罡北斗陣步法,早已閃開。宮贊巴心下明白,此時自己少了一人,更難敵對,唯有暫避其鋒,身子不動,足下輕挑,將那軟倒在地的番僧一把抱住,立時退去。
整場激斗耗時極短,若非殿中此刻聾啞頭陀仍在,來去匆匆,竟是一絲痕跡也未留下。周志重顧不上追敵,已是上前救助聾啞頭陀。輕搭腕脈,周志重暗暗嘆息,這聾啞頭陀卻已是油盡燈枯,圓寂在即,當下潛運先天功刺激其心口筋脈,將其喚醒,周志重道:“周某必為大師復仇,將那傷你奸徒碎尸萬段,大師還有什么要交代的么?”那聾啞頭陀睜開眼來,卻是顯得面上祥和無比,微笑搖頭,右手抖動,周志重忙伸掌向前,聾啞頭陀在周志重掌心輕輕一點,接著向下劃去,原來是在寫字。一句“得饒人處且饒人”尚未完全寫完,已是闔目長逝。
周志重心中暗嘆,匆匆出殿喚了兩名弟子處理,方才往大殿趕去,心中暗自禱告莫要出了甚么事,如今地全真可再也經不起任何變故。
行至大殿門口,卻聞一人朗聲道:“本官宣旨已畢,公務在身,不便久留,就此告辭!”一干朝廷人等魚貫而出,那特使行至周志重面前,頗有興致的看了周志重一眼,方才大步離去。周志重不及思索其中之意,人已是搶將進去,道:“掌教師兄,情況如何?”
尹志平苦笑道:“事情又起變故了。”原來那官員宣旨,卻是不同于前幾次恩寵有加,此次卻是訓斥,甚至找了幾個莫須有的罪名訓誡了一通,并嚴令全真不得再擴大授徒。全真教生存忽顯危機。總算全真近年來盡力約束教眾,不曾給抓到什么把柄,朝廷也抓不住什么痛腳。
周志重將適才情形和盤托出,道:“此次卻是史嵩之的爪牙故意尋釁,看來朝堂之上應該是有大事發生了。”
果不其然,幾日后山下傳來訊息,接任右宰相不到半年的杜范暴病身亡,朝廷痛失棟梁,一時間朝野風向大變,那史嵩之卻是隱隱有再起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