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雨娟甩袖離開那一刻,萬水蘇有種莫名的窒息感,難道當晚給她換衣裳包扎傷口的真不是曲塵嗎?
她一直都以為是!
那晚算是她的一場噩夢。她怎么也沒想到丈夫會把自己灌醉送到那個頗有來頭的客人*上。好在丈夫低估了她的酒量,當她醒過來拼命掙扎時,那半醉的客人居然動手打她,無奈之下,她只好奪門而逃。跑出家門那一刻,她想到了曲塵,便往鼎金樓跑去,想試試運氣,興許還能遇見曲塵,因為她知道那段時間曲塵都在鼎金樓做事。
果然,當她敲開鼎金樓后院門時,眼前出現的人正是曲塵。興許是激動害怕外加興奮的緣故,她一見到曲塵便暈過去了。等她醒來時,自己正躺在一個溫暖的被窩里,身上穿著干凈的男人的中衣。她立刻想到,應該是曲塵替她換了衣裳,還細心地包扎了傷口,甚至讓自己穿上了這樣的中衣。
那一刻,她是滿心歡喜的,覺得說不定曲塵對她還有一絲舊情的。可她怎么也沒想到,她小心珍藏的這段回憶竟然會多出個姓龐的女人!如果那女人說的是真的,那么看光自己身子的就不是曲塵,而是那個女人!
那么,后來有兩回自己主動去找曲塵時,曲塵跟她解釋的那些話,是不是并非自己想象的那樣,是曲塵還介懷父親當日揍了他而說的?難道曲塵對自己真的一絲舊情都沒有?連換個衣裳都要別的女人代勞?可他為什么事后又不說,不怕自己誤會嗎?還是存心讓自己誤會,好讓自己美美地幻想了這么久,以此來報復自己連累他挨揍嗎?
萬水蘇越想心頭越麻,臉色都憋成了紫色。這時,初真上前喊了她一聲,她連忙抬起頭,也沒回初真的話,扭頭就走了。初真好不納悶,盯了她背影兩眼,正要回去收拾東西時,一男一女朝她走了過來。走在前面的男人問她:“你們這兒還做買賣嗎?”
初真忙答道:“做!自然做了!您是要定繡活兒嗎?請里面坐!”
“不必了,”這男人道,“我就想定四幅擺屏。”
“那您要什么圖樣兒?多大的?”
“就那種吧!”這男人指了指初凝正在繡的那幅道,“至于圖樣兒,花鳥魚獸,每樣一幅,你瞧著辦就行了。文熙,拿交鈔來。”
旁邊的女隨從遞上了幾張交鈔,這男人抽出了兩張遞給初真道:“這兒有四百兩,算是定金。”
初真有些愣了,伸手接過了那兩張交鈔,心想還沒遇到這么大方這么隨意的客人呢!她忙問了一句:“那繡活兒送到哪兒?您府上嗎?”
“繡好了我再告訴你送到哪兒。”
“那客人您貴姓?”
這男子想了想道:“姓張。”
說罷這兩人就走了,留下初真一愣一愣的,捧著那兩張交鈔好不納悶。海櫻湊過來,抽走她手里的交鈔笑哈哈道:“哇!又入賬四百兩,可真是個豪爽的客人呢!”
“可他圖樣兒也不挑,就這么給了四百兩定金,我總覺得怪怪的。”初真擔心道。
“有什么怪的?橫豎他給銀子我們交繡活兒就行了,誰也沒坑誰啊!別想那么多了,趕緊把這爛攤子收拾了吧!給,拿去放好了,四百兩啊!”海櫻把交鈔還給了初真,剛一轉身就看見往這兒跑的泉小爺了,忙朝他揮了揮手。
“我娘呢?”泉小爺望著山口問道。
“你來晚了,泉小爺!你娘已經走了,可惜你剛才沒來啊,沒看見你娘審案那厲害勁兒,真叫我佩服死了!”海櫻一臉崇拜地對泉小爺說道。
可泉小爺的注意力壓根兒不在她臉上,而是一直盯著山口那邊瞧。海櫻也回頭瞧了一眼,然后問泉小爺道:“爺啊,你盯什么呢?你娘往村里去了,沒下山呢!”
“剛才那兩個人來干什么?”泉小爺問道。
“哪兩個?”
“一個男的一個女的。”
“哦,定繡活兒的。怎么了?你認識?”
“他說他是我爹,我娘說不是,”泉小爺抓了抓腦袋,小臉上布滿了納悶兩個字道,“我都鬧不清楚是不是了!”
海櫻伸出指頭戳了他額頭一下道:“爺啊!你這亂認爹的毛病還是改不了是吧?一會兒滿村說阮曲塵是你爹,一會兒又說剛才那豪氣客人是你爹,我看你啊,是想爹想迷糊了!趕緊回學堂吧,叫你娘瞧見了你又得挨罰了!”
“哦,知道了。”泉小爺略有些失望地應了一聲,轉身往村里走去了。
其實剛才那一男一女,正是龐乾暉和他的貼身隨從文熙。當竹屋前那場鬧劇上演到后半段時,他們倆就已經在山口了。只是看見龐雨娟正煞有介事地處置著事情,所以龐乾暉沒有上前打擾,而是靜靜地看著龐雨娟斷是非。
下山的路上,文熙不解地問她家少爺道:“您怎么不去找雨娟小姐?”
“我只是來瞧瞧她的,看來她今日心情很不錯,我就不給她添堵了。”龐乾暉的心情也莫名地好了起來。
“雨娟小姐今日倒叫我大開了眼界,果然已經不再是從前龐府里住著的那位千金小姐了,居然還做過捕快和仵作,真是不一般了啊,少爺!”文熙笑道。
“這也不奇怪,俗話不是說,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嗎?我與她都有四年沒見了,她有些不同也是理所應當的。”
“那您還定繡品做什么?打算送給她嗎?她那么討厭您,您送的東西只怕她會扔吧?”
“別的東西她可能會扔,那可是她弟妹開的繡班,你覺得她會扔嗎?”
“哦,”文熙恍然大悟地點頭笑道,“少爺果真想得周到啊!就算厭惡您,也不會糟蹋了她弟妹手下人的心血,那么少爺對雨娟小姐的那份心意也送到了。”
“回去查一查,我要知道雨娟到底在哪兒當過捕快仵作。我聽她剛才說有個義父,看來這四年應該是和她義父在一塊兒,只不過現下她義父人在何處?為什么她會忽然回來投奔阮曲塵呢?”
“興許是死了,在外沒個依靠,所以才回來的。少爺請放心,一個男捕快不好找,可一個女捕快是很好找的,奴婢會盡快查出來。”
又往下走了兩步,龐乾暉忽然想起了什么,問道:“昨日云瑤又為難你了嗎?”
“沒事兒,奴婢都習慣了,這幾年少夫人給的為難還少嗎?奴婢只當她人年輕不懂事,豈會跟她一般見識?”
“別理她,這趟送回來就沒打算再帶她回北邊去。”
“少爺不打算帶少夫人和兩位小少爺回北邊了?”
“眼下北邊戰況不穩,金人連連進犯,朝廷還能守得住多久都不知道。把我兩個兒子留在龐府是最好的,有我爹和大娘看著。”
“可少夫人肯嗎?”
龐乾暉不屑道:“不肯就回娘家去,橫豎兒子是不會讓她帶走了。放在龐府,讓我大娘教教她規矩,省得她一味地驕縱任性。”
“這樣也好……哎,那不是阮曲塵夫妻倆嗎?好像剛從哪兒回來。”文熙忽然指著不遠處說道。
龐乾暉低頭看去,只見不遠處盤山臺階上,阮曲塵和靳寶梳正打打鬧鬧地往山上走來,好不親密。他忽然想起了從前和龐雨娟在龐府的日子,心里不由地有些酸澀,轉身往旁邊綠叢里走去道:“先避開他們。”
“為什么要避?”
“他們知道了,等于雨娟也知道了,我暫時不想讓雨娟覺得我對她和兒子有威脅。”
“知道了,少爺。”
兩人躲進旁邊綠叢后,寶梳兩口子完全沒注意到,只顧嘻嘻哈哈地一路追跑著上山去。到了山口,寶梳迫不及待地想去瞧瞧她的繡班,可剛跑到門口就愣住了,只見海櫻初真等人正在收拾殘局。她愣了一下,忙問道:“怎么回事啊?山賊來打劫過?”
“寶梳,你終于回來了!”海櫻丟下笤帚,撲上去一把將她抱住訴苦道,“瞧瞧我這臉,你是不是得賠點湯藥費啊!”
“到底怎么了?誰來砸了場子嗎?”寶梳忙把她扯開一看,果然啊,額頭下巴處都有青瘀。不單單是她,初真和初蕊以及另外兩個剛剛勇于上前拉人的繡娘也不同程度地留下了瘀痕。寶梳那一個氣啊,抹開袖子,像個山頭老大似的問道:“說!到底誰干的?我幫你們揍回來!”
“說來就話長了,”初真往后瞧了一眼問道,“我哥呢?怎么只有你一個人回來?”
“還在后面烏龜爬呢!走,先把事情跟我說了!哼哼,太過分了!踢館都踢到我這兒來了,一點都不像話!”
曲塵走到竹屋時,海櫻初凝正手舞足蹈地比劃著剛才那兩只戰斗中的母雞互毆的盛況。他坐著聽了一會兒,叮囑了寶梳幾句后,便先回去了。
走進院門時,他聽見二樓上敞廳里傳來了阮威朗朗的笑聲,心想這個四叔不會又偷懶吧?這時,雪梨飛快地跑到了他跟前,在他膝蓋上蹭了兩下,使勁地搖起了尾巴。他低頭看了一眼,一時也沒認出來,后來看見了雪梨脖子上那皮圈,這才明白過來,忙蹲下去挫揉著雪梨的脖子笑道:“原來是這么漂亮的一只白狗啊!芒果那家伙下半輩子可享福了!”
雪梨往曲塵臉上舔了兩下,逗得曲塵忍不住一邊躲一邊笑了起來。二樓上的阮威聽見了動靜,起身走了出來,見真是曲塵,忙喊道:“才回來啊?路上沒少磨蹭吧?趕緊上來,有正事兒找你呢!”
“沒上工去?新哥就這么縱著你?”曲塵松開雪梨仰頭笑問道。
“先別廢話,上來上來,家里來客人了!”阮威招手道。
“誰啊?”
“橫豎你認識的。”
曲塵沒想到,這所謂認識的會是萬水蘇姐弟倆。走進敞廳里看見萬水蘇時,他有點意外,心想這兩姐弟來自己家會有什么事兒呢?
此刻萬水蘇再見到曲塵,心里那滋味簡直是五味雜陳,酸酸辣辣都有。那晚的事兒,她想找曲塵問個清楚,或許那姓龐的女人只是哄她氣她的呢?
曲塵禮貌地跟這兩姐弟打了招呼,然后坐下問道:“來我這兒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直接說吧!”
“是這樣的,”萬水蘇溫柔一笑道,“你和新哥不是正在種藥嗎?我覺著這是個好門道,正巧我弟弟祝行手里有些余錢,也打算做檔子買賣,瞧著你們那個不錯,想厚著臉皮來合一股。前兩回來,你都不在,新哥說了這合股是大事兒,得你回來商量商量,可巧今ri你回來了,我們還來得正是時候。”
“你也想做種藥的買賣?”曲塵問萬祝行道。
萬祝行點頭道:“我是有這打算,城里藥鋪貨棧我都去問過了,這兩年生藥買賣一直看漲,就沒有跌過。種藥的成本不高,人力居多,我不怕辛苦,就想請曲塵哥你和新哥多多幫扶提攜,我不會三心二意,會好好跟著你們干的。”
“那你知道為什么這兩年生藥看漲嗎?”曲塵問他道。
“據我所知,這兩年金兵屢屢來犯,前方軍需緊急,不單單是藥材,糧食兵器都缺。兵器是朝廷直接控制的,糧食又有入邊政策,唯獨藥材可以自由往來,既然所需甚緊,正是我們賺錢的大好時機!”
曲塵點點頭道:“看來你果真是自己好好斟酌過一回的,有所了解,有所準備,這是做事的人該有的樣子。要跟著我和新哥做不難,但入股一事現下我還不能答應你。”
“為什么?”萬水蘇忙問道。
“并沒有別的意思,只是需要看看你弟弟是否真的適合這一行,倘若他真能吃得了這個苦,往后再談入股也不遲,我知道你們萬家是不缺本錢的。你自己說呢,萬祝行?”
萬祝行點頭道:“也好,讓我先試試,做得了做不了大家都能瞧見,到時候曲塵哥和新哥也能知道我的誠意不是?”
“好,就這么說定了。對了,你來這邊怕是要找個住處,是打算住在你妹夫家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