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睡醒,外頭天光已經(jīng)大亮。
秀娘只覺得一隻胳膊痠軟得不行,麻得都快不像是自己的手了。
怎麼回事?
愣愣擡頭,才發(fā)現(xiàn) 上頭那隻依然和溪哥緊緊握在一處的手腕,昨晚上的記憶瞬時全都涌入腦海。
臉上微微有些發(fā)紅,她連忙抽回手,起身打算下牀。
纔剛有點動作,溪哥就睜開了眼。
幽深的眸子中發(fā)射出兩道懾人的冷芒,直直衝秀娘這邊掃來。秀娘被看得透心兒涼,整個人也一個激靈,好容易抽回來的手趕緊就垂了下去。
等掃到秀孃的輪廓,溪哥眼中一絲亮光閃過,冷意轉(zhuǎn)眼間就消失無蹤。
利落的坐起身,他沉聲問:“要起來麼?”
秀娘點頭:“外頭還有好多東西沒收拾呢!借的鄰居的桌椅板凳那些也要還回去,還有菜園子裡我也好幾天沒打理了。”
“嗯。”溪哥點頭,翻身下牀,再對她伸出手。
看到伸到自己跟前的手掌,秀娘又不由想到了自己和它交握了一整晚的事實,似乎因爲(wèi)這裡頭傳遞過來的溫暖,叫她一晚上都睡得特別香,似乎還做了一個很美很美的夢,只是現(xiàn)在她想不起來了。
不過她也不是矯情的人。既然都已經(jīng)成親了,這個男人就是她的,那當(dāng)然也該物盡其用纔是。
這樣一想,她便大大方方的將手放進(jìn)他的掌心裡。溪哥立馬一把牢牢握住,牽引著她跨過兩個還睡得香甜的孩子,兩人雙雙在地上匯合。
雙腳穩(wěn)穩(wěn)落地,秀娘擡頭衝他一笑:“今天打算穿哪件衣服?”
溪哥平靜的面龐又出現(xiàn)一絲皸裂。
“衣服?”他道,眼底滿是迷茫。
秀娘心情瞬時大好。一把拉著他到了一旁的衣櫃旁,秀娘打開上頭的櫃子,將一套藏藍(lán)色粗布做的衣裳交道他手上:“我給你做的,穿上吧!”
溪哥捧著衣服的雙手不經(jīng)意的抖了兩下,看著秀孃的眼神似乎變得柔軟了些。
秀娘卻隨手將他往旁一推:“衣服自己穿,我就不伺候你了!”便自己也翻出一套水洗得發(fā)白的衣裳換上了。
溪哥換了衣服回過頭,看到她身上的舊衣裳,眼中就蒙上了一層陰影。
“你沒有新衣服。”他道。
“我做了呀,只是今天要幹活,哪能把新衣裳給弄髒了?你是就之前我給買的兩件成衣,那兩件還髒破的不成樣子了,所以我才讓你穿新的。你放心吧,我不是那麼大公無私、爲(wèi)了你們會委屈自己的人。”秀娘笑道。
溪哥這才點點頭,但還是道:“給我看看你的。”
“你……好吧!”秀娘對他的固執(zhí)簡直無語,只得回頭又從衣櫃裡拿出一套粗布做的新衣裳,順便把給靈兒毓兒做的新衣服也拿出來了,“看到了吧,我們都是一起做了新衣服的。我從不騙人。”
溪哥終於滿意頷首。
把衣服放回去,秀娘簡單將頭髮給挽了個髻,再出去打水給兩人簡單洗漱了,就開始收拾外頭一堆一堆的東西。
直到現(xiàn)在,秀娘也才終於真正認(rèn)識到有個男人在的好處——
那些死沉死沉的桌子,她和蘭花兩個人還得搖搖晃晃的擡的,溪哥一手一個,跟拎小雞似的拎起來就走。板凳更不用說,四個一組,秀娘摞好了,往他胳膊上一放,他就穩(wěn)穩(wěn)的擡起來了,走路也不見半點晃悠。
秀娘想給他分擔(dān)一點還被他給拒絕了,只讓她在前頭帶路。
借來的七八張桌子以及配套的椅子,用不上一刻鐘的功夫就都給還得差不多了。秀娘還清楚得記得村裡人看到他們一起過來還東西時那驚訝的眼神。當(dāng)然了,那些人一開始的目光都放在一勾言笑的溪哥以及牢牢附在他身上的桌椅上,等東西都放下了,這家的女人便笑瞇瞇的對秀娘使個眼色:“秀娘妹子,你真是有福了,找了個憐惜你的好男人呢!”
秀娘低低一笑,垂眸不語。
最後一家就是距離秀孃家的茅屋只有三四戶的李大家。
原本秀娘是打算最先還他們家的,但當(dāng)他們過去看時,他們家都還沒開門,秀娘就變了主意,從遠(yuǎn)及近送起。
一輪送下來,再輪到他們家的時候,這家的大門可算是開了。
秀娘過去敲了敲門,李大的婆娘就走了出來,倚在門框上斜著眼睛看著秀娘和溪哥笑。
“哎喲我說是誰呢,一大早的就在村子裡走來走去的,感情是秀娘妹子!昨天你們不是才成親嗎,洞房花燭夜的,難道沒累著?這一大早就起來了,我都爲(wèi)你們可惜!多好的日子,小兩口多在被窩裡窩一會啊,多好!多舒服!”
秀娘早就知道這個女人不會有什麼好話,於是只是淺淺一笑:“嫂子放心,把事情幹完了,我們有的是時間休息。不過現(xiàn)在,我還是不習(xí)慣一直把人家的東西放在自己那裡,所以就趕緊給你們送回來了。”
這話又沒刺激到他們,李大婆娘心情不大好。不高興的斜了眼秀娘身後一動不動舉著桌子和凳子的溪哥,她又忍不住開口:“秀娘你還真是命好,兒女雙全,現(xiàn)在又找了個滿身力氣的男人,還是倒插門跟你姓的,什麼都齊活了!我就說呢,這幾年來,不管別人怎麼說,你就是不鬆口,原來是在等這個啊!和他一比,我男人都不算個什麼了,還是你眼光好,看得長遠(yuǎn)!”
一邊說,她還一邊不停的睨著溪哥。誰知道溪哥根本就不理她,整個人就跟個柱子似的站在那裡。
李大婆娘心裡頓時就更生氣了:憑什麼呀?這小寡婦明明拖著兩個孩子,鄰村的閒漢都不想收的,怎麼一轉(zhuǎn)眼,就嫁了個這麼厲害的男人?而且這男人會功夫、力氣大也就算了,怎麼還這麼聽她的話呢?自家男人就從沒這麼乖順過。但凡讓他稍稍多站一會,他就不耐煩了!
這世道,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她恨得直咬牙。眼珠子一轉(zhuǎn),立馬又尖聲尖氣的說:“我看昨天你們出手很大方啊,那麼大盤大盤的肉,還隨便吃。你婆婆過來鬧,你們眼睛都不眨的就給出去二十兩銀子,可見你們是發(fā)財了。既然發(fā)財了,這借了別人家的桌子,是不是也該給點辛苦費啊?昨天我男人可還跑去給你們家端菜了,你可別忘了!”
可沒想到,她話音才落,李大就從裡頭跑了出來,一把把她往裡頭推:“你又胡說八道些什麼?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要什麼錢?平常村子裡哪家做事不是這樣互相借桌椅板凳,互相幫忙的?咱們家也不是沒請秀娘妹子過來幹過活!”
“那不一樣。現(xiàn)在他們都已經(jīng)跟欽差大人還有吳家好上了,以後在咱們村子裡還能待多久都說不定呢!再說了,人家現(xiàn)在身價都漲了,以後誰還敢請他們?nèi)只睿糠凑沂遣桓摇!崩畲笃拍镆幻姹黄韧e走還一面咕噥。
李大臉脹得通紅,直接把她往裡一推。“你再說,昨天秀娘妹子送的肉我就拿去給我爹孃還有弟弟分了,一口都不留給你!”
李大婆娘立馬就不吭聲了。
李大趕緊搓搓手,回頭衝秀娘擠出笑臉:“秀娘妹子,你別和她一般見識。她就是這樣的人,眼睛裡就盯著那些東西!”
“沒事,我明白。”秀娘含笑點頭,回頭看看溪哥,“這些桌椅板凳,要我們給你送進(jìn)去嗎?”
“不用不用,放在外頭,我自己搬進(jìn)去就行了。”李大連忙搖頭。
秀娘於是點點頭,對溪哥使個眼色,溪哥立馬就把東西放下了。
“既然桌椅都給送回來了,那我們先走了!”秀娘又笑瞇瞇的說。
李大趕緊又點頭:“好,你們慢走、慢走。”
秀娘轉(zhuǎn)身離開,溪哥大步跟上。只是在走到李大跟前時,他腳步微微一頓,低頭淡淡看了他一眼,才又?jǐn)E起頭,昂首闊步的離開。
李大一怔,雙眼呆呆的看著秀娘被溪哥守護(hù)著走遠(yuǎn),才長長的出了口氣,嘴角泛起一抹蒼白的笑。“我知道了,你們現(xiàn)在是夫妻,和我沒多少關(guān)係。我以後都離她遠(yuǎn)遠(yuǎn)的,遠(yuǎn)遠(yuǎn)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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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這些,秀娘渾然不知。
將借來的東西全都還了回去,秀娘只覺神清氣爽,回頭衝溪哥笑說道:“接下來,該回去收拾那一通爛攤子了!”
“嗯。”溪哥定定點頭,還是那麼惜字如金。
當(dāng)兩個人一起回到茅屋門口,兩個小傢伙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jīng)起來了。見到他們回來,他們立馬驚叫著飛撲過來,一個抱著溪哥,一個抱著秀娘,死都不肯撒手。
秀娘都被這情形給嚇壞了:“怎麼了這事?”
“剛纔我和弟弟起來,結(jié)果發(fā)現(xiàn)爹不見了,就連娘你也不見了!”靈兒大聲道。
毓兒眼睛還溼漉漉的,雙手攀在秀娘腿上半天不放開。“爹,你不要丟下我們!娘,我們錯了,以後我們再也不只顧著爹不要你了,你和爹我們都要!”
這兩個孩子……
他們是不是想得太多了點?
秀娘和溪哥對視一眼,兩人都在眼中看到了無奈。
溪哥彎腰將靈兒抱進(jìn)懷裡。秀娘也抱起毓兒,輕輕擦去兒子眼角的淚花:“傻孩子,娘不要誰都不會不要你們啊!你們可是孃的寶貝!”
“真的嗎?”毓兒打著嗝問。
秀娘點頭:“當(dāng)然了!你們爹也是,他最疼你們了,怎麼可能丟下你們不管?”
“嗯,我知道爹肯定不會,可我就是怕!”靈兒也道,雙手跟藤蔓似的纏上溪哥的脖子不放了。
溪哥對這麼親密的行爲(wèi)不大適應(yīng),連眉峰都微微蹙了起來,但還是在兩個孩子殷切的目光下點了點頭。
兩個孩子這纔算放下心來。
忙又在秀娘和溪哥身上膩了半天,姐弟倆又各自換了個對象膩歪了一通,才跳下來,小手拉著小手,毓兒拉上溪哥,靈兒拉上秀娘,兩個孩子齊聲說道:“爹,娘,以後咱們就是一家人了,去哪都要一起,你們別丟下我們!去哪都別丟下!”
“好!”秀娘連忙摸摸他們的小腦瓜,“今天早上是我們疏忽了,以後都不會再有這樣的事情發(fā)生了。”
“嗯!”兩個孩子一道點頭,又齊刷刷把目光轉(zhuǎn)向溪哥那邊。
溪哥僵了一會,也僵硬的把頭一點。“以後不會了。”
孩子們終於又笑逐顏開。
正當(dāng)一家人其樂融融的時候,卻聽一串格格不入的咒罵聲傳來,生生將好容易才營造起來的溫馨氛圍破壞殆盡。
都不用去看,他們就知道又是鍾家老太太來了。
秀娘連忙示意孩子們進(jìn)屋去。這老太婆每次嘴裡都不乾不淨(jìng)的,她可不想孩子們被帶壞了。
但鍾家老太太一看,立馬就跟打了雞血似的,瞬間就亢奮的扯著嗓子大叫起來:“你們想跑?你們想跑去哪裡?別忘了你們還欠我二十兩銀子!昨天我不和你們計較,是看在你們的好日子的份上。今天你們必須把錢還我!你們自己親口說的,昨天的客人都是證人!你們別想抵賴,不然我就告你們上公堂,讓縣老爺還我一個公道!”
還縣老爺?您老人家難道不知道,現(xiàn)在月亮鎮(zhèn)的縣老爺已經(jīng)被裝進(jìn)囚車裡拉去京城受審了嗎?信任縣老爺至少還得三個月才能上任!這老太太威脅人好歹也有點常識好不好?
秀娘沒好氣的撇撇嘴:“您老放心,二十兩銀子,早就準(zhǔn)備好了。”
便回去屋子裡,一會拿出一個小布包。打開了,裡頭就放著兩個銀錠子。
鍾家老太太立馬就跟看到破雞蛋的蒼蠅一樣,眼睛死死的黏了上去,枯瘦的雙手伸過來就想接,嘴裡卻還說著:“你們家也沒個秤,誰知道是不是足兩的?回去我得好好量量,要是差了一星半點,回頭我還得找你們!”
豈料秀娘忽的將手一手,讓她撲了個空。
鍾家老太太臉上爬上幾分焦躁,扯著嗓子又想喊。秀娘連忙就打斷她:“鍾家嬸子,這銀子說了是你的,那就是你的。不過咱們最好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你覺得呢?”
“貨?你要什麼貨?我手裡現(xiàn)在什麼都沒有,我的剛哥都被你們給逼走了,家裡就剩下我一個孤老婆子,我快連飯都吃不起了,你還指望我給你什麼?我什麼都沒有!”鍾家老太太眼睛一瞪,面露防備。
秀娘淺笑:“您放心,不是別的。我只是想和您老把一切交割清楚。拿了這二十兩銀子,從今往後我們就路歸路橋歸橋,老死不相往來,以後鍾家的事情和我們無關(guān),我們一家的任何事情也都和你們沒有關(guān)係。文書我都寫好了,您老只要在上頭按個手印,這二十兩銀子就是您老的!”
說著,她就掏出一張早寫好的紙展開放在鍾家老太太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