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錫。
“報!報!報!至尊王,已有特使派遣下來了,攜圣旨來宣。”一名斥候飛馬沖到軍帳中,喘息著低頭匯報,焦慮在臉上凝聚成熱汗。
張狂道本正像熱鍋上的螞蟻般來回踱著步,聞言一怔,心中咯噔一聲,愣神喃喃道:“果然如我所料……大昌也不蠢,這些日子監視我們的錦衣衛也絕不少,得加緊了。”
他敲鼓聚將,率著一群黑壓壓的部屬往見天使。
來者赫然是一名太監,手持圣旨,也滿意地拿著張狂道贈給的厚禮,見其到來,便輕笑著道:“張將軍,圣上聞你等安穩守分,煞是高興,但現今既然你已非賊,實在應該解散部眾,安安心心過日子啊。”
張狂道跪地接過圣旨,卻沒有起身,只是委屈地嘆息:“但昔日洪承疇殘殺降將,實在是令我等風聲鶴唳,夜不能寐,唯恐何日會被洪兵圍殲,我們手中確有些鄉勇,但只是為提防被殺罷了,只會自保,絕沒有再反之念,望公公稟告圣上。”他隨手拈來一錠元寶,丟到其掌心,后者登時露出會心笑意。
小太監壓低公鴨般的嗓音:“張將軍,我屢屢受你恩惠,也給你提個醒,恐怕今番你們在劫難逃了,若不解散部屬,盧鬼神就將大兵壓境。盧閻王的鼎鼎大名,你可是知道的,比洪承疇、左良玉、孫傳庭等只強不弱。”
張狂道唯唯諾諾,一副既不敢違抗圣旨,又唯恐遭人暗算的模樣,只是不住嘆息。
小太監見縱橫捭闔的大賊,在自己面前竟如此孬種,心中不禁鄙夷,得意地笑道:“盧總督可是吩咐,只要你有半個不字,待我通告于他,可就要殺上門來了。盧閻王的大刀,可不管你姓甚名誰。張將軍若是識相,可得好好權衡啊。”
他拍拍張狂道的頭:“此番,我可保不住你了。”
張狂道蹙眉:“只要公公言我確有悔改之意,不日就會解散部眾,我自當大大酬謝。”他即刻又從袖籠里拿出一卷金票,孝敬給他。
小太監直接將其納入囊中,卻是遺憾地搖搖頭:“對不住了,張將軍,此番他要你即刻就地解散部眾,絕不能推諉,否則休想過關。我一回去,就得通稟于他,怕是無能為力了。”
張狂道一抬頭,嘴角微翹,露出一抹太監聞所未聞的猙獰。
他的義子孫可望忽地咆哮,虎鉗般的粗手猛力抓住小太監,狂怒地驟然用力,一把將其扯碎成兩截,五臟六腑隨著血漿一同滾落下來,恐怖驚悚。
張狂道才恭恭敬敬地接好圣旨,手指蘸醬般將一滴濺到唇角的血抹入嘴中,淡淡笑笑:“既然公公收了禮物,就理應為我們效力,既然只要你回去通告,我們就有麻煩上身,那你就留在無錫這方明山秀水好了。”
他麾下大將汪找碴不禁暢快笑道:“大王,既然大昌又要搞散咱們,不若再反!反正也不在乎一兩回了。現今我們在無錫勤勉練兵,已是又有一些精兵悍將,只要再裹挾點流民,就能再聚起十萬眾。”
張狂道的義子李朝申同樣獻策道:“現今盧鬼神正追逐李闖,倒無力應付我等,孩兒竊以為
,該往太極殺去,將城池團團圍住,然后洗劫周圍商船,便能奪得大筆財富,賴此往兩湖去,再奪得一些糧草,今年便好過了許多。”
“大善。”張狂道豪邁地大笑,“來人,給我將小太監拖下去,藏好,然后就跟他的護從說,李公公不勝酒力已睡了,明日再回。我們磨刀霍霍,準備再殺出無錫,往太極去!”
……
太極依然喧鬧,人人猶不知明朝末世,繼續醉生夢死,而現今鬧得最火熱的,儼然是“民復之爭”。
“果然,《玄奧紀實》又有文章,滿嘴仁義道德,言我們惡魔城暴戾無道,將所有流民都統統丟到煤窯中苦役,著實可恨,竟大肆誣蔑我等。”陳方格將報紙狠狠丟在桌上,郁郁地道。
尹凡只是笑笑,并不覺得稀奇,事實上一周以來,玄奧紀實大爆發一般瘋狂刊發,每每都是慫恿織工再起,勿要被尹凡蠱惑等等,但工會已是投出頭目人選,正忙碌著整理名單,哪有工夫理會。況且織工都貧窮得很,也買不起玄奧紀實。
“他們已是在賠本刊印了,花費的銀兩多得很,畢竟現在風潮依然在我,所以他們只能降價賣出。”尹凡突然露出詭秘笑意,示意道,“那你就出錢,將其統統買走,令玄奧紀實都落入我們囊中,給他們一股暢銷假象,騙其增大刊印量。”
陳方格亦是眼前一亮:“我這就照辦。”說走便走,他匆匆離去。
愛麗絲撇撇嘴:“元首果然是滿腦子歪門邪道,你如此一瞎搞,坑壞了國社,咱們也是花錢買了一堆廢紙。”
尹凡則是聳聳肩膀,無所謂道:“我們財富雄厚,本來惡意擠兌就是最簡單有效的辦法,也是除了砸錢根本沒法應付的。我雖一直覺得如此對付他們,實在是有點土豪裝逼范兒,但他們自創刊來,就滿嘴噴糞,句句都說北疆已是禽獸滿地,張口閉口都是人倫大統,著實膩歪,他們也是言之無物,都靠誹謗博取眼球,可謂真小人,那我用點偽君子的手段,也無可厚非。”
“《救民實錄》按照你的指示,也已是在逐條反駁玄奧紀實的話,卻只字未提其報紙,你是怕反倒廣而告之了玄奧紀實的存在吧?”愛麗絲好奇地問。
尹凡點點頭,贊道:“我的秘書果然聰慧。玄奧紀實只是小打小鬧罷了,我們的救民實錄已刊行多年,在輿論上有絕對性優勢。現在大家雖都從未看到救民實錄的作用,但那只是冰山藏于水下,不露崢嶸罷了。玄奧紀實要與救民實錄斗?未免太稚嫩了點,不配作為對手,換句話說,便是他視我為睚眥,我看他為螻蟻。”
“但太極人很看重《玄奧紀實》的。”愛麗絲并不同意,“再說,你明明也在投入精力要搞臭玄奧紀實,少來撇清干系。”
尹凡又是點頭,開懷大笑:“戰略上藐視,戰術上重視嘛。要對付玄奧紀實容易,關鍵在于其后的國社,只要國社名聲依然好,玄奧紀實便不會倒,而國社一旦臭了,玄奧紀實也是名存實亡。再加上庭囍去釜底抽薪,便能雙管齊下。”
“國社?”愛麗絲將手中文書擱下,疑惑道,“國社根深蒂
固,只靠一些嘴炮怕是沒法撂倒吧?”
“所以……我準備了猛料。而國社,確實有著致命缺陷。”尹凡淡然一笑。
《玄奧紀實》上連續刊登反陳文章,甚至將其妖魔化,鼓吹尹凡之母夢中有惡蛟降生,遂懷胎三月,生下尹凡。他是個暴君,又生性至淫,寡人之疾病入膏肓,屢屢在北疆糟蹋麾下將士妻女等等,說得極其玄乎駭人。
為鼓勁抹黑尹凡,錢謙益甚至私下暫住玄奧紀實報社,險些將其從周刊變成日刊,而且賣的暢銷也是大大鼓舞了眾國社學子,鬧得愈發歡實。
但他們蹦跶得如此歡實,簡直要翻天一般,尹凡卻依然沒有理會,像是全然不管不顧一般,如此表現,在國社眼里猶如夾著尾巴的狼,已然喪膽!
可惜,在他們已準備慶功宴時,《救民實錄》的強力一擊卻猝然若颶風海潮般登陸太極,大爆炸般投入漸漸平息的輿論中,剎那就令局勢翻轉。
一篇帶著格外不屑的文章,配著通緝令的插圖——《國社:名士匯聚之地?藏污納垢之所?》
尹凡淡淡笑笑,將它丟在桌上,知曉王五千果然參照自己所說,將最強有力的手段直接公之于眾,他們要一波直接將《玄奧紀實》打翻在地,令其永不翻身。
其中內容公告后,太極登時嘩然。
張毅重重將報紙壓在桌上,雙手按著桌面,惡狠狠地看向眾位國社學子,覺得眉心疼得厲害。而其余人也是第一回看到素來沉穩的社長如此驚慌,不禁也都失了神。
救民實錄上赫然寫著:一名叫做王大囿的淫賊在北疆被俘獲,此人劣跡斑斑,曾闖入民宅奸殺十數閨閣少女,喜歡嚼食人肉,手段令人發指,自大昌四年起,便被惡魔城官方通緝,而捕快在追蹤數年后,最終在太極國社捕獲此人。根據供述,他曾繳納一百兩紋銀,換得加入國社資格,而他混跡綠林道上結識的朋友,也多都按照他提供的方法,加入國社中洗白身份,他們甚至賴此形成了一條穩妥的安全金盆洗手鏈……
國社欲要反駁,但最關鍵的事情卻是——國社一百兩入社費的標準,恰好存在,且在太極人人皆知。
“王大囿的供述”中描寫得很清楚,就是先找國社中人推薦,為此要掏一筆賞銀,再找人潤筆,寫點狗屁不通的玩意,就能輕易通過審核,加入國社,成為一名有頭有臉的國社學子,其中細節寫得極其詳盡,按照細節都能輕易鎖定一些耳熟能詳的人物,根本不容辯駁。
寫到最后,甚至張毅都能根據報紙找到一些相干人士,令他都不禁懷疑國社中真是藏有通緝犯。能以假亂真到如此地步,便知對不知詳情的普通人會有何等蠱惑力。
“效果顯著!”陳方格上街一溜達,便興致沖沖地趕回來,向尹凡匯報,“惡魔城留給民眾的好印象奏效了,他們沒有懷疑就接受了救民實錄中灌輸給他們的消息,現在人人都義憤填膺,覺得太極人受了國社欺騙,引狼入室。”
“聽說玄奧紀實的家伙們很喜歡潑臟水。”尹凡淡淡笑笑,“我素來不撒潑,但我潑起來不是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