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最讓墨守誠覺得忐忑不安的,是隱藏在這件事背後的那股味道——無疑這對姐妹之間,感情相當?shù)暮谩5~藍非常疼愛她的妹妹,而蝶蒼蘭,也尊敬著姐姐。
另外毫無疑問的是,蝶蒼蘭也在同時,羨慕甚至嫉妒著她的姐姐。
“那個孩子,沒有多少時間了。”蝶葉藍咬著下脣,雙手手指相交,幾乎指甲都陷入了肉裡。
“從小她的身體就很差,經(jīng)常三天兩頭就生病,最嚴重的時候整整一個月都下不了牀。爹爹說她先天元氣稀薄,體內(nèi)經(jīng)脈便比常人少了將近一半……”
“不要說修真,從小到大,她連和正常人一樣走路都很困難。受不得冷,也經(jīng)不住熱,所以她不能離開這谷中半步。那孩子,在這谷裡出生,長大,可是至今連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樣子也未曾親眼見過。”
“所以我會經(jīng)常和她兩個人躺在一起,和她講講在外面遇到的事情。我是她姐姐,是她的眼,她的鼻子,她的耳朵,她的嘴巴。”
“我想和小蘭分享一切,因爲她從小就失去了太多。”
可是……有些東西是不能分享的。墨守誠蠕動了一下嘴巴,想要這麼直接地回答,但這句話其實不用說出口,因爲蝶葉藍還沒有天真到連這一點也不知曉。
“你,想要我做些什麼?”墨守誠只能這麼問。
蝶葉藍臉上露出痛苦神情,她躊躇著,糾結(jié)著,小心翼翼地措詞道:“那個孩子,時間已經(jīng)不多了……能在最後的這點時間,好好陪著她嗎?”
墨守誠深吸了口氣,死死地盯著蝶葉藍的臉,皺眉道:“你是認真的?”
蝶葉藍不敢直視他的眼睛,把頭低了下來小聲應道:“求求你。”
兩人久久無言。
關(guān)於小夜的事情,墨守誠已和蝶葉藍提起。
此時谷主蝶玉堂閉關(guān)療養(yǎng),谷中事務大多便交由三位長老處理。其中烈火子與寒冰子二人一個爲老不尊,另一個冷麪心熱,與墨守誠相處的極好。而另一位長老疾風子,卻因爲要處理鳳棲谷對外事宜,長期不在谷內(nèi)。就算偶爾回來,也是馬上就走,互相之間連招呼也沒打過幾次。
蝶玉堂膝下不過兩個女兒,毫無疑問下一任谷主便是蝶葉藍,因此這段期間三位長老也有意地將部分工作分攤給她,刻意鍛鍊。而後果就是包括墨守誠在內(nèi)的四個客人,這段時間相當清閒。
至少燕赤刑他們?nèi)齻€,實在比墨守誠閒得太多了。
墨守誠在蝶葉藍處理谷中事務時,便負責陪伴蝶蒼蘭說說話兒。這段時間經(jīng)過,他才瞭解得更多。小蘭不僅無法出谷,無人陪伴的時候,就連走出那間木屋都不被允許。因爲她身體實在太弱,一個精神不振就有暈倒可能。常人傷風感冒,調(diào)養(yǎng)兩天也就好了,但她若不小心患上,卻有可能致命。
墨守誠幾次在心中暗自感嘆,這女孩的生命,爲何會如此脆弱?
但是更加令人覺得悲傷的事實是,就算保持現(xiàn)狀,以她病情惡化的程度,也決計撐不過明年的冬天。
這種憔悴的速度,肉眼可見。
墨守誠很想爲她做點什麼,不是隻這樣陪在這個少女身邊。看著她帶著莫名哀傷的微笑,向自己傾訴她與姐姐之間的瑣碎小事。
“有沒有什麼想要的?”終於有一天,墨守誠忍不住開口詢問。
蝶蒼蘭搖頭,望著木屋外的天空發(fā)呆,過了好半天,她才說道:“好羨慕那些小鳥,可以自由自在地飛來飛去。”
“想要養(yǎng)只小鳥麼?”
“我……不就是一隻被關(guān)在籠子裡的小鳥麼?而且,說不定會在任何時候死去。”蝶蒼蘭並不是不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即便大家都不在她面前提起,但這種事情,卻又如何能瞞得過她自己?
“墨大哥,你能來,實在太好了。”蝶蒼蘭微笑。
“每天,每天晚上都睡不著,都很害怕,總覺得如果閉上眼睛,說不定就再也睜不開了。”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的手在發(fā)抖,好像即便清醒著,也在後怕一般。
“但是,現(xiàn)在每天都睡得好安心。”她慵懶地伸了個懶腰,強自打起精神,然後突然問了一個問題,讓正小口小口抿茶的墨守誠差點給嗆到。
“墨大哥,喜歡我姐姐嗎?”
“咳,咳,幹嘛這麼突然地問這個問題?”
蝶蒼蘭撫摸著自己的臉,認真地看著對方道:“墨大哥,我與姐姐長得一摸一樣,那……你會喜歡我麼?”
“如果我沒有天生就得這種怪病,而且治也治不好的話,也許與墨大哥相遇的人,就是我而不是姐姐。如果是那樣的話,那麼也許講述關(guān)於墨大哥事情的人,或者就會是我。我就不會永遠只能做一個旁聽者……聽著姐姐告訴我,墨大哥是怎樣的人。”
“小蘭。”
“墨大哥,如果是我的話,你會喜歡我麼?”
“小蘭。”
“你看,我與姐姐一模一樣……”
“小蘭!”墨守誠一聲怒喝,隨即沉寂,半響相對無言之後,墨守誠長身而起,強自忍耐著心中的悲痛,推門離去。
“你……與你姐姐是不同的。”
那一日之後,蝶蒼蘭就再沒有走出過房間。她將窗簾拉起來,不吃不喝,就算蝶葉藍怎麼敲門,她也不肯將房門打開。
黑八冷冰著臉,緩步踏在冰冷的階梯上,一路向下。
狹窄的通道里,每隔十步纔有一盞昏暗燈光。這座位於北海紫音島地下深處的牢籠,乃是用來關(guān)押古妖門叛逆用途。
昏暗的燈光下,襯得黑八臉色愈發(fā)陰沉。他來這地底監(jiān)獄,到底要做些什麼?而他的雙手上,又是哪裡沾染的鮮血?
“小姐。”面無表情地穿過一間又一間牢籠,最後來到最深處的那一間,黑八單膝跪下,畢恭畢敬地向牢籠中的人行禮。
紫音擡起頭來,略微驚訝道:“黑八,你怎麼會在這裡。”
“小姐,我們走吧。”黑八沒有回答她的問題,隨即便站直了身子,一掌劈出,將牢籠欄桿破壞。他快步走進牢籠中,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瓶,塞到還未回過身來的紫音手上。
“這是解藥,小姐服下之後,禁錮功力的殘陽缺月丹就能化解。”
“黑八!你……你要帶我劫獄?!”紫音瞪大了眼睛,差點以爲自己聽錯。
“快走吧,再不走便來不及了。”黑八陰冷的聲音,此時顯得有些急促。他不容分說地將小瓶捏碎,將裡面的解藥塞入紫音口中,便將對方拉了起來。
“等等,黑八,你這樣做我父親他……”
“小姐,我是效忠於你的。”黑八斬釘截鐵。
約莫兩個月前,黑八率領著古妖門中人進攻青雲(yún)道門,這乃是古妖門門主的命令。而這個命令,遭到了紫音強烈的反對。
她無法理解,父親爲何會在短短數(shù)年之中,便彷彿變了個人一般,行事作風與曾經(jīng)截然不同。古妖門一直暗中謀劃復興大業(yè),但向來動作低調(diào),便是在數(shù)年前,古妖門主結(jié)束閉關(guān)之後,卻一改其作風,無比高調(diào)地踏足仙魔道中,引發(fā)了一番腥風血雨。
雖然取得了巨大的成效,但古妖門的存在,也就這樣在計劃之外地暴露了出去。若不是大本營在這北海荒島上,更輔以種種手段隱蔽消息,只怕早就引來仙魔道中人圍攻剿滅。
但無奈紫音無論如何勸說父親三思,古妖門主卻宛若走火入魔一般,不肯聽從。最後竟將紫音一身修爲盡數(shù)以丹藥禁錮,關(guān)入這地牢之中。
而那個時候,黑八已經(jīng)率領著古妖門中人前往青雲(yún)山了。在青雲(yún)道門鎩羽而歸後,黑八也遭受了嚴厲處罰,是以在他知曉自家小姐被禁錮之事時,已過了一個月有餘。
黑八本來以爲不過是父女之間鬧些矛盾,但始終也是骨肉親情。門主一時生氣,將自己女兒關(guān)上一個月以作懲罰,那也罷了。但他卻未想到,這兩個月過去,門主居然對自己女兒之事不理不睬,彷彿都已經(jīng)將自己有個女兒之事給忘了。
若只是這樣,黑八也不會冒險前來劫獄,但自從聽到另個消息之後,他就下定了決心。
“小姐,快逃吧,門主已經(jīng)不是原來的門主了。”黑八拖著紫音往外走,一向不喜說話的他,此時宛若要一口氣將一生的話都說完般低吼著。
“我聽到消息,門主製作了一具極其厲害的機關(guān)獸。這機關(guān)獸普通修真者壓根操縱不來,非要女性修真者不可,同時更要求天生水性體質(zhì)。小姐,這要的就是你啊!”
“黑八,你說什麼?!”
“不僅如此,我偷聽到消息,爲了讓小姐你能將那具機關(guān)獸的威力發(fā)揮到十成十甚至十成二十,門主打算像改造我一樣,將你身軀改造!小姐,快逃吧,門主他已經(jīng)瘋了!”
紫音如遭雷擊,她無論如何也未曾想到,父親竟然會有這麼一個念頭。可是黑八竟甘心冒這樣的奇險來救她,那麼必然不可能會有錯。
父親……父親……此時此刻的你,心中的女兒究竟算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