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么?”胡順唐挪動了一下步子,側身面朝靠著墻體蹲坐的莎莉,心中咯噔了一下。
莎莉伸手撩開擋在自己前額的頭發,摸著自己的臉頰,好像是一個剛從險境逃生的人,不敢相信自己還活著一樣。半天,又重復了一遍先前的話:“我說,莎莉是誰?”
“你怎么了?是不是嚇到了?”胡順唐察覺到眼前這個女人的不對勁,同時腦子中閃過先前莎莉撲過來救自己的那個畫面,電光火石間,腦子中推測出一個答案,但這個答案很快又被他否定了——這怎么可能!
“你是——胡順唐!?”女人伸手指著胡順唐,不太確定地說,又用另外一只手指著自己問,“我是誰?”
胡順唐沒回答這個問題,他不知道,也不敢問,此時此刻他完全不清楚眼前這個女人是誰!就在他與眼前這個女人目光相對時,那堵先前升起來的第四堵墻后突然發出了爆炸聲,緊接著騰起了幾米高的火焰——曾達一行人試圖用炸藥毀了那堵墻硬闖進來!
“走!”胡順唐向前跨了一步,抓住女人的手腕,拉著她向迷宮深處跑去,雖然在跑動中,可他依然能感覺到身后的女人一直在注視著自己,跑了一陣,來到前方墻體的拐角處,女人卻又止步不前,猛然抓緊了胡順唐的手,問:“你是胡順唐!我……是誰?”
“走!”胡順唐干脆抱著莎莉的身體,準備繼續追逐前方的眾人,卻發現前面有三條路——他們走遠了?胡順唐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來時的地方,這個不經意的動作,原本只是擔心曾達已經炸開那堵石墻,卻看到在女人先前靠著的墻面下,還坐著一個捂面哭泣的女孩兒。女孩兒穿著一身漂亮的裙子,一頭長發垂下,搭在雙肩之上,隨著哭泣的抽搐而微微抖動。
胡順唐的呼吸收緊,抱著懷中的女人轉過身去,喘著氣看著那個方向,耳邊突然任何聲音都無法聽到,即便是墻體的那一面還不斷騰起爆炸的火焰,傳來震耳欲聾的爆炸聲。
“咚——咚——咚——”心跳聲……
胡順唐能清楚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懷中的女人呆呆地看著他那張臉,在伸手摸向他,觸摸到他臉頰的剎那,胡順唐整個人的“魂魄”好像又回來了,突然間耳邊又能聽到聲音,那陣陣爆炸聲嚇得他渾身一抖。他深呼吸兩口,轉身準備向前方繼續跑去的時候,卻聽到懷中女人用低沉又帶著哭腔的聲音,說:“你是胡順唐,我是——胡淼!”
“我是胡淼。”這四個字傳入胡順唐耳中的時候,他全身僵住了,抱住懷中女人的雙臂則越收越緊,許久才慢慢側頭,將目光投向懷中女人那滿是淚痕的臉上,問:“你……是胡淼?”
“我是胡淼!”胡淼咬著嘴唇,身子向上一撐,張開雙臂摟住胡順唐的脖子泣道,“我是胡淼!我是胡淼!我真的是胡淼!我是!我是!你相信我!我是!”
你是胡淼,那莎莉呢?胡順唐又一次轉身,雙眼抬起,沒有再去看胡淼,而是看著先前莎莉蹲坐著的墻面,先前那個無法看清楚面容,捂臉而哭的小女孩兒呢?她是誰?莎莉呢?莎莉去哪兒了?
這到底……胡順唐低下頭去,來回看著自己的雙臂,突然笑了,苦澀的笑。真他媽的諷刺!找了這么久讓胡淼返回的辦法,其實方法隨身攜帶,只是用孟婆之手就可以實現!我是白癡嗎!夜叉王說我是半桶水,沒錯,我真的是半桶水!早就應該發現這一點,在郪江崖墓利用孟婆之手去讀取那個無形怪記憶的時候,就應該推測出了這一點!
為什么要等到現在……?
“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胡淼哭著重復著這句話。
“半桶水!你在干什么!?快點!他們要追上來了!你以為這是組團冒險嗎!?”夜叉王從前方返回,看到他懷中抱著的胡淼時,原本伸過來要準備去拽他胳膊的手僵住了……
不可能吧!?這種感覺!夜叉王將目光從胡淼臉上移開,看著胡順唐,胡順唐沖他默默點頭,算是確認了他的猜測。
“喂!快點!過來!”劉振明出現在遠處,沖他們揮手叫道,絲毫沒有察覺出這里的怪異氣氛。
夜叉王放下手,又確認道:“真的?”
“真的。”胡順唐點頭,去看胡淼,“至少,現在來看是真的,感覺上不會錯。”
“莎莉呢!?”夜叉王問了此時最不應該問的問題,這也是先前胡順唐極力沒有說出口的那句話。他也想問,但是他應該問誰?難道問胡淼:在鎮魂棺事件后,那個洋人小女孩兒的靈魂進入了你的體內,陪伴我經歷了很多事情,可是你突然回來了,她又消失不見了,你知道她去哪里了嗎?
這種話能問出來嗎?問出來,那一開始拼盡全力要救胡淼回來又變成了什么?一出鬧劇?人生的一段插曲?胡淼和莎莉總有一個人會成為過客,會是誰呢?從前認為是莎莉,而如今這種好像丟了什么東西的感覺,卻無疑是用嘲笑的口吻對胡淼說:你才是過客!不過過客也是客,咱也得接!
“走!離開這里再說!”夜叉王拽著神智有些恍惚的胡順唐向前疾步走著。
胡順唐依然抱著懷中的胡淼,抱得越來越緊,雖說已經讓胡淼感覺到了難受,可這種難受卻能在瞬間轉變成一種幸福。可無論怎么走,胡順唐都有一種輕飄飄的感覺,那種自己好像掉了什么東西的感覺也依然還在。
“順唐,他是誰?”胡淼看著前方的夜叉王,問出了這樣一句話。
什么?胡順唐猛地停下腳步來,看著胡淼,又看著夜叉王,胡淼這句話是什么意思?她不記得夜叉王了?難道說她返回后,莎莉之前的一部分記憶被帶走了,胡淼的記憶就僅僅停留在她“消失”之前?
“你不認識他了?”胡順唐看著胡淼問。
胡淼搖頭:“他是誰?我在哪兒?”
“你記得什么?”夜叉王回頭來問胡淼。
“我記得,我在媽媽的肚子里……”胡淼仔細回憶著,“我聽到有小女孩兒唱歌,唱著唱著我就困了,睡著了后,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不是很清晰的夢,可在夢中我又不確定自己到底是死了,還是活著。”
胡淼的話邏輯很混亂,胡順唐根本聽不明白,只得用求助的眼神看著夜叉王,知道那一切都是當初他的安排,養鬼術也好,鬼胎也好,都是他一手策劃的。誰知道夜叉王只是搖頭道:“在進入鎮魂棺前,胡淼的靈魂僅僅是鎖死了,但鎮魂棺就像是一個攪拌機,將幾個靈魂攪拌在一起,所以導致了混亂,我現在就擔心……”
夜叉王說到這頓了頓:“就擔心胡淼和莎莉的靈魂混合了,不分彼此,到最終這個身體既屬于胡淼,又屬于莎莉,這個身體的主人也會變得連自己具體是誰都不知道。”
從民間異術學上來說,人在活著的時候,身體內的靈體物質叫做靈魂,而死后靈體物質離開身體還未前往陰間前叫生魂,而前往陰間洗清了記憶后稱之為鬼魂,這種鬼魂如果通過陰陽縫返回陽間,是處于無意識狀態下的一種靈體物質,而如果進入陰間在沒有洗清記憶又返回陽間的,則會變成其他類型的靈體物質,被冠以其他駭人的稱呼,例如說厲鬼。
夜叉王的分析,讓胡順唐想到,鎮魂棺就如同一個洗衣機一樣,將還未離體的靈魂扔進去,不停地洗滌,就如洗衣機中的衣服一樣因為洗滌的關系,互相纏在了一起,在這種情況下,多個靈魂混合在一起,雖也有脫離混合體靈魂的個體靈魂存在,例如說那個附身于莎莉肉體從鎮魂棺中跑出來的東西,而剩下的胡淼和莎莉的靈魂卻死死纏繞著硬塞入了胡淼的肉體內。胡淼的肉體,在那時候可以比喻成為甩干桶,就算扔進去,兩件如衣服一樣的靈魂也依然纏繞在一起無法分開,就算是孟婆之手進入胡淼的肉體將其硬生生分開,就算提出來其中一個,另外一個依然留在其體內。
如果不一次性將兩個靈魂在胡淼體內徹底分開,最終導致的結果就會如夜叉王所說一樣:這樣反復多次以后,肉體的主人會徹底迷失,連自己到底是誰都不知道了。
“現在找到了具體的解決辦法,就是用孟婆之手,不過最復雜的就是,分開兩人的靈魂,單獨將莎莉的靈魂抽出來之后應該放在哪里?”胡順唐搖頭道,“不是屬于自己的身體,會產生排斥的,胡淼的身體沒有排斥莎莉,僅僅是因為鎮魂棺成為了導體,而胡淼的靈魂依然在肉體內,否則的話后果不堪設想……”
胡淼聽胡順唐和夜叉王兩人分析了半天,掙扎著從胡順唐懷中出來,看著夜叉王半天問:“你到底是誰?”
“夜叉王!害了你和你媽的那個連環殺手!”夜叉王根本不掩飾,輕描淡寫地將這句話說了出來,隨即拔出了腰間的刺刀,握在手中。
“夜叉王?”胡淼退后一步,腦子中閃過一個個恐怖的畫面,在她記憶中,根本沒有夜叉王的面容,更何況是現在已經返回賀昌龍體內的夜叉王,可她清楚的知道,她媽死了!
胡順唐一把抱住胡淼,瞪著夜叉王道:“你瘋了!”
“我從來沒有如現在一樣正常過。”夜叉王倒轉手中的刺刀,塞進胡淼的手中,又拿起她的手握著刺刀,將刀尖抵住了自己的咽喉,“你現在可以為你媽和你報仇!”
胡淼咬住牙,舉起另外一只原本垂下的手,雙手握住那刺刀,狠狠地瞪著夜叉王。
夜叉王放下握著胡淼手腕的手,面無表情地看著她,淡淡地說:“刺下去,只需要一下,我就死了,和殺死普通人的辦法一樣,我絕對不反抗,也不掙扎,如果你想要折磨我,看我痛苦,我可以教你一百種以上的辦法,相信我,我沒撒謊。”
胡順唐伸手按住胡淼的手,感覺得到她雙手都在微微發抖,這種抖動明顯是胡淼極力克制的結果,如果她不克制,恐怕連刺刀都沒有辦法握緊。胡順唐按住胡淼的手,自己都不知道是要讓她刺下去,還是準備阻止她,夜叉王的確是殺了胡淼的母親,這是事實,無需置疑,他也干了很多喪盡天良,禽獸不如的事情,這也是事實!
阻止的話說不出口,讓胡淼刺下去的舉動也沒有辦法實行……
“咣當——”胡淼手中的刺刀脫手,扔在地上,很用力的扔在地上,隨即拿開胡順唐的手,慢吞吞地向前走著,與夜叉王擦肩而過的時候,淡淡地說:“你不是夜叉王,肯定不是,我能感覺得到,夜叉王怎么可能與順唐在一起呢?”
胡淼的話如一柄利劍一樣刺進了胡順唐的胸口,她話中的意思是什么?想表達胡順唐明明知道夜叉王是殺死她母親,害她變成那樣的兇手,卻當什么事都沒有發生,依然和他在一起?還是她感覺到,現在這個夜叉王和從前那個夜叉王不一樣了。
也許,兩者都有。
也許,胡淼連自己想做什么都不知道。
“喂!”夜叉王背對著莎莉,附身去撿起她扔掉的刺刀,“我是夜叉王!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夜叉王!就是我!就是我害死了你母親!把你害成這幅模樣!殺了我!你的心結就解開了!否則你一輩子都會活在那間醫院的恐怖回憶中!”
“夜叉王!閉嘴!”胡順唐厲聲喝斥道,不想夜叉王再繼續刺激剛“活”過來的胡淼。
胡淼停下來,感覺腦袋陣陣眩暈,她伸手抓住旁邊的墻面,死死抓住,指甲都滲入墻面之中,抬起另外一只手按住自己的臉,輕聲到:“殺了你,我媽能活過來?能嗎?”
夜叉王沒法回答,這個問題有明確的答案,可那個答案說出來沒有任何意義。
“胡淼,你沒事吧?”胡順唐上前按住胡淼的雙肩。
胡淼輕微搖頭,道:“我想起來怎么回事了,是那個人的記憶回來了,她叫莎莉吧?我看到回憶中,你們都叫她莎莉,是那個洋人小女孩兒,還看到了你們……”
胡順唐知道胡淼想說什么,如果胡淼的記憶中帶著莎莉,那么她能知道在那之后發生的一切,包括在傀儡怪城中他與莎莉的激吻,這是男人的直覺,但往往這種直覺都太晚了。
“胡順唐,我想回家。”胡淼直起身子說。
“好,這件事結束之后我送你回家!”胡順唐雙手略微抓緊了胡淼的雙肩。
“不!我現在就想回家!”胡淼低下頭來,渾身抽搐著,眼淚從眼眶中滴落,掉在腳尖上,濺出一朵朵并不美麗的淚花,“我現在就想回家——我想回家——我想回家!”
胡淼說著,蹲了下來,抱住自己的雙腿,低低地哭著,極力壓制著自己想嚎啕大哭的念頭,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傷心什么,是因為莎莉?還是因為一覺醒來,恍如隔世,好像什么都變了?
沉默,三人都保持著沉默,誰也沒有想過,胡淼的返回會來得這么快,這么突然,讓眾人毫無準備,直到等得不耐煩的劉振明返回,看到這一幕,仿佛明白了什么,雖然不確定,但自己也加入了沉默的行列,站在胡淼身前幾米處呆呆地看著。
許久,胡淼起身,滿臉淚痕,跟著劉振明、夜叉王和胡順唐來到女性生魂和其他人的跟前,站在眾人的身后,對周圍已然變換的環境絲毫不感興趣,腦子中依然在仔細回憶著莎莉的那些記憶,一幅幅畫面,讓人心痛,又無可奈何。
女性生魂停留在迷宮的出口處,就在右側,僅一墻之隔的地方,就是迷宮的入口,可是那座高墻根本無法翻越,就算你有攀爬的工具,上面也沒有任何讓攀爬工具可以牢牢抓住的地方。眾人站在這一側,就能清楚地聽到曾達等人的對話聲,商議著是否應該加大炸藥量之類的話題。
女性生魂后,只有一條通道,通道成三角形,最上端被兩側的墻體緊緊擠壓在了一起,下方雖然稍寬,但也只能供人排成一列進入,無法兩人并行通過,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站在出口前向里面看去,里面不時有閃爍的光芒出現,除此之外,全是一片漆黑。
黑暗,所有人都憎恨黑暗,尤其是站在一側的王婉清和魏大勛,而凱特則一直小心翼翼接近著那個女性生魂,用儀器記錄下來雙眼所看到的一切。
賈鞠站在葬青衣身后,內心中想的只是盡快離開迷宮,到達前方,因為照地圖上顯示,前方就是最終的目的地,到達了那里就可以解開烙陰酒的秘密,從而在不付出更多代價的前提下,順利離開這個鬼地方。
葬青衣用刺客專用的手勢比劃著,向女性生魂提出一系列問題,關于過去,還有未來,無非就是想知道自己應該何去何從?可那女性生魂沒有回答任何一個問題,只是保持霧體的狀態立在出口處,用后背迎著從一線天內吹來的陣陣暖風,霧狀身體的邊緣隨著暖風的拍打,若隱若現。
“她怎么不回答?”賈鞠站在葬青衣身后低聲問,卻又不敢去抬眼看離身前只有幾米之遙的女性生魂,擔心著那東西萬一鉆入自己身體內……
“嗚——嗚嗚嗚嗚嗚——”一陣類似號角的聲音從一線天的方向傳來,眾人抬眼向那個方向看去,與此同時在隔壁的曾達等人也停止了對話,靜靜地聽著,等待著即將要發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