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單位安排王樹林和小康去郊區的某地送禮。小康比王樹林小十來歲,但跟指揮孫子一樣來回吆喝,王樹林不是不跟她一般見識,也不是怕她去向副總告狀,而是實在懶得爭辯,他從心底已經疲憊了。
路上小康下車去林子里小解,王樹林難得有點空閑,手機又響了起來,這次又是一個陌生電話,是誰呢?
對方一上來就急三火四地:“嘿!您是王樹林嗎?”
王樹林一怔:“是啊,您是……?”
“廢話少說,你是不是以前叫王勤祥,才改的名字?”
“是……是啊。”王樹林有些不知所措。
“真是你啊!我說你啊,你以后別再來煩我們公司了,你知不知道你臭名遠揚?我們這次舉辦的大型相親會,本來弄得好好的,這周周末就要進行,可你小子倒好,弄了個馬甲混在里面,后來有人看到你的照片才驚呼原來你是本市的相親大王!你知道嗎,咱們這次隨機組織的一百多個未婚女青年里,有六十八個跟你相過!一聽說是你,全都宣布不參加了!其中不少說看見你就惡心!你知道我們拉廣告找贊助容易嗎?都讓你給破壞了!我求求你了,以后別再出現在任何相親會上了,你簡直是殺人不見血啊!乖乖繼續當你的老光棍吧!”
王樹林聽得鼻涕都出來了,尷尬異常,臉色漲得通紅,直到手機被狠狠掛掉也沒想起來到底怎么反駁。這時候小康從叢林里出來正巧聽見,毫不客氣地哈哈大笑:“王樹林,你看樣子注定要孤獨一生了,哈哈哈哈哈……!!”
王樹林這些年早就習慣了失望,也懶得解釋,低著頭回到車上。小康也覺得好像有點太過分了,安慰說:“老王,天無絕人之路,你放心吧,實在不行,幫你介紹幾個殘疾人,你再怎么差,殘疾人總不能嫌棄你吧?”
王樹林愕然半晌,居然還是忍耐下去,說了句:“那謝謝你啊。”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這么低賤。
就像普川因為嚴重工業污染被稱為“霧城”一樣,云口也因為特殊的地理位置而陰雨連綿不斷,稱為“雨城”。在這個城市即便出門開車辦事,也要帶著雨傘,因為陡然間會暴雨大作。兩人只說了這么幾句話,雨點就密集起來,等車一發動,外面天宇的灰藍色已經和地面連成了一片,窗擋風玻璃被雨滴砸得噼叭作響。王樹林開車的水平并不算很高,但為人謹慎,下雨下雪的時候哪怕是領導催他,他也開得格外慢,安全第一。他曾經有過這方面的經驗,一旦出事,人家領導可不會為他負責,反而會反詰質問:“我要你快開,難道要你闖紅燈、釀事故嗎?”推得一干二凈。他再怎么木訥迂腐,也不等同于是傻瓜。
此時的雨城距離真正陰雨連綿的時節還有一段日子,雨下下停停,陽光時不時地冒出來。小康坐在車里有些發悶,揮揮手說:“小林子,給本宮打開窗戶,悶死了!”
王樹林一怔:“小……林子?”旋即搖搖頭:“康會計,一會兒還會下……”
小康頤指氣使慣了,見他居然敢反駁,不悅地說:“你丫是吸血鬼嗎?這么弱的陽光還害怕?”她也沒管沒顧,直接忽然向前傾,一下子摁動了王樹林左手旁的窗鈕,窗子一打開的同時,恰巧陽光從云層中薄弱的屏障里激射而出,頓時王樹林只感到都灑在自己的臉上。
他沒空跟小康解釋自己天生不喜歡陽光,冷不丁被她這么一鬧,手和腳頓時猛然抖了一下,小康驚叫一聲,可惜后悔也晚了,這車直接斜刺著沖向一旁,好在王樹林及時踩住剎車,才沒翻進下面的溝子。
可也就在這一瞬,后面的車自然也剎不住,轟然丁頁了上來,發出一陣憋屈的沉響,顯然車頭被撞得不輕,雖說沒達到出現血腥的程度,卻肯定不光是交警處理一下就完的事兒,人家的車鐵定沒辦法跑了。
王樹林頓時一陣發愣,渾身顫抖起來。小康當然不會抱怨她自己,當即氣得直叫:“王樹林!早知道你這臭水平,還真不如我這剛學車學了一半的人開得好呢!讓你出來是看得起你,你倒真行,把車子撞成這樣,回去怎么跟舅舅交代?”
王樹林一向不跟人吵嘴,何況現在這種情況也不是追究誰對誰錯的時候,已經嚇得上下牙齒打顫:“咱……咱們還是去看看人家有沒有事吧?”小康忽然覺得他牙齒打顫的樣子有些異樣的可怖,也不禁打了個寒噤:“是……是,人命關天!”
好在他倆下車的時候,后面那輛車的人也都下來了,雖然車里的安全氣囊都打開了,但這一車五個人都沒事兒,王康二人才略微放了心。可不妙的是這三女兩男都有些氣勢洶洶的樣子,這也難怪他們發火。小康平時欺負王樹林還成,遇到這種場面,不由自主地躲到王樹林身后:“你……你闖的禍,你自己擦干凈……”
王樹林忙不迭地連聲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的失誤!各位還好吧?”驀地,他余下的一大堆道歉的廢話都停在喉嚨里,瞠目結舌。
對方的兩個男的本來也都怒喝著質問他是不是瞎了眼,可其中年長的那位隨后也愣住了,余下三個女人,更是目瞪口呆。但這幾人的反應速度比王樹林快多了,很快恢復平靜,除了一點兒沒降溫的憤怒之外,還多了明顯的鄙夷和輕蔑之情。唯獨只有年輕男子有點莫名其妙的樣子。
小康本來見他們都發愣,已經能猜出是都認識,本打算長舒一口氣,可很快見到對方的表情,頓時心涼了半截:“這傻逼遇上仇家了?真倒霉,再也不跟他出來了……”
“喲,我說是誰呢?小王,怎么著了?打算開車撞死我們泄憤?”三個女人也是一個年長兩個年輕,這話來自一個矮個兒年輕女子,她大眼睛小嘴巴,嘴唇很薄,一出口就是尖酸刻薄,“我覺得你一沒那個膽兒二也沒那個技術,是不是?”
年輕男子愣了愣,問:“姐,你們認識?”
“是呀,誰不認識相親大王呀,哈哈哈……”矮個女子哈哈大笑了一陣,忽然覺得空蕩蕩地無人應和,略感尷尬,也就頓住了。
年長男子沉聲說:“小王,咱們都是熟人了,我也相信你不是故意的。你這孩子只是笨,心眼并不壞。但是你看怎么辦吧,是找交警來?”
王樹林一臉窘迫,支支吾吾地說:“舅舅……”陡然覺得不對,連忙改了稱呼:“那個,叔叔……啊不,鐘主任,不用找交警了,肯定是我的全責。”
“那就好,但這不單單是全責的問題了。我們的車讓你撞成這樣,你說怎么辦?”
王樹林和小康都知道這輛新車怎么著也得十多萬,都發了好一陣呆,要知道按照現在的法律規定,就算是受損方的責任,那保險公司也最多賠償百分之四十,而眼前這車顯然受損嚴重,再繼續開也可以,但只能當拉破爛的貨車了。小康多希望一切倒頭重來,氣得直跺腳。
年輕男子詫異地問:“舅舅,舅媽,姐姐,他是什么人呀?”他身旁的高挑年輕女子一臉尷尬,垂頭不語。小康更奇了,暗想:“怎么王樹林跟這小白臉都管人家叫舅舅呢?不過人家長得多體面,王樹林那個猥瑣男還真沒法比,要我選個外甥,我也不會選王樹林。”她想到這兒感覺頗為有趣,要不是現在氣氛有些嚴峻,就不分場合地笑出來了。
“舅媽”淡淡地笑了笑:“這小子,誰認識他誰就倒足了霉。”一旁的矮個姐姐伴奏一般大笑起來。
王樹林似乎沒什么脾氣,再次不卑不亢地道歉。小康在那一瞬忽然感到,王樹林的木訥憨傻一掃而光,目光變得篤定深遠,他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