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釵在前屋和容輝說話,自然有小丫鬟去報了杏釵、桃釵等十一人。衆弟子聯袂上山,給容輝見過禮後,又由凌霄帶領,去“紫薇閣”請安,順便將回禮交給周氏,亦是光州特產。餈粑、貢面、粉皮、神仙餃、千層糕、三股油條……端是天下一絕。
瀟娟、瀟月還有大事,見衆弟子回來,當即作別李母,帶衆人回了“淵渟園”。容雪記掛著容輝的病情,也隨凌霄回“盛心閣”探望。容輝說過半晌閒話,站起身打了個嗝,又舒服了不少。見兩人攜手而來,當下請到西梢間坐。
水晶窗前,艾草墊上,容雪盤坐在炕幾前,待綠衣奉茶下去,主動商量容輝:“哥,你要是隻缺生機,我可以道境把這靈脈上的草木生機補給你。只是一條,你今生再也出不了靈山福地。”
“樹挪死,人挪活!”容輝一想也是,搖頭婉拒:“木主生,旨在催發體內陽氣。我現在就是體虛,在催發,就是外強中乾了。而你的草木生機,短時間內續命尚可,可若累日依賴,沒準哪天我要變成顆木頭。”
容雪也想不出兩全其美的辦法,不由搖頭,苦著臉說:“那我去煉丹了……”挪下牀就往外走。容輝知道她一心想幫自己,心裡很是感激。
凌霄送容雪出門,回到西梢間卻見容輝臉色陰沉,揹著手在廳中踱步,心頭微凜,汲汲詢問:“師兄,出什麼了?”
“朝廷不知道什麼時候辦了個‘擎天講武堂’,專門在‘鬼谷’秘密訓練‘衛指揮使’以上的軍官。眼下蠻子亡我之心不死,朝廷便讓天下福地各派一人前去受訓。”容輝邊走邊說,如實相告:“春申靈君給我們多要了一個名額,點名要我也去,我猜不透他是什麼用意。”
“是梅釵帶回來的消息?”凌霄微怔,心念急轉,試探著問:“這麼說,朝廷是準備打大仗了……讓我們去兩個人,應該是一件好事……不過去‘講武堂’受訓,也不能立竿見影。而你短時間內,還得離開福地。靈君的意思會不會旨在恩威並用……一方面彰顯恩德,跟著他就能風光無限。另一方面則告訴我們,一旦你離開福地,我們不依靠黃家,就活不下去?”
“我也是這麼想的!”容輝點頭贊同,踱到炕幾邊端起茶輕啜一口,試探著說:“可我更怕,這是一招‘調虎離山’之計。方知府說了,丹霞山在五嶺獨大,把持關隘多年。這個節骨眼上,更不能讓他做大。以後在沙溪開港,江南貨物走我們這裡,從閩江出海,也是一個方向。這樣一來,我們這裡就更加重要了。到時候,朝廷就可以讓我們和丹霞山相互牽制。春申靈君養了那麼多人,不會看不出這一點。估計他調開我後,還會有動作吧。”
“動作!”凌霄一怔,坐到炕幾邊問:“什麼動作?”睜大雙眼,盯著容輝目不轉睛。
“說不準吶!”容輝仰天長嘆:“這些老狐貍想出來的計策,肯定是連環計,使的還是四兩撥千斤的巧勁。我們還是見招拆招,以不變應萬變吧。該幹什麼,還幹什麼。想得太多,沒準就中了他們的圈套。”
凌霄一想也是,又問容輝:“師兄,你現在感覺怎麼樣,要不我陪再你出去走走?”
容輝吃得太多,也怕積食。點頭贊同,邁開腿就往外走,天黑才歸。晚上喝了碗小米粥後,又由凌霄陪伴,四處散步。說起修煉,談到興濃,索性摘下腰間玉佩,鄭重囑咐:“這是塘西小書房的禁法令牌,房中所藏,全是靈山道統,和先輩們手書的道藏。我走以後,家裡就靠你了。”說著托起凌霄的手,親手放入她掌心。
凌霄驚喜交集,感激莫名。握住玉佩,欣然應是,喉頭卻有些哽咽。青松下,白雪間,容輝長長舒出口氣,邁開腿繼續前行,邊走邊說:“等過了年,韻姐兒,歆姐兒就要搬進後院,單獨住一個院子了,你多照顧著她們。三弟和三弟妹也到了學武的年紀,開春後就會搬到‘淵渟園’去,隨著梅釵他們修煉。大嫂事忙,他們的事,你就多擔待些。還有,我答應過小灰,給他種些鳳尾竹。你就幫我在西北坡下種一大片。”語聲悠悠,比風還冷,比雪更白。
凌霄暗感不妙,心裡發苦,低著頭連連應是,暗暗記住。說話間走回正院,到了“盛心閣”前。見屋檐下掛了大紅紗燈,冰雪間晶瑩剔透,燦若星河,又勸容輝:“師兄,天色不早了,回屋歇了吧!”
“不了。”容輝搖頭婉拒,邊走邊說:“我修爲新進,還有好多事情要靜下來想一想,你就別等我。”走上湖西鵝卵石徑,直出內院,去往外院書房。
凌霄俏立門前,怔怔地看著池邊草樹,直待他的背影沒入夜色,纔看向手中玉佩。餘溫尚存,人已陌路,心潮忽然澎湃:“什麼叫‘就別等了’,那我算什麼……不帶這麼欺負人的……”胸口發酸,淚盈於睫,癟了嘴不住抽搐。額頭一涼,竟又飄下雪來。
綠衣、紅袖和藍綢在一旁看見,紛紛低下頭去。眼見飛雪如幕,簌簌落下,纔敢上去攙扶:“夫人,下雪了,回屋吧。”一句也不敢多說。
凌霄深深呼吸,靜下心神,正色吩咐:“二爺要靜養,綠衣,你去服侍洗漱。”說完輕移棉步,回屋梳洗。綠衣別有聯想,漲紅臉應了聲是,冒雪而去。
容輝回到舊時居所,擡手打了個響指。燈盞乍燃,眼前一亮。又見錦繡珠簾,心頭漸暖,施施然走回臥室,推開鏡門,看見昔日暖牀,倦意直往上涌。忽然聽綠衣在外招呼:“二爺,夫人讓我來服侍您梳洗……”
容輝知道凌霄用意,可沒半點興致,隨口吩咐:“不用了,你回去服侍夫人吧。”寬衣解帶,揮手拂滅燈盞。上牀躺下,纔想起踏天的事:“我以瀟璇所指‘踏天’,並沒驗證什麼,斷然不會失道。可我‘元神’中多出來的,又是什麼……難道就是那一界的‘本元’?難道它需要以我體內生機爲養,增長壯大?修神者‘煉氣化神’,可每天這麼胡吃海塞,換來的‘生氣’也只能堪堪自保。若我已踏天,也不過是第一重天,還有三十五重,我這輩子也別指望了……可我明明感覺,那些生靈愈加清晰,是不是再多踏幾重,就可以找到瀟璇了……”
他打定主意,又想到生機:“上品靈丹,可以補充生機。那些極稀罕的靈果,也能補充生機。煉丹要調和龍虎,與天地爲一,這個我很難辦到,倒是妹妹的強項。培育靈果,沒個萬八千年,簡直是個笑話……”暗暗嘆息,只覺得前路渺茫。想著想著,沉沉睡去。夢中不知時刻,忽聽鼓響六通,聲聲拂至心靈。悠悠醒轉,覺便意肆掠,精神一振,翻身而起,推門衝出。
時當卯初,大雪已停。容輝支肘托腮,蹲伏半晌後走出茅房,才長長透出口氣:“舒服……”赤著腳走回臥室,登上鞋披上直裰,回往內院梳洗。
白雪泛光,明而不亮。北風呼嘯,寒而不冷。綠衣、紅袖和藍綢聞鼓起牀,穿戴好後,開門掃雪。大紅燈籠下,玉璧瓊英前,忽見容輝漫步雪中,款款走回,相視一笑,低頭見禮:“二爺好!”
容輝點頭笑問:“夫人起來了沒?”隨口吩咐:“打水,我要泡個澡。”
三人聽容輝問話,更加高興,異口同聲:“夫人剛醒!”一語出口,藍綢忙去廚房要水。
紅袖迎容輝回屋:“二爺稍等,我去給您端茶。”
綠衣欣欣然跑去臥室,撩簾招呼:“夫人,二爺回來了!開口就問您起來沒有,可見一直是想著您的!”
凌霄睡眼惺忪,聽言暗喜,睜眼輕笑:“瞎琢磨什麼呢,二爺什麼事沒想我了!”
“那您昨天……”綠衣瞠目結舌,連忙改口:“是啊,二爺一直都想著夫人!”順勢轉移話題:“二爺要水泡澡,我是現在服侍您起來,還是等吃早飯再幫您穿衣?”
容輝端了盞翡翠茶盅,坐在前廳羅漢牀上喝茶。藉著屋中燈火,仔細觀察門框上的鳥窩,發現雛鳥身上已長出翎羽,烏黑鋥亮,哪有半點神鳥風範?倒像只禿尾巴雞……不由好笑。
雛鳥若有所感,擡起頭見天開還沒亮,“咕咕”叫了兩聲,繼續睡去。片刻後藍綢來稟:“二爺,水倒好了。”
“嗯!”容輝隨口應承,放下茶直去淨房。關上門寬衣解帶,泡進大沐桶伸直雙腿,忍不住欣然長嘆:“舒服,先暖個胃,一會還得吃呀……”
燈光火下,熱氣升騰。他正享受,忽聽門軸轉動,循聲只見寒風過處,凌霄挽了墜馬髻,在寶藍色襴裙外披了件錦繡紗衣,乘風而來。靚雖靚矣,可生死麪前,毫無興致,回過頭隨口招呼:“你來幹什麼。我自顧不暇,你自求多福吧……”
凌霄暗暗冷笑,隨口應承:“師妹來服侍師兄梳洗!”走上前拿起毛巾,蘸熱水擰乾後,就往容輝肩頭去擦。見他沒有拒絕,又拿過膽瓶,往掌心倒了一股花露,隨口吩咐:“擡手!”伸手撫他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