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宇蕭有了一點知覺,他慢慢地掀開眼皮,覺得眼皮上似乎有重逾千斤的物品,壓得他無法睜眼。他戴著氧氣罩,身上還插著各式各樣的管子,身邊還有護士和醫生在身邊跑來跑去,繞得他眼花。
他重重地喘了一口氣,他覺得很冷,他應該已經活不長了。莫瀟受到專業的武術訓練,又處于狂怒之下,出手根本沒有輕重,他在送來醫院的救護車上便聽見醫生小聲議論過。他那時候還有些意識,而醫生卻以為他已經完全昏迷了。
他睜開眼的瞬間,便有護士激動地一路跑出去叫道:“他醒過來了,醒過來了!”
林宇蕭忽然想起了秦卿,那年暑假他們重逢,劇組在拍一個動作戲,有不少爆破和打斗的場面。當時劇組在做爆破場面的時候出現了紕漏,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被埋在攝影棚的架子下面。
他被挖出來時,秦卿就在他身邊,她漂亮的指甲都斷了,臉上臟兮兮的。
即使她從來沒有喜歡上他,她的眼里就只有容謝,她對容謝既內疚又欣賞卻又放不下臉面請求他的原諒,他也沒有離開過,因為他不會忘記他從廢墟下面被挖出來時她的笑臉,那是他所見過的這個世上最美麗的一張臉。
那次事故,讓他失去了痛覺。
他輕輕地咳嗽著,他是感覺不到疼痛的,即使莫瀟當時發了狂一樣地毆打他,他也沒有覺得痛苦,相反還有一股報復之后的快感,容家的兩個男人都不會有好下場。容亦硯是害死秦卿的罪魁禍首,他不但威脅她,還指使人把她撞死,他恨不得食他的肉飲他的血。而容謝,容謝把那段錄音交給他,就是為了利用他,秦卿這么喜歡他,求而不得,他當然會幫助她,讓她所有的愿望都成真。
就讓大家一起下地獄吧。
他艱難地動了動手指,護士很快就發現了。她立刻俯身在他嘴邊,問:“你想要什么?”
林宇蕭的聲音又啞又虛弱:“警察……叫警……察……”
護士聽懂了,很快就跑了出去,讓等在門口的警察進來。林宇蕭竭盡全力,把一句玩完整的話說完:“錄音……在……家里,是容……給我的……”
警察立刻把他這句話記下來,還待再問,只見邊上的呼吸機響起了警報聲,心電監控儀上的圖像很快變成了一道長長的直線。醫生立刻沖進來,對林宇蕭進行了心肺復蘇的按壓,每一下都達到了胸口下陷三四公分的標準強度,可是一點用處都沒有。兩個醫生輪換著整整搶救了十幾分鐘,汗水濕透了外衣,可心率始終還是一道平直的橫線。
最后,只能宣布死亡。
——
陳殊拿到了從林宇蕭家里搜出來的物證,那是一只錄音筆,里面的音頻已經被物證處拷貝出來。他大步走進審訊室,他現在的時間已經不多,很快就要滿四十八小時,而容謝的律師也早已等在外面,只要時間一到,就會要求他們放人。
陳殊拎著證物袋,在他面前搖晃著:“你還記得這是什么嗎?”
容謝搖搖頭:“抱歉,我不知道。”
“這是你給林宇蕭的錄音筆,里面有一段錄音,其中一個說話的人就是容亦硯,他承認是他故意讓下屬撞死秦卿!”
“是嗎?我不太相信這是真的?!?
陳殊擱下證物,一把扯住他的衣領:“你不知道?可是林宇蕭親口說,是你把這段錄音給了他的,你是故意教唆他去殺人!”
容謝還是沒有一絲慌亂,凝思片刻道:“我沒有給過他這東西,我想中間有些誤會,甚至,可能是他在陷害我?!?
“陷害你?”陳殊冷笑一聲,“看來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
“他覺得是我叔叔指使人害死秦卿,他痛恨我們容家的人,所以他刺傷了我叔叔,現在又設計陷害我。”容謝盯著他的眼睛,緩緩道,“除了他的一面之詞,還有別的證據可以證明這是我交給林宇蕭的嗎?還有別的證據可以證明這段錄音就是真實的,而不是偽造的嗎?”
陳殊只覺得太陽穴一抽一抽地漲疼,松開他的衣領:“很簡單,比對指紋。如果這是你親手交給他的,一定會有指紋留下。”
容謝坦然地伸出雙手:“好啊,把我的指紋都采去對比吧?!?
——
柳葭出了機場,撲面而來的是這個城市熟悉的氣息,飛入耳中的是家鄉熟悉的語言,她在這里生活了二十多年,原來那股熟悉的味道已經深入骨髓,雖然離開的時候完全沒有留念,可是重回故地,還是會覺得輕松愜意。
她看著車窗外面不斷后退的景象,心生遺憾,如果不能再看見這座跟她幾乎不曾分離過的城市的變遷和成長,那該多么可惜。
出租車司機透過前反光鏡看了她一眼,笑著問:“姑娘,你是華僑吧?”
柳葭笑了笑:“這也看得出來嗎?”
“你的氣質像是國外回來的,你是從哪個國家飛過來的?”
司機特別熱情,柳葭便跟他聊了幾句,她不愛跟陌生人多說關于自己的事,即使對方問她問題,她多半也是答得模棱兩可。
出租車很快就在大學門口停下。她付了錢下車,徑自走進校門,本校研究生和博士生人數并不多,她在一個學校待了七年,連管門的大伯都對她眼熟,所以根本沒有人阻攔她,她就這樣一路走到博士生宿舍樓下。
當她順利敲開俞桉的宿舍門,而俞桉一頭亂發睡眼惺忪地來開門的時候,她終于忍不住微笑:“下午不去上課,還躲在寢室睡覺,你老板怎么會要你的?!?
俞桉哀嚎道:“你怎么不說一聲就找上門來,你是黑-社會嘛?!”宿舍隔音不好,她的哀嚎聲回蕩在整個樓層。柳葭忙一把捂住她的嘴,壓低聲音道:“別喊了,狼都被你招來了!”
等到俞桉梳妝打扮又挑好衣服挽著她出門,就是兩個小時之后的事情了。俞桉在街上東張西望許久,最后鎖定了一家裝潢精美的酒樓:“我要吃海鮮,我請客,你付錢。”
柳葭答應得爽快:“行,隨便點?!?
“你有出息了啊,”俞桉上上下下打量著她,“我剛才就想說,你這身衣服,這打扮真的很不錯哎,看上去很貴的樣子?!?
柳葭微笑道:“我還以為你會責怪我為什么要拿容謝的錢。”
“那你拿了嗎?”
“他的錢我都打回他的戶頭了,一分一厘都沒有碰過,不稀罕?!?
俞桉朝她眨了眨眼睛:“真是□□——哦不,妾心如鐵?!?
柳葭也不跟她繼續閑扯,直截了當地問:“你見過容謝了吧,他現在還好嗎?”其實她這么問有點沒有意義,不管他好不好,她應該也不會回到他身邊,有些事情,做了就是做了,哪怕是有苦衷,裂痕也已經造成。
她知道自己是在多此一舉,可是這個世上沒有意義的事情有太多,并不是每一件都必須追求“意義”的。
“他的狀態倒是還不錯。我見過他兩回,我覺得如果我是他,早就已經被逼瘋了?!庇徼裢兄掳偷?,“他倒還有閑情逸致養貓,養了一只貓還取你的名字——我真的很懷疑這只貓是公的,它那個眼神一點都不像是姑娘!”
柳葭被她逗笑了:“我看新聞說他出了車禍,很嚴重嗎?”
“嚴重,他一直都坐在輪椅上,可能他這一雙腿就此廢了,他說也許以后能治好,誰知道呢?”俞桉搖搖頭,“我不是同情他,就算他下半輩子都是半身不遂,他也比我過得好太多了。但是我一想到他這么風雅的一個男人,下半生都要靠輪椅才能行動,我就覺得他很可憐。”
柳葭轉過頭,看著窗外的車流往來。容謝是什么樣的人,她其實比任何人都清楚,她可以稱得上是了解他,他是她此生擁有過的第一個男人,他那么高傲,她都不敢想象他的腿不能動之后,應該如何生活。
“我其實有點害怕,”柳葭嘆息道,“我承認我不敢去見他,不然下飛機第一件事,我就應該去看他了。你知道嗎,我甚至覺得,他現在變成這樣,我應該要負上部分責任?!?
“不去就不去吧,我也覺得安全第一?!庇徼襦止局?,“我覺得他挺讓人琢磨不透的,雖說這樣很有神秘感,可是我不喜歡,一點安全感都沒有?!?
“可是我向來都覺得,做人應當有擔當,既然我當初敢背叛他,我就不應該怕再見到他?!?
“所以你到底是打算去,還是不去?。俊?
她真不知道該怎么辦。最理想的狀態就是永遠都不用面對。
——
物證科的鑒定報告出來,林宇蕭家中的那只u盤上并沒有容謝的指紋,上面所有的指紋都是屬于林宇蕭的。而容亦硯尚在重癥監控室,根本無法跟u盤里的聲軌進行聲音比對。而醫院那邊傳來的消息也并不好,容亦硯因為短時間的腦供血不足,很可能會變成植物人,這樣一來,即使他康復了,也不可能再比對聲音。
陳殊盯著那頁報告,憤恨地捏扁了一只咖啡罐頭。
四十八小時已經漸漸臨近,他們必須要放人。
他看著審訊室里的監控畫面,只見容謝靠在輪椅上,臉色有點憔悴,臉上的神情卻一絲不亂,他從進入審訊室的那一刻起便一直保持著這樣的狀態,他好像早就預料到會有這樣的結果。
蕭九韶看了看鑒定報告,輕聲道:“放人吧,就算拖滿四十八小時也沒有任何意義了?!?
“我們可以先放他出去,然后等他出了門之后再把人攔截下來,繼續讓他協助調查四十八小時,這樣循環幾回,我就不怕他不崩潰?!标愂庖а狼旋X道。
“沒有用,就算再多幾個四十八小時,結果也還是一樣的?!笔捑派卣酒鹕恚澳闳グ才乓幌率掷m,我進去跟他說幾句。”
他擰開審訊室的門把手,腳步輕緩,走到桌前,然后俯身關掉了邊上的攝像頭。容謝注意到他這個動作,微有詫異地挑了挑眉。蕭九韶用手肘撐著桌面,用食指跟拇指揉弄著太陽穴:“容先生,你馬上就可以離開,不過在此之前,我能不能問你兩個問題?!?
容謝看了看被關掉的攝像頭,微微笑道:“請說。”
“我碰到一個案子,有人給了罪犯一件物品,可是最后那件物品上沒有那個人的指紋,你覺得這是怎么辦到的?”
容謝想了想,回答:“我想,可能那個人在遞東西的時候,指腹事先用液體膠水或者透明的指甲油粘過,等膠水或指甲油干后,就會形成一層薄膜,就不可能留下指紋。當然我的個人意見,指甲油要比液體膠水好用?!?
“我最近遇見一個人,他很有天分,如果他在將來成為罪犯,將會是一名高智商罪犯,這是我很不愿意看到的事?!?
“那個人的生活穩定嗎?”容謝問,“我的意思是,是他現有的財產和社會地位是否穩定而顯赫?如果是,我想不出為何這樣的一個人要自毀前途,甘愿去當一個罪犯?!?
蕭九韶看著他的眼睛,他已經很久沒有碰到這樣的對手,他無法擊垮對方,而對方也知道不可能騙過他的眼睛。他們彼此心照不宣。
蕭九韶道:“我想,既然我已經留意到這個人,如果他再做出什么危險的行為,我一定會趕在之前阻止他?!?
“我相信。這不是奉承話,我相信蕭警官你一定可以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