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不言,山影不語。方明將背後仙劍輕輕拔出,拿在手上輕輕摩挲。溫養(yǎng)時日不多,本該觸覺無比陌生的劍身上,卻傳來似曾相識的溫柔,既像是戀人依依不捨的低語,又像是誰人藕斷絲連的體溫,不由得方明不相信玉崑崙的話,將現(xiàn)實印證的無比殘酷。
“斂紫的魂魄,真的就封印在這柄仙劍中?斂紫,你真傻,我根本不值得你這麼做……”
方明無聲的搖了搖頭,旋即又瘋癲的點了點頭,指尖雖無比用力的自劍鋒上摩擦而過,但卻沒有鮮血流出,更沒有一絲傷口。劍鋒雖然鋒利,但卻彷彿有意識般許方明以溫柔。
“究竟值不值得,時間自會說明一切。事實雖然殘酷,但我更希望你能早日理解。其實不用我解釋你也應(yīng)該明白,如果還有其它可能的話,天宗根本不會出此下策,更何況,天宗掌門還是葬花仙子的父親,如果另有化解辦法的話,他也不會將自己的親生女兒往火坑裡推……有些事情完全不是你想的那樣,在沒有完全瞭解其中的是非曲折前,希望你不要做出什麼過激的事來……”玉崑崙一臉緊張的看著方明,數(shù)次吞吞吐吐的想要開口,卻皆欲言又止。
“其實這事根本不能怪罪於天宗,更與不器仙人無關(guān)。眼下局勢你也看得清楚,天宗除卻將所有籌碼壓在你身上外,已然再無其他選擇。更何況,這也是天宗前輩先賢於千萬年前推衍出化解危機的唯一方法。這場悲劇,其實在千萬年前就已註定……”
玉崑崙所言,方明自是清楚。千萬年前,天宗就已經(jīng)有前輩高人推衍出此次末日浩劫,更模糊占卜出無量天帝傳人將會於此次浩劫中出現(xiàn)。然而黑暗勢力浩大,天帝傳人很有可能在尚未成長而起前便半路夭折,是以天宗高層當(dāng)時便做下決定,屆時務(wù)必要以此種犧牲之法,爲(wèi)這位傳人打造出一把護身仙器,而犧牲之人,毫無疑問,自然便是葬花仙子。
“方明是麼?你就拜在我九天玄女門下吧!不知爲(wèi)何,我總覺得你長的很順眼呢!”
“方明,你在入門大典上表現(xiàn)斐然,故而門派決定,允許你在天葬山修煉。那裡是一處絕對神秘之地,在那裡,你修行速度必定會一日千里,更會得到超乎想象的門派饋贈!”
“方明,你知道什麼是犧牲麼?昔日我不惜一切代價逆反紅塵,甚至自崩經(jīng)脈,將自身實力盡數(shù)拋棄,我的犧牲,是爲(wèi)了阻止我所見不得的犧牲。今日,卻終於輪到你選擇了……”
伴隨著玉崑崙略微有些顫抖的話語,種種前塵往事皆被方明憶起。原來自剛剛進入天界起,方明的身份便已不是秘密,命運更已在那時按照它既定的軌道緩緩運行,可笑方明還一直懵懂無知,無比天真的以爲(wèi),自己能夠和葬花仙子白頭偕老,永遠(yuǎn)不分離……
“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方明口中話語雖然平穩(wěn),但拿著劍的手卻開始止不住的顫抖。即便種種前因後果已然無比清晰的串連在一起,但方明思緒卻因之而變得混亂不清。
“其實我這樣說也不準(zhǔn)確,犧牲雖已命中註定,但葬花仙子的犧牲卻並非天宗高層有意爲(wèi)之,如果說天宗掌門有意將自己的親生女兒推向命運的祭壇,任誰都不會相信?;蛟S這便是天意吧,總之等天宗掌門反應(yīng)過來時,一切都爲(wèi)時已晚,命運的洪流,又有誰能夠抵擋?”
玉崑崙輕輕嘆了口氣,眼中已然有淚光閃動,也不知是爲(wèi)方明與葬花仙子之事感到心酸,還是觸景生情,由之想起了在自己身上發(fā)生的前塵往事。
“我所知道的事情就是這樣,更未有絲毫隱瞞。如果我所料不錯的話,葬花仙子應(yīng)該只有十幾日的壽命了,大限過後,她便會徹底成爲(wèi)仙劍劍靈,常伴你左右,你好自爲(wèi)之吧……”
玉崑崙的話語雖然仍在客房中迴盪,但是客房卻早已人去屋空,唯留有方明一人,還有那把輕輕顫抖,彷彿在以劍鳴安慰方明的仙劍。此刻,方明卻是輕輕低頭,將臉龐盡數(shù)隱藏在朝陽溫潤不到的黑暗中,更是靜坐於房間最爲(wèi)黑暗的角落,彷彿一塊腐朽多年的朽木。
但是隨朝陽漸漸升起,該來的還是要來的。光芒早已在不知不覺間充斥了整個房間,更將方明賴以遮面的黑暗盡數(shù)驅(qū)散。便也在此事,方明才彷彿想起了什麼,卻是踉踉蹌蹌的自地面上站起,無聲無息的走外屋外,向遠(yuǎn)處那縷淡然亦然的氣息緩緩靠近,緩緩靠近……
朝陽升起,遍地萋萋綠草,處處鳥語花香,然而方明的心卻無比空蕩。不過隨其漸漸走近記憶中的女子,光明卻是終於再度駐足心間,更將一幕幕前塵往事擦拭的熠熠生輝。
“哼,你就是方明?我還以爲(wèi)是個三頭六臂的尊者呢!不要以爲(wèi)你們方家在暗地裡策劃的勾當(dāng)神不知鬼不覺,顛覆大秦王朝之事我不干涉,但在策反時你們方家如果敢動我周家一根汗毛,我必定讓你方家的領(lǐng)土血流漂杵,讓你們見識到什麼才叫做力量!”
“死到臨頭還嘴硬?方明,不要怪我沒有警告過你,完全是你不聽勸告才釀成今日苦果,今日,就由我來親手送你上路!在我周家絕對力量面前,殺你不過如摁死一隻螞蟻!”
“好吧,今日看你救了我性命的情分上,以前的事情,我便和你一筆勾銷,自此以後,你我二人井水不犯河水,希望方明你今後能好自爲(wèi)之!雖然今日承你搭救,但它日你若敢再冒犯於我,我依舊不會與你善罷甘休。哪怕走遍天涯海角,我都會將你揪出!”
“方明,你先別走,我這裡有件東西要送給你……今日承蒙你關(guān)照,我就送你一件好東西吧!這塊玉是我周家信玉,他日你若有難,大可攜帶這塊寶玉來我周家尋求援助。屆時哪怕是天塌地陷的大事,我周家也會鼎力相助,必定會讓你如願!”
轉(zhuǎn)過長廊一角,再推開後院斑駁古老的木門,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在方明腦海中幻化成一幕幕似曾相識的情景。而只要再走上幾步,推開眼前那唯一一幢房屋的木門,一切虛幻便會盡數(shù)凝成現(xiàn)實,然而此刻,方明卻感到渾身無力,腳步更是無比輕浮,幾步距離宛若天涯。
“方明,你的情況我都已瞭解,你和葬花仙子相交甚篤的關(guān)係更是人盡皆知,或許眼下真不是對你提起周君兒的時候。但是你知道嗎,周君兒在我周家的日子分外難堪,且隨周家老祖仙逝,君兒在周家的地位更是一落千丈,再加上她未經(jīng)過家族允許,便將其本命玉佩交付於你,已然讓我周家家主雷霆震怒,如果你再不出現(xiàn),依舊當(dāng)你的縮頭烏龜?shù)脑?,那結(jié)果……”
“所以不論現(xiàn)實如何,便是你與葬花仙子愛的再怎麼死去活來,當(dāng)初周君兒給你玉佩時你再怎麼不知情,爲(wèi)了周君兒的幸福,你依舊要來道界一趟,給君兒一個滿意的交代。如果你不來的話,周君兒便只能按照周家既定計劃,作爲(wèi)我周家和親女子,嫁給三目族族長……”
“是你麼,方明?真的是你麼,你終於肯來了麼?既然來了,那就帶我一起走吧!”
“吱!”輕微的推門聲響起,眼前一暗間,卻是終於將縈繞在方明心間的無盡思緒打斷。此刻,周湘兒正自房內(nèi)緩步邁出,雖看到方明站在門外但卻毫不吃驚,只是對方明微微一笑,也不待方明答話,便徑直走遠(yuǎn),極有默契的爲(wèi)方明騰出了不受外人打擾的私人空間。
輕輕邁步,走入花香襲人的房間,方明一眼便看到了那靜臥在牀的伊人。但可惜的是,此刻的周君兒卻正陷入昏迷,面目表情的臉上慘白一片,氣息更是微弱至極。
“君兒,我來了,雖然來的並不晚,但也算來得遲了。如果我早來一點,你便不會受到奇跋的侮辱,更無需爲(wèi)自己的幸福孤軍奮戰(zhàn)。不過君兒你放心,奇跋已經(jīng)被我趕走,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他這輩子都不會在你眼前出現(xiàn)了,你已無需再爲(wèi)和親之事犯愁了!”
說話間,方明卻是對著周君兒輕輕伸出右手,想要伸出手來,輕輕撫摸周君兒的臉頰。但在自己手指即將接觸到周君兒臉頰的最後一刻,方明卻還是猶豫著將自己的右手收回。
“君兒,真對不起,我在沒有了解那塊古玉的來歷下,便輕率的手下了你的禮物,以致於讓你在周家倍受輕視,飽受風(fēng)言風(fēng)語,你恐怕早就在心裡恨死我了吧?但是真的很抱歉,我後知後覺的太晚了,直到我已對其她女子告白後,才懂得你贈與我古玉的真實意義。但是真的很可惜,等我明白的時候已然太遲了,遲到我已不能再接受你的感情,所以君兒,抱歉……”
方明靜靜說著,目光更是溫柔如水,靜靜注視著在牀上靜臥的周君兒。不過此刻,周君兒雙手交叉放在胸前,呼吸更是安靜有定的一起一伏,依舊不省人事,陷入昏迷,方明的話,雖已入耳,但卻根本無法散播進她的內(nèi)心。然而即便如此,方明也依舊對她低語傾訴,不曾有半點終止之意,臉上更是未有任何厭倦與不滿之情。而事實上,也正是因爲(wèi)此刻的周君兒陷入昏迷,方明才能沒有絲毫壓力的將內(nèi)心心緒如實吐出,對周君兒坦誠以見。
“我知道,你如果現(xiàn)在清醒,一定會問我,我究竟有沒有喜歡過你,如果再給我一次選擇的機會,當(dāng)時我究竟還會不會義無反顧的接受你遞過來的玉佩。我的回答是肯定的,如果當(dāng)時我就知道你對我的真實感情,我一定會毫不猶豫的接受,便如你對我的感情一樣,我對你的感情雖然朦朧,但卻也絲毫都沒有變過。但是很可惜,真的很可惜,我領(lǐng)悟的實在太遲了,只能非常遺憾的與你擦身而過,如果你要恨,那就恨我吧,只是不要恨她……”
方明安安靜靜的坐在周君兒牀沿,幾句話間,心緒已然無比平靜,再看向周君兒的目光更是分外坦誠。方明本以爲(wèi)自己在周君兒面前會緊張的說不話來,但當(dāng)?shù)谝痪湓捳Z脫口而出後,再對周君兒袒露心扉,繼續(xù)訴說接下來的話語,便顯得如此順理成章。
“她是我在天界認(rèn)識的,容顏和你一般美貌,脾氣也更是和你一般暴躁,和她相處的時間多了,有時我也會經(jīng)常將她錯看成你,她和你的真的很像,一樣的倔脾氣,一樣的善良……不過在與我一同從天界離開前,她卻犯了很嚴(yán)重的病,根本無法治好。所以這次,我是來向你告別的,唯有斬斷我們之間的關(guān)係,我才能毫無內(nèi)疚的面對她,希望你能理解……”
“所以這塊玉,我只能再厚顏還給你了。我知道這樣做我會顯得很沒臉沒皮,更會讓你再度處於風(fēng)口浪尖,但是很抱歉,我只能這麼做……如果以後,你有什麼難處,我必會赴湯蹈火的前來爲(wèi)你而戰(zhàn),但是真的很對不起,這塊玉,我真的受不下,也收不起……”
窗外有不知名的小蟲在輕輕鳴叫,天空一片洗藍(lán),恍惚間,方明彷彿又回到了天界。方明知道,是時候離開了。輕輕起身間,方明已然將那枚古玉以更輕微的手法放到周君兒枕邊,更是不知道多少次的伸出手去,想要撫摸周君兒的臉頰,但隨後,卻也依舊不知道多少次的將自己的右手收回,歉意一笑,然後便轉(zhuǎn)身離開。
“吱!”伴隨屋門發(fā)出一聲輕響,屋內(nèi)的世界終於再度迴歸安靜,周君兒也依舊在牀上安靜沉睡,嘴角更是輕輕上揚,依舊保持著方明在場時的微笑。片刻後,纔有兩行熱淚在周君兒臉頰上緩緩流下,乾涸成誰人看不見的斑駁淚痕……
起風(fēng)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