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溪紗並非一般地聲樂場所,這裡的不管是姑娘還是公子甚至是小童,都會兩手樂器,只是也都是隻賣藝不賣身。與人作陪也只聊樂律,無關風月。
這等嚴格的規矩,倒讓浣溪紗的檔次高了好幾層,因而來這裡的人也大都是曦皇城裡有名有姓的人物,至少也是個正經人。
鴻顏和藺洛是頭一回到這裡,自然不懂這裡的規矩,也不明白那‘尋友’的意思,見鴻顏沒有開口的意思,藺洛便又補充道:“我二人只是閒來無事,到此聽上一曲。”
那小童聞言便笑道:“既是如此,不曉得二位要聽何種曲子?”
鴻顏環顧了一下樂坊的外堂,堂內擺著多種樂器,鼓、瑟、鍾、笙、缶等等,甚至還有一些市面上很稀少的樂器,都極爲昂貴,卻是隻擺在了大堂,這等手筆,樂坊的主人一定是頗有來頭。前堂就已如此,不知道那後堂又是怎樣的光景?
這回不等藺洛開口,鴻顏便道:“我二人都喜愛絲竹管絃一道,尤其喜愛琴樂,不知道這裡有沒有懂得彈琴的人?”
男童聽了卻是笑道:“公子這話說的,我們這裡幾乎每個人都會兩手樂器,琴是會的人最多的一種,就連我都會兩手呢。”
鴻顏聞言,面上的表情只是淡淡,卻沒有說話。他要找的不是會彈琴的人,而是懂得彈琴的人。
藺洛知道鴻顏的性子,隨即道:“那便拖這位小兄弟幫我們二人去安排了。”
男童應了聲,隨即又施禮退了下去。
在前堂沒站一會兒,就見那小男童很快地走了出來道:“二位公子,請隨我來。”
男童將鴻顏和藺洛引到了前堂一隅,那裡有個樓梯,男童引著二人上了樓去。到一個白紗隔著的雅間前停下。
男童施禮道:“二位公子,這裡便是琴屋了,此時裡面也有幾個跟公子一樣來聽琴曲的人。”
鴻顏與藺洛朝男童點了點頭,便走了進去。
這屋子外面看著不大,裡面確實別有洞天,零零落落地至少也有六七位或年輕或年長或男或女的客人在此靜坐著,看剩餘的位子,這個房間內至少也容得下三十餘人。
而那屋內設的小看臺上已經放了一把木琴。
兩人找了個位子坐了下,因爲鴻顏不喜與人親近,兩人坐得是較爲僻靜的位子。離看臺倒是有些遠了。
等了大約有半盞茶的時間,終於從看臺後的小門內走出一個容貌清秀,看樣子年紀不過十二三的小姑娘。
小姑娘相貌雖算不得上等。但一舉一動都透露著琴音一般地嫺靜幽雅。待那小姑娘施了一禮,在琴岸前坐下的時候,屋內響起了幾聲掌聲。隨後,線長素白的手指在琴絃上緩緩撥動起來。
曲子倒是常見的曲子,可小姑娘彈出來的琴音卻是引得在座的幾人面露喜愛讚賞之色。
一曲了罷。藺洛情不自禁地爲小姑娘鼓了鼓掌。鴻顏卻是一動沒動,只低聲隨意嘆道:“尚可。”
那小姑娘似乎看見了無動於衷的鴻顏,面上神色微頓,隨即施施然走回了小門內。
再出來的時候,卻已不是方纔的小姑娘,而是一個年紀弱冠的公子。跟先前的女孩一樣,這公子也是一身閒雅的氣質。
這位公子一出來,下面坐著幾位聽客便小聲低語了幾句。隨即頗有些慎重之色的看著那公子的一舉一動。
這位公子的琴藝顯然比方纔的那位小姑娘要好上不少,一曲之後在座的聽客都有幾分激動之色。甚至有幾位欣喜地站了起來。
“這個好生有趣!”藺洛仍有幾分笑意,照舊爲這位公子鼓了掌,而鴻顏卻仍是一動不動。
那位公子瞧見了鴻顏依舊端坐在那裡,微微皺了皺眉。隨即亦回了小門內。
沒有等到下一位琴師上臺,方纔的男童卻再次出現。朝二人施禮道:“二位公子,我們坊內的一位琴師有請二位移步與她一敘。”
鴻顏沒什麼表情,似乎對男童的話不甚在意。藺洛見狀只好道:“那好,那我二人這便隨你過去。”
路上,藺洛悄悄拉了拉鴻顏的袖子道:“同爲琴道中人,鴻顏弟待會兒可要給人家一些面子,就算只當捧個場也罷。”
鴻顏卻是皺眉道:“咱們來這裡是聽曲找樂子的,怎麼客人還要給他們賠笑?”
藺洛知他性子就是如此,也只能嘆了一口氣,不再勸說。
男童將二人領到一個佈置得好如女子閨房一般的屋子,然後回身向他們解釋道:“此處是我家姑娘下榻的屋子,我家姑娘受不得堂內堂外的人聲紛雜,這裡還算僻靜些,就讓我帶二位過來了,還望二位不要嫌棄。”
鴻顏難得開了口,淡淡道:“我們只是來聽琴,在哪裡聽都是一樣。”
男童微微一笑道:“二位請進吧。”待兩人進去後,男童替他們將屋門關了上。
而在兩人剛踏入房間的那一瞬起,一陣嫋嫋的琴音便從裡屋的簾帳後面緩緩傳出。
鴻顏挑了挑眉,並沒有說什麼,一旁的藺洛卻是微微閉起了眼,似乎頗有些沉醉。
雖然看不見女子的容貌,但這琴音柔和寧靜直直地纏綿到了人心坎裡去,這樣的琴音應該配一個絕色的美人。
而一曲終罷,待那紗帳後的女子走出之時,別說藺洛就連鴻顏面上也露出幾許驚訝之色。
彈出這樣琴音的女子,竟然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女子。
那張臉普通地簡直可以長在任何一個女子身上,如果換去身上的琴師衣服,你或許會以爲她只是一個普通的農婦,擺攤的小販,甚至是擦肩而過的路人。
女子似乎習慣了別人這樣的目光,神色倒是平淡地道:“奴家名聞風,先前聽聞兩位公子對琴律一道頗爲講究,前堂的那兩位琴師都入不了二位的眼,妾身便對二位好奇起來,現在一見,二位公子果然是風華出衆的人物。”
鴻顏先前的驚訝之色褪去之後,便再沒什麼表情,他與藺洛的琴藝雖然不敢說無人能比,卻是比面前的女子要強上兩分的。再者,這聞風姑娘雖然琴音柔和,但其中總摻雜著幾許清傲孤高之感,對於一個女子的琴音來說,倒是有些過於凌人了。
藺洛似乎對聞風頗爲欣賞,三言兩語地與她交談起來。
鴻顏徑自找了一個位置坐下,也不說話,就這麼靜默地聽著二人說話。
聞風見鴻顏的態度冷淡,似乎對自己的琴音並沒有什麼反應,甚至連幾分讚賞之色都沒有。看著鴻顏俊美精緻比女子更甚的面容,一向淡漠的她竟然心裡有幾分失落之感。
與藺洛聊了幾句,聞風便道:“二位看起來也是深諳琴道之人,不知妾身是否有幸聽兩位奏一曲?”
“在下的對琴道不過略通兩分罷了,上不得什麼檯面,姑娘若真的想聽,在下這兄弟可是其中高手,不如請他來彈一曲。”藺洛道提議道。說罷,他朝鴻顏擠眉弄眼地,示意他配合一下,不要拆自己的臺。
鴻顏難得露出一絲無奈之色,沉默片刻,便起身朝放置琴的紗帳之內走去:“借姑娘良琴一用。”
藺洛朝那聞風面露得意的笑道:“姑娘,在下這兄弟可不常露技,姑娘可要聽仔細了,聽過這一曲,可說不定就沒下一曲了。”
聞風面上笑得的謙和,心裡卻覺得藺洛此言有些過於誇大了。
照藺洛說的那樣的琴技,她這麼久也就見過一位。那人在宮廷裡的時候便被人稱爲神乎其技,稱其琴藝天下第一也不爲過。
如果真有琴藝可以比得上那人的人出現,爲何先前一點聲名都未露呢?
聞風不知道的是,鴻顏自從做了臥月樓的老闆後由於蕭瀟離開,便沉浸於琴道中,可謂是心無旁騖,琴技自然是一日千里。再加上鴻顏在琴道上的天分乃世間罕見,他琴藝愈來愈純熟,心境愈來愈穩,所彈出的琴音絕不是凡俗可比。
這琴音……聞風不知該如何形容。
並不讓人一聽便驚豔,也不似其他琴師手中彈出來的琴音一般,有多變的風格,或婉約,或豪放,時而若潺潺溪流,時而若金戈鐵馬。
如果真要用什麼詞彙來形容鴻顏的琴音的話,那便是隻有一個字——無。
無心,無情,無意。
琴道貴在意境,和彈琴者的心境。而聞風想不出來面前這位年輕俊美的公子到底有一個什麼樣的心境才能彈出這樣的曲子。
從鴻顏的琴音裡面,聞風聽不出山水之樂,聽不出臘雪冬梅,聽不出紅塵百丈,她什麼都聽不出。
不是因爲琴音不好,而是因爲她不懂。
她不懂鴻顏的琴音。
“在下獻醜了。”一曲罷了,鴻顏收了手,起身謙遜道。他如濃墨一般地青絲隨著他的動作傾瀉到身前,身上的白衣襯得姣好如女子的面孔更添幾分出塵之色,清冷淡漠的神色讓人覺得此人如清潭之蓮一般,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
“聽了公子的琴,聞風甚是慚愧,沒想到自己學了十數年的琴,卻連琴這個字都不懂。”聞風看著鴻顏微微苦澀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