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不居，時節如流，倏忽之間，距離東荒天策府的那場大戰，已經過去了十天。

東荒的正道各大門派，在忙著趁這回大勝的勢頭，驅逐追剿魔道中人，天策府的人也在調養五帝大魔洞天，爭取早日把這座洞天福地，化爲正道的洞天。

而關洛陽已經回到了東海。

“洛陽道兄，準備開闢洞天福地了嗎？”

來自南海仙宗的松鶴道人，到了東海送禮之後，就一直在永嘉城中做客，今日來到永嘉大殿，與關洛陽會面。

“開闢洞天福地，除了需要諸位地仙參悟洞天法門之後，合力感應上界之外，還需要兩位天仙的符牌。”

松鶴道人手掐法訣，凌空一晃，面前半空中就出現一團青濛濛的元氣，他將手探入氣團之中，掏出兩塊符牌。

“天師命我離開南海的時候，已經有所預料，賜予貧道開啓秘庫的機會，這兩塊符牌，一塊是天師造就，一塊是擎天真人所鑄，就一併交給關道兄吧。”

關洛陽訝異的說道：“擎天真人的符牌，在南海秘庫之中也有收藏？”

松鶴道人解釋道：“南海秘庫，實際上是天師煉製的一塊玉佩，隨身攜帶，最是隱秘穩妥，只有南海門人懂得法訣，又得到天師賜予的機會，纔可以直接連通那玉佩空間，取來寶物。”

“早些年，擎天真人傷勢沉重，又被元滄妖皇盯住，心有憂慮，所以提前煉製了不少符牌，一併送到玉佩空間之中，收藏起來。”

他忍不住笑道，“但我聽說不久前，擎天真人出手，在東荒擊退了朱燦，看來他就算傷勢未曾痊癒，修爲仍比當年有所精進，實在是太好了。”

關洛陽又一次聽到擎天真人受傷這件事，不禁問道：“我看擎天真人如今的實力，應該在朱燦魔尊之上，陳年舊傷，難道還不能痊癒嗎？”

松鶴道人搖了搖頭，說道：“朱燦魔尊當年突襲擎天真人的時候，是以叩問混沌之術，從混沌之中，培養出一道專克擎天真人的妖術。”

“那個時候，擎天真人才剛剛踏入天仙境界，被他以這種兇惡手段一擊，洞穿身魂，遭受重創，險些就被徹底收走鎮壓了。”

“後來雖然度過波折，但妖術之傷與受術者相生相依，天仙也難以磨滅，擎天真人這些年修爲還能增進，已經是不可思議，要想根治，難啊！”

他長吁短嘆，說道，“貧道聽天師說過，此妖術厲害非常，朱燦魔尊必須付出不菲的代價，才能從混沌中得到這個答桉。”

“也許他自以爲只是遭受一波混沌氣反衝，卻不知後來幾年，他修爲進境愈加緩慢，智慧低落，被天師輕易算計，可能也是跟混沌之力的無形反噬有關。”

關洛陽聽在耳中，暗自咂舌，這叩問混沌之術，他也略有耳聞，本來十分驚奇，有想過日後搜尋一番。

可現在看來，原來向混沌提問，付出的代價不僅僅是肉眼可見的反噬傷害，可能還有許多隱秘無形，莫可度量的影響。

關洛陽又跟松鶴道人聊了幾句陳年舊事，就要著手去準備開闢洞天福地的事情了。

松鶴道人卻在這時說道：“對了，天師給道兄的信件裡面，有提過混沌潮汐，天道功德的事情嗎？”

關洛陽搖頭：“那封信言簡意賅，沒有提到什麼天道功德。”

“哦。”

松鶴道人捻鬚沉吟，說道，“既然如此，天師多半又是默認，讓我來跟道兄講解了。”

關洛陽心思敏捷，道：“非要現在講，看來這混沌潮汐、天道功德，也跟洞天福地有些關係？”

“正是。”

松鶴道人點頭，談性大發，撫須道，“不過這也說來話長，且聽我細細道來。”

關洛陽失笑，索性坐了回去，取出酒水點心，請松鶴道人也落座，慢慢講清楚。

“道兄應該知道，後天混沌元氣，就是宇宙開闢之後，依然在推動宇宙擴張，繼續生長的力量。”

“這股力量瀰漫宇宙，無處不在，生機勃勃，有不可思議妙處，自然五行，星體創生都與此有關。”

“但是除大道之外，萬物有生有滅，這後天混沌元氣，也終有擴張到盡頭的時候，等到宇宙擴張到了極限，不再有力量推動它生長，宇宙的變化，就會漸漸減少，猶如從少年、青年、盛年，漸漸步入老年，走向衰朽，乃至滅亡。”

松鶴道人娓娓道來。

“而後天混沌陣法之道，收攏混沌元氣，調理星空自然，爲宇宙增加變數，延緩擴張，往大了說，這條道路足夠昌盛的話，那是能爲宇宙延壽的大好事。”

“可惜宇宙無靈，混沌無知，不可能爲此感激我輩仙道中人，只會依循自然無情的道理運轉。混沌陣法的運行，猶如揮槳入水，激起波瀾，時間長了，終究會在水中醞釀漩渦浪潮等等，禍及到持槳處。”

“一般的波瀾，還不值得大驚小怪，不足以對現界天地，造成明顯的影響，但是時間久了，這種動盪愈演愈烈，就會醞釀成大舉反撲現界的混沌潮汐。”

松鶴道人拿起酒杯，喝了一口，道，“此界從一千三百年前，出現第一位地仙開始，混沌潮汐就在正式醞釀，且已經與此界一切生靈相牽引。”

“天師他們幾百年前意識到這一點後，對這場潮汐的規模有所揣摩，待那潮汐撲來時，天仙可以自保，地仙可以殘存。”

“地仙以下的修行者就絕難倖免了，至於普羅大衆將會如何，更叫人不忍推想。”

當年葉廣庭他們意識到這一點之後，有想過從此禁止關於後天混沌陣法的修煉。

道法天書中流傳出來的傳承，雖然都有混沌陣法之道的影子在裡面，但是截止地仙以下的境界，還沒有對混沌元氣有太多涉獵。

當時以葉廣庭他們的境界，已經可以設法從地仙以下的道法傳承中，推敲出一條新的道路。

若天下各方在那個時代能及時休戰，共創新道法，混沌潮汐未來就醞釀不出來，一些小波瀾，根本不足以形成災害了。

爲此，葉廣庭甚至不惜跟長思魔尊、元滄妖皇會面，商談此事。

元滄妖皇略有猶豫，長思魔尊一口答應下來。

葉廣庭回來之後立刻宣佈，絕不能廢除混沌陣法之道的修煉！

還是得再想想其他法子。

直到擎天真人出世，飛速崛起，感應上界，取來五穀仙株，便給了葉廣庭等人啓發，一起推敲，有了洞天福地的存在。

松鶴道人說道：“這些洞天福地，平時可以更穩定的吞吐混沌元氣，化生自然五行，天材地寶，而等到混沌潮汐爆發的時候，每一座洞天福地都會是一道橋樑，混沌潮汐的力量，會被這些橋樑直接承接過去，引入上界。”

洞天，洞天，洞開九天，直達上界！

但這麼做，難道不會引起上界……

關洛陽忽然懂了。

“在我們這一方天地，宇宙無靈，混沌無知，但是上界，是有天意的。”

關洛陽捻著酒杯，低聲推想，“活躍的混沌潮汐，對上界來說可能只是九牛一毛，但也是在增加變化，增加生機，所以上界宇宙會穩穩收納，根本不會爲此產生反噬……”

松鶴道人驚訝道：“我還沒有講到這裡，道兄居然就看穿了。”

他有點遺憾，本來他略作停頓，還準備勾出關洛陽的疑問，然後再大談一番呢。

“不過道兄畢竟還沒有親自開闢過洞天，感應過上界，所以你的猜想，還是略有點偏差的。”

松鶴道人說道，“天師和擎天真人他們，設法感應、嘗試、推演之後，曾經說上界天道，並非王道霸道，而是如陰陽太極之道，有來有往。”

“混沌潮汐衝入上界之後，確實不會迎來反噬，但卻會迎來反饋，饋贈到我們這方宇宙來。”

“此界將會得到上界的饋贈滋養，而到時候，把控洞天福地，主持這件大事的人，更可以獲得天道功德，據說那天道功德，是對練法練丹練器等一切修行，都有好處的玄妙力量，天仙也會心動。”

關洛陽已經明白了。

魔道也開闢洞天福地，也做了這麼多謀算，積極爭奪洞天掌控權，想必也是爲了籌謀這件大事。

上界雖然有天意，但那是整個宇宙的廣袤意志，無情無私，不偏不倚。

不管這些洞天是誰開闢的，等到接引混沌潮汐的時候，誰掌控著這些橋樑，誰接引了這些潮汐，做成這件對兩方宇宙有好處的事情，那天道的功德，就會落在誰身上。

正道可以得這份功德，魔道也可以得，輪迴者也可以，人鬼神妖都可以。

天行有常，不爲堯存，不爲桀亡，只論其行，不論其心。

松鶴道人說道：“總之，洞天福地越多，越大，未來度過混沌潮汐的時候就越穩，道兄的修爲雖然已經高深至此，但開闢洞天的時候，仍不妨盡力再盡力，謹慎再謹慎。”

關洛陽點了點頭。

他原本是準備以自己爲首，加上元太溪、高蘭陵等已經在學宮中掛名的人，一起來開闢這個洞天福地，應該也就夠了。

不過現在再想想，卻覺得不妨再加幾個人手。

送走了松鶴道人之後，關洛陽聯絡了一下東荒那邊。

蘇同車、花如故和法雨寺的六神僧，都還在那邊。

“六位大師經過這一番磨難之後，聽說心境上又略有長進，但殺性猶在，想必還是不能爲金剛崖法雨寺，開闢洞天。”

關洛陽笑道，“但如果是別人牽頭，六位只需要從旁輔助，應該還足以勝任吧。”

萬里光影法鏡之中，六位大師眼神略微一碰，自有默契。

五人默頌佛號，法恩大師說道：“鳳鳴道友，莫非想要邀請我們一起開闢東海洞天？”

“不錯。”

關洛陽撫掌說道，“東海洞天開闢出來之後，我可以劃分出一片地方來，讓法雨寺的高僧傳授佛法神通，教育弟子，光大門戶。”

“花小妹，蘇老兄，你們兩位也是這個條件，願不願意來東海幫我這個忙呢？”

蘇同車啞然失笑：“救命之恩尚未報答，就是沒錢拿，我也得去啊，何況是如此優厚的條件。”

花如故正在五帝大魔洞天改種藥草，改變地氣，身邊蝴蝶翩翩，蝶翼灑下晶瑩藥粉，嫣然道：“媧聖祝由咒補全，小妹也正該尋些傳人了。”

幾面法鏡之中，僧、俗、少女，共同應下了這個邀約。

又過了三天。

隱匿於天坑地窟，地下萬千迷宮之中的黃泉入世洞，最近把他們祖師至今，所有的迷陣、幻陣、匿陣，全部開啓。

日日夜夜，無數門人弟子戒備，運飄渺黃泉無相魔訣，隱藏地下虛空，不敢有半點鬆懈。

赫連洞主、黃雲洞主坐困愁城，日日躁鬱不安。

衛原借他們的地方養傷，一直與他們同處一殿，這天忽然嘆了口氣，道：“關洛陽要在東海開闢洞天了。”

赫連、黃雲二人，難免一驚，心中又不自覺的有幾分輕鬆。

關洛陽既然急著回去開闢洞天福地，至少近期內，應該是不會來攻打黃泉入世洞了。

不過他開闢洞天，勢力更大，黃泉入世洞沒有近慮，遠憂卻更是嚴重了，只怕真到了發難那天，就是滅頂之災。

“我聽說此人甚至能在朱燦上尊大意之下，破開上尊爪上細鱗，再放任下去，真不可收拾了啊。”

黃雲洞主手拿羽扇，左手掐著羽毛尖端，憂慮不已，“他開闢洞天，上尊、妖皇他們就沒有什麼指示嗎？不趁這個機會把他斬殺？”

衛原說道：“妖皇與擎天對峙，慈航魔尊去了天外，朱燦魔尊當年因爲用了叩問混沌之術，修爲困頓，之後又被葉廣庭算計，如今好不容易脫困，又在東荒受挫，他氣惱之下，已經閉關，想要重新把握住這些年的修行感悟。”

“他們都不出手，這方天地裡的諸多魔道，還有誰敢說自己能殺得了關洛陽？”

衛原心中暗想，況且洞天福地，事關重大，關洛陽之前既然沒死，現在他要開闢洞天，倒不如索性等他開闢出來了。

赫連洞主突然說道：“衛宗主，你手腕高明，到了這個地步，居然還能收到東海的消息，那，不知道你能不能聯絡到方外凡界？”

黃雲洞主連忙道：“是極，是極，我們這裡已經四面楚歌，不如換個地方，纔好圖謀東山再起！”

衛原故作沉吟，道：“我也沒有十足把握，你們可以持飄蓬大景咒，供長思魔尊的神像試試。”

兩名洞主立刻趕去忙碌。

衛原坐在殿中，手指在半空畫出一個圓圈，圓圈中漸漸浮現光影。

看起來是從南疆上升到天外，眺望東海的景象。

只見此刻，天外太空之中，混沌涌動，一道神光從不知名處飛來。

神光鋪道，從天外一直延伸到東海海面。

神光的源頭處，隱約可見一些山影閃爍輪換。

衛原靜靜的觀望著東海洞天的開闢。

天地間，正道魔道，不知道多少勢力，各展手段，也都在觀望著這一幕，見證著這座洞天的誕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