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的目光，也曾照進(jìn)金一的心田之中，那就是經(jīng)過了三年的跋涉，剛剛見到五指山下的老孫之時，那金色的眼光只一眼，就將金一、還有他全家數(shù)百年來的滄桑全都看了個透徹！

而今，王靈官的三頭六臂法身，每個頭的眉心當(dāng)中都有一道立目，其中兩道的光芒直射到金一的眼中，將他的靈識又帶回了遇到老孫之時那難以名狀的境界之中。或許只是彈指一揮間事，又或許是經(jīng)過了成住壞空的四大劫數(shù)，整個天地都經(jīng)歷了又一次輪迴，在那一刻，金一的靈識全然迷失，溶入到了天地萬物之中。

天地萬物，皆有神明！這世間的每一樣?xùn)|西，都從天地之中來，又歸於天地之中，有生者如五類十種，是輪迴不休，靈識不昧；而那無生者，如山石，雲(yún)彩，雷電，江河，卻也有著自己的靈識。凡此種種，生靈或者非生靈，時時刻刻都在探討著自己的來源，自己的去向，自己在這天地之中所處的位置，自己存在或者不存在的理由。而能夠?qū)⑦@探索之路，延伸到這天地成就的本源者，生靈則成聖人，非生靈便成神明。

“原來，是這樣啊……天庭所冊封的神明，不過是用一個已有的靈識，執(zhí)掌已知的神明之法則而已。沒有被天庭冊封的，並不代表就不是神明，世間萬物，只要能夠觸及到這天地的本源，有了自己的法則，便已經(jīng)是神明！”對於金主來說，這或許是一個令他又可以高興上好一陣子的領(lǐng)悟，從此他可以不再揹著草頭神的帽子，可以堂堂正正地將自己也和山神水神雷公電母並列，甚至將自己放在他們的頭上了——當(dāng)然，金孔方一向都是這麼認(rèn)爲(wèi)，從來不把這些普通的神明放在眼裡的。

但對於金一，王靈官的這一眼，照見的卻是他修行路上一直被迷霧矇蔽住的那一段。七十二變的精髓，到底是什麼？爲(wèi)什麼一種生命，能夠忽然變成另外一種生命的形式？爲(wèi)什麼在不用改變自己形式的情形下，也可以得到另外一種生命的優(yōu)點？爲(wèi)什麼將這些生命的形式組合在一起，就能擁有超凡的力量？

七十二變，第七層變化，神獸變！這一變之所以名曰神獸，便是因爲(wèi)將原本屬於較低層次的矇昧生靈，提升到了通神的境界，得以接觸到這世界的本源，萬物存在的法則。故此，玄鳥可以跨越空間，元龜可以預(yù)知禍福，騰蛇可以飛揚天際，大鵬可以一飛九萬里！

這樣的力量，如果可以像前四變的變化那樣，隨意爲(wèi)自己所用，那麼七十二變究竟可以帶給它的主人多麼大的神通？那就相當(dāng)於，一身集合了這許多神明的神力！

金一腦海中，不期然出現(xiàn)的是當(dāng)日在五指山上，老孫最後所呈現(xiàn)出的姿態(tài)，他留下給金一的最後一點啓示，便是讓金一看看何爲(wèi)七十二變的真正力量！麒麟，鳳凰，神龍，其神力全都凝聚在老孫的身上，賦予他得以一身之力，去和整個西天諸佛相抗衡的力量。

金一霍地擡頭，雙眼中光芒綻放，也不見他如何掐訣唸咒，身後一雙黑色的羽翼乍然展開，垂天之翼只一舉，便將他送到了王靈官的面前。再一轉(zhuǎn)，肩上拱出兩顆頭，肋下生出四隻手臂，三頭六臂的法身，竟不須再借用那羅剎女的法像，便可以從容施展！

王靈官眼中露出欣喜之意：“不錯，你以凡人之身，修道僅只數(shù)年時光，便可以悟透這七十二變的前七層變化，雖有種種機(jī)緣在內(nèi)，亦足證此世凡人當(dāng)興。我將回歸天庭，你有什麼話說？”

這就要走了？金一大感不捨，但王靈官這樣的人，不可以常人的道理來揣度，他來，他去，其中都不知有多少自己所不明白的機(jī)緣在其中。就連王靈官自己都要慨嘆，天意難測，自己又如何能夠左右？

他原本，是有許多話要問。譬如，七十二變到了第七層，就已經(jīng)神乎其技，連等閒的神明也不是對手了，那第八層又是何等的神妙？而這七十二變，乃是依從著地煞之?dāng)?shù)，尚有天罡之三十六變，又是如何的精微奧妙？

再比如，王靈官此次降凡，一直都是懵懂矇昧，不知己身的來歷，真武大帝既然遣他下凡，當(dāng)是有所寄託，怎會任由他這樣一過數(shù)十年？又是爲(wèi)何，他如今終於恢復(fù)了神將的天威，卻又不得不即刻迴轉(zhuǎn)天庭，無法再留在人間？

如此種種，原本都是金一想也想不到的，可是他驟然躍升到了現(xiàn)在這個層次，卻又生出了無數(shù)的問題。而與從前不同的是，隨著他的神通越來越廣大，能夠爲(wèi)他解惑的人卻越來越少了，即便是許旌陽這樣的道門天師，如今也是金一觸手可及的高度，會不會很快就被他超越？到了那個時候，前面那未知的路，又要靠誰來指點？

王靈官的立目一閃，似乎已經(jīng)看出了金一心中的迷惘，微笑道：“金小哥，適才我也說了，你修道至今僅只數(shù)年的時光，道心原本不固，更多了紅塵中的許多羈絆，這對你原本是有害而無益的。但天意如此，夫復(fù)何言？不過，你也不必多所擔(dān)憂，孫大聖早料到有此，故而在你的心田中種下了神兵的靈識，只須依從你的心靈指引，直道而行，走到何處便是何處，又何必迷惘！”

金一恍然，心中不禁涌出了一陣暖意：原來走出五指山這麼久，自己也還是一直都在老孫的關(guān)注之下！可是，老孫現(xiàn)在到底安危如何？雖然那五指山的境界已經(jīng)被封閉，其中時間的流動都不可以用世間凡人的感覺來量度，但過去了這麼久，他究竟能不能在西天諸佛面前取勝，得到他所想得到的自由？

王靈官亦是一聲喟嘆：“我所學(xué)的，亦是七十二變之法，深知縱使將這法門修習(xí)到了極致，終究無法與掌握了這天源的如來佛祖相比。不過，孫大聖能夠從五指山下脫困而出，想必修爲(wèi)已經(jīng)超越了他當(dāng)年大鬧天宮之際，也所以能夠令如來佛祖之下西天諸佛一齊駕臨，亦至今無法打通中土之路。此次降凡，我最大的憾事，便是不能看看孫大聖究竟高明到了何種地步！”

我，也是一樣的想他啊……金一將目光投向王靈官的雙掌之中，張道陵此時已經(jīng)完全平靜了下來，盤膝而坐，瞑目內(nèi)視，對身外的一切都不聞不問，好似一身自成一個天地，外界種種都和他無關(guān)似的。

王靈官嘆道：“可嘆一代天師，竟落到這樣地步！原本在天庭，我縱然可以勝他，也不是這般能夠?qū)⑺我獠倏v於指掌間，孰料一墮凡塵，便至如此！我當(dāng)將他和那兩件兜率宮寶物一齊帶回天上，交還給兜率宮聖人處置。”

“咦，王靈官，你這樣壞了老君的大事，難道不怕招來老君的報復(fù)麼？”金一詫然道。

“莫以凡人之心揣度神意！”聲音是楊劍的聲音，但這語調(diào)卻是冰冷而高傲，全然陌生，好似是個完全沒有見過的人一樣。金一偏過頭去看時，見楊劍也已經(jīng)長到數(shù)十丈高的法身，渾身金甲閃爍，眉心處的立目光芒萬丈，只一掃之間便有令這天地都承受不住的威勢！

王靈官笑道：“楊二郎，你終於肯出來了麼？既已降臨凡間，願意以你這三尖兩刃刀行於世上，又何必仍舊高高在上？”

楊劍哼了一聲，道：“我不是楊二郎，我是楊劍！灌江口二郎顯聖真君，早在四百年前與孫大聖一戰(zhàn)之後，便已經(jīng)離開了這個天地，他的神威遍灑蜀中供奉過他的百姓身上，神識則幾度轉(zhuǎn)世，留存在我的身上。我還走我的路，與楊二郎無干！”

王靈官一愕，隨即大笑起來：“妙極，妙極！想不到你和那長庚星君的情形倒有幾分相似，只是你是有意爲(wèi)之，李長庚卻是無奈如此而已！如此說來，倒是我的不是了，強(qiáng)行將二郎真君的神識喚出，只恐傷損了這凡人楊劍的元神。”

楊劍一擺手中兵刃，不耐道：“無妨，有我在！我說王善，你既要走了，臨走幫我做一件事，那達(dá)摩賊禿在這少室山中不知搞了什麼名堂，倒令我頗有幾分在意，幫我將他掀出來吧！”金一也曾聽說過楊二郎的名頭，那是從老孫的口中道出，但這時，楊劍竟然向別人開口求助！果然，達(dá)摩還是在這山中弄出了什麼名堂，而這名堂是連恢復(fù)了神識的楊劍都感到棘手的！

“這有何難！”王靈官笑了笑，三道立目中光芒迸射，在少室山的後山中來回一轉(zhuǎn)，頓時皺眉：“不好！達(dá)摩這境界，已經(jīng)證得菩提三昧，卻是將他本身的靈識都散去了，以此左右周邊大千世界中的真如，才能成這一小劫數(shù)！等他重新聚合了靈識，便是佛陀住世涅磐之後的神通！”

“……那即是如何？”乍然獲得了超乎自己想象的神通，金一正有些恨天低恨地窄，卻見王靈官也會覺得爲(wèi)難，那達(dá)摩究竟做了什麼？

王靈官不答，只是向天上一望，急道：“時候不多，我須得即刻迴轉(zhuǎn)天上，能爲(wèi)你們做的也就是這一些了！現(xiàn)今達(dá)摩所營造的這一小劫數(shù)之中，纔到了中途，人壽正與此世相同，約莫四十歲左右，你們進(jìn)去，將達(dá)摩留下的靈識印記找到了，再抹去，便可解開這一劫數(shù)！”

他驀地凝目金一，眼光中若有萬千不言之意：“金小哥，這對你來說，卻也是一場劫數(shù)，只看你能否平安渡過吧！”

金一一驚，還待要追問，只見王靈官的三道立目又再放出光芒來，通天徹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