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樓怪人,”黎昕先噗嗤一聲笑出來,“可以說說你為什么要給自己取這么個名字嗎?”
“因為,我覺得這個名字——”他環顧了一下那幾雙盯著他瞧的眼睛,嘴角勾起幾絲笑意來,“非常適合我。”
“你這樣都還叫自己鐘樓怪人,你讓廣大男同胞怎么活?”
“就是啊,這算是*的‘美而不自知’嗎?”
雖然容謝有時氣勢逼人,可是此刻卻又顯得異常隨和,才幾句話功夫,便博得了在場幾位女性的好感。他斜斜地坐在下鋪的床邊,姿態隨意得就像坐在自己家的沙發里,偶爾轉過頭朝著說話的人笑一笑,就好像要引誘對方把自己的心里話全部都掏出來似的。
柳葭平時也見多了他做事的手腕,已經見怪不怪。他總有辦法在三言兩語之間和別人拉近關系,讓人恨不得對他掏心置腹。
劉蕓笑著打趣道:“如果還準備問號碼和三圍的話,還是先等一等,我們把該走的程序走完了再說。”
他們這次的驢友團隊一共有六人,除去副會長劉蕓和之前已經介紹過自己的三人之外,剩下那兩人恰好是柳葭認識的,兩人是在做義工時候相識,正在交往中。
這樣一圈自我介紹下來,大家也都有些熟悉了,放得開的更是從包里摸出撲克牌,準備打通宵。
柳葭本來就對打牌沒興趣,礙于大家的熱情,打了幾局便跟容謝換了手,想站起身想回自己的車廂。誰知才剛動了一下身子,便被容謝伸手拉住,因為他的動作都掩藏在桌下,并沒有人發覺。
柳葭看了他一眼,直接一抽手就走開了。
她洗漱完,又靠在床上看了一會兒書,直到了列車熄燈的時間,容謝才回到車廂——她回來的時候仔細看過扔在上鋪的防水牛津包,那個牌子的確是容謝常用的。他見她坐在那里,便笑著說:“你也真是的,既然大家興致都好,何必非要掃大家的興呢。”
柳葭嘲諷道:“我怎么能跟你比,你不就向來長袖善舞、八面玲瓏嗎?”
容謝愣了一下,走到她身邊,微微彎下腰來:“你這又是在跟我鬧什么別扭?”
對面床位的那一家人已經睡了。柳葭壓低聲線開口道:“別吵到人家。”
容謝頷首:“很好,那就出去說。”可惜柳葭根本不理睬他,直接抖開被子,做出要睡覺的樣子來。他皺著眉,臉色也有點不好看了:“今日事今日畢,別想混到明天去。”
柳葭仿佛就當他根本不存在一般,伸了個懶腰,直接倒在床上,卷上被子,只留給他一個后腦勺。容謝見她這個態度,隱約也有點動氣了,直接伸手一把扯掉了她的被子。柳葭突然遭到襲擊,雙目圓瞪,似乎還有點不敢置信。她也沒看清他究竟用了什么手法,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便被頭朝下掛在他的肩上。
容謝壓低聲音:“你可以喊出來,把大家都叫過來看你現在的樣子。”
她本待沖口而出的那句話也就不得不咽了回去,只能小聲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容謝不答,徑直走到車廂外面,還回過身輕輕地帶上了門。柳葭只覺得全身血液都朝著頭頂涌去,而胃部又卡在他的肩上,說不出的難受,更是怒意橫生,一路對著他捶打,他卻似乎連痛覺都沒有一樣,根本不為所動。
容謝把她帶到僻靜的列車尾部,這里沒有洗手間也沒有吸煙室,只有列車員會偶爾經過。他把她放下來,又一把按住她的手腕:“打夠了嗎?”
柳葭盯著他的眼睛,沉默。
“既然打夠了,那消氣了沒有?”他輕聲道,“我不明白你到底怎么了?我得罪你了?欺負你了?還是哪里對不起你?你就一直是這種不陰不陽的態度對待我。”
柳葭被他這么一說,才覺得自己的怒火來得莫名其妙,不過是被他評價一句“掃興”而已,她為什么要生氣?她想了半天,也沒找到正常一點的理由,便道:“你怎么會在這里?別告訴我這個世上會有這么湊巧的事情,你不去度假,偏偏就喜歡往荒無人煙的地方跑。”
她這句話說得也有點心虛。
在此之前,容謝介紹自己的時候曾提過自己在志愿者論壇上的id是“鐘樓怪人”,她其實是見過這個id的發言的,這個id曾科普幾次野外生存的知識,也一直陸陸續續在捐款,只是每一筆數額單看都不算很大,但是近一年累加起來,也絕對是很多了。
他也沒什么機會得知她會參加這次的旅行活動。似乎最有可能的答案就是,這是一個巧合。
容謝松開手,若有所思地看著她:“你懷疑我在跟蹤你?”
柳葭總算脫離了他的鉗制,忙不迭甩了甩手腕:“我沒這么說。”
“你啊,真是沒心沒肺,”容謝嘆息,“我真是自虐才想著怎么討好你。”
柳葭朝他微微一笑:“是嗎,那你完全可以不來討好我。”
她笑顏清麗,容謝不由怦然心動。他攔了她一下,用耳語般的聲調開口道:“我現在向你坦白,我會在這里的原因。”
柳葭本想說那不關她的事,可是畢竟人是有些好奇心的,就算是她這樣十分克制的人也不例外,便停下腳步來傾聽。
“我收到一個人的邀請,讓我務必參加這次旅行。”容謝看著她,又笑了笑,“你一定想不到那個發出邀請的人是誰。”
“……是誰?”
“秦卿。”
——
列車經過山區,搖晃著顛簸著,然后駛向前方無盡的黑暗。間或經過燈塔附近,便有一束光亮從窗外溢進來,落在柳葭的手腕上。
她睜著眼,看著外面不斷退后著一晃而過的風景,毫無睡意。
對容謝發出邀請的人是秦卿,可是這怎么可能?秦卿已經過世整整三個月了。
她盡量放輕動作翻了個身,聽見對床那個年輕女人發出了輕聲的夢囈,但是她的上鋪始終是一片安靜,幾乎沒有動靜,她也不知道容謝是不是已經睡著了——不過即使是睡著了也不奇怪,常人突然收到一個已經死去的人的邀請,是肯定不會赴約的吧。
她也不知道容謝是太喜歡刺激,還是心臟太強大。
她看著頭頂的床板,又慢慢閉上眼,隔了一會兒似乎聽見了些悉悉索索的響聲。她抬起沉重的眼皮,只見容謝不知何時突然出現在她的床邊。她皺了皺眉,有些不解。只見他靠過來,將她的被子分走一半,她居然也并沒有很憤怒,而是壓低聲音問:“你下來干什么?”
容謝深深地望著她,突然抱住她的腰,他們的身體緊緊地貼在一起,在這窄小的火車軟臥上。她覺得擁擠,便抗議道:“這里太小了,你回自己的地方睡去。”
回應她的是微微發燙的、帶著熱度的嘴唇。她想推開他,可是不知道怎么了,似乎是鬼迷心竅一般,那落在他肩上的手竟然摟住了他的頸。
外面的天色似乎正開始發亮,有人起來在走廊上走動著,可能是準備下車的旅客,漸漸的,還有人小聲地說著話,連成了一片嗡嗡聲,她聽不清他們在外面說了什么。她感覺到他的手指正流連在她衣物之下的肌膚,每經過一寸,便掠起了陌生而又炙熱的潮涌,既是苦痛,又是舒適。
走廊上的聲音越來越大,似乎正要破門而入,柳葭心中也漸漸驚慌起來:“外、外面有人……”
那人聲轉眼又變成了嘈雜的聲響,她掙扎欲起,終于那壓在她身上的重量消失了。柳葭一下子坐起身,抬頭看著窗戶外面,天色已是大亮,外面的景物卻是靜止的,是達到了中途的車站。車站廣播也一遍又一編催促著在此下車的乘客要抓緊時間。
柳葭屈起膝蓋,將整張臉都埋入雙膝之間,平復著急促的呼吸。
——
“你做噩夢了?”容謝端著一杯溫水走過來,坐在她對面的下鋪上。之前那一家人已經收拾東西下車了,可是具體是什么時候下車的,柳葭沒有一點覺察到。她整個人都還沉浸在剛才的夢境里,滿心的驚濤駭浪。
她捂住額頭:“噩夢?”
“是啊,我看你的表情好像有點痛苦的樣子。”
她冷靜下來,抬起頭看著他,他已經洗漱過,正穿著白色v領t恤和牛仔褲,全身上下唯一的飾品就是手上的骷髏頭戒指:“恰好相反,這個夢并不可怕,應該算是春-夢吧。”
只要她不去想夢里的另一個人是誰,她就不會抓狂。
“春……夢?”容謝緩緩重復了一遍,突然間笑出聲來。他笑得實在太突兀,柳葭惱火地一把捂住他的嘴,她還以為他會追問夢里的人是不是他,結果他的反應卻跟她預想的完全不同。
容謝笑意盈盈地看她,拉開她的手指,低聲道:“可是,你之前一直都叫著我的名字。”
——
柳葭覺得自己全身骨骼都僵硬了,如果活動起來的話,那關節的間隙一定還能發出咔擦咔擦的聲響。她不用照鏡子也知道自己的臉色一定是紅橙黃綠各色一起上陣,都可以成為調色盤。
她醞釀了半天,猛地將床頭的枕頭朝他扔去。
容謝微微一側頭,那枕頭便掠過他,朝車廂門上飛過去了。
正好有人推門進來,這枕頭便剛巧不巧砸在那人臉上,然后彈落在地上。那人穿著列車員的制服,低下身拎起枕頭,臉色不善:“查票!”
四張床,只有柳葭的鋪位上是沒有枕頭的,這個枕頭是誰扔的自然就一目了然。
柳葭尷尬地開始翻背包,她是把車票夾在錢包里,然后又把錢包放進了背包,可是翻找了兩三遍,她的錢包卻不翼而飛了。
柳葭有點傻眼了,她做事向來都很有條理,根本不可能把錢包隨便往哪里一塞了事,她記得是放進背包,那就一定是放進去了,可是為何現在卻找不到了。
乘務員有點不耐煩了,敲了敲床欄:“你到底找到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