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行在外,哪怕在盛夏最具有生機的時候抑或碩果累累的秋天,大部分人其實也不會過于依賴野外的食材。
道理無需復雜化去說些譬如辨識毒物和收集采摘的知識之類,僅僅只是一個簡單的理由——這樣做會花時間。
人會在路上,多半是為了前往某個地方。這句話用嘴說出來聽起來蠢斃了,就像是“人吸氣是為了呼吸”“人被殺就會死”一樣是無比正確的廢話,但那確實是合理的形容。
趕路的人,行走在路上的人,不是出來野餐的。所以相比起花幾個小時的時間慢悠悠搜集野果子或是去打獵,除非追求極限輕裝或是囊中羞澀,遠行之時帶上足夠多的口糧,才是正常人會做的選擇。
人的一生當中就是在不停地進行取舍。你選擇了不攜帶口糧節(jié)省了負重之類的話,便會需要花費時間去搜集食材。只是選擇犧牲的東西不同而已,實際上這個世界上從沒有完美的選擇——但讓我們話歸原處。
時常于山間野地行走,里加爾世界的高地人、山民獵戶之間流傳著這樣一種概念:口糧須要帶兩種,一種是需烹飪,營養(yǎng)豐富的,搭配隨身攜帶的小鍋以山上收集的柴火便可加工的熱食,一般稱作營地餐。
營地餐多數(shù)是以谷物佐以腌制咸肉之類制成,再加上一些在山上搜集的時令野菜與野果增加風味,便成為了在冷天又艱苦跋涉之后可以慰藉心靈的美味。
這種以便攜耐儲存食物制成的正餐,能夠較大程度地恢復人的體能,讓人吃得飽飽的同時,熱餐所帶來的溫度也會使得人的身心更為舒適。
但與依賴野外收集食材相同,需要烹飪的營地餐會消耗時間與精力。
在追逐獵物的時候,在一刻不停需要趕路的時候,體力大量消耗需要補充營養(yǎng)的同時時間卻極為緊迫,由此誕生的便是可以直接食用的冷餐,所謂的“行動餐”。也即是大部分節(jié)省負重連鍋都不帶的個人旅行者、冒險者們會吃的東西。
溫暖的篝火在密閉的山洞內部傳遞,得以抵御夾著水汽的寒風。而四處席地而坐的這一百余人,大多取出了之前準備好的午飯。
因為鳴海原先的計劃是不作長期停留的緣由,自然,他們凌晨出發(fā)前就準備好的口糧也是可以直接食用的行動糧。
用攜帶的大米加入粗鹽煮熟,之后用手捏成三角形,再在上面裹上紗布。這種月之國語言發(fā)音為“噢尼吉利”的食材因為語言不通的緣故早前還讓米拉以為是和所謂“奧尼”也即是食人鬼有些什么關系。
后面經過綾與櫻的介紹才知道后面的“尼吉利”部分乃是“握緊”的意思,因為這種飯團制作時需要用手握緊塑形的緣故,而所謂的“噢”則有著類似于帕德羅西拉曼語中“帕”的意味,是用來冠名的。
帕德羅西人的“帕”是偉大的意思,偉大的拉曼繼承者,帕德拉曼西亞。而月之國作為一個同樣歷史悠久的國家,語言之中類似的尊貴用語/禮貌用語變得口語化的情況也不算鮮有。
“奧”或者“噢”,寫作月之國的文字乃是“御”,單獨放著理解起來不甚通暢,但與其它文字結合,“御前”這個詞指的是在皇帝的面前,這意思便大致可以猜得到了。
這是一個尊稱,簡簡單單的音節(jié)冠名,用以形容尊貴的某物,或者尊貴的某一人物。
它變得如此常見以至于被用來形容一個手捏的飯團,在某種意義上也是這個國家的階級觀念之深刻之普遍的剪影。
就好像我們一直在說的那樣,少數(shù)貴族少數(shù)富豪,上流社會奉行的東西不一定能代表整個國家的全貌。因為不論時代如何變更,所處地區(qū)如何動蕩,富人們的生活卻都是極少受到影響的。
時局動蕩之時受苦受累的往往是底層百姓,擁有豐厚累積的貴族大部分仍舊能夠過著自己的優(yōu)渥日子。
所以月之國的貴族們對于階級觀念很是注重,這無可厚非。可就連平民,就連相對更為大眾的語言當中也處處透露著類似的謹小慎微與細節(jié)講究,細細想來,其實有些嚇人。
但讓我們話歸原處。
作為漫長光陰歲月的累積,月之國的語言往往會具有復雜的意思沉淀。這個音節(jié)不光是一種尊稱,在詞匯前方冠上了“奧”之后,動詞就會轉換為與其相關的名詞。“尼吉利”是握緊的意思,而“奧尼吉利”則是“需要握緊來制作的某物”。
古典拉曼語之中亦有著類似的表達,而這點再加上發(fā)音近似的問題,也就無怪乎拉曼人學習起月之國語言時事半功倍。
總而言之,發(fā)音這方面的這種小知識算是令米拉和咖萊瓦這兩個初學者多多少少又漲了點見識。而作為攜帶行動糧,冷著吃的這種飯團,雖然黏糊的質感在冷掉之后入口起初令人有所擔憂,但在真正咬下去之后,卻令人感到十分意外地好吃。
月之國的土壤與水質與里加爾有著極大的不同,盡管有些地方氣候相似而植被大致看起來也有異曲同工的地方,但這里種植的粳米與里加爾的長粒米有著偌大的區(qū)別——其最重要的一點,便是在冷掉之后仍舊可以保持良好的口感與味道。
軟糯的米粒咬在口中可以輕易化開,但這卻也并不是普通的米粒冷掉之后那種一咬就散的糊糊又粉粉的口感,它仍舊帶有一定的彈性,仿佛剛剛煮熟一般。
良好的口感佐以揉捏時加入的粗鹽,粗獷而又樸實的風味加之以沉甸甸的分量,雖說與青知飯那種佐料眾多的類型不可同日而語,不知為何,我們的洛安少女卻只覺得十分喜歡。
早晨他們所吃的東西是竹筍挖的燉煮,加入了那種名為豆干的東西,雖然分量也不少但是口味上完全是米拉自身所不鐘情的清淡味道。
而在她終于忍不住——盡管也就吃了兩三天——咨詢了關于肉類的儲存時,雖說是有錢的武士而青田對此行的補給也毫不吝嗇,但米拉卻獲得了否定的答案。
月之國的肉食之昂貴,超出了他們這些里加爾人的想象。
在平原地帶極其稀少的新月洲大陸,成規(guī)模在大草原上放牧牛羊之類的情況是決計不可能出現(xiàn)的。這里的牛要么是耕種的重要勞動力,要么則是負責運輸?shù)鸟W獸,都不是養(yǎng)來宰了吃肉的。而羊的問題亦是如此,因為牧場稀少的緣故月之國的羊毛產業(yè)不是很發(fā)達,因此這邊絕大多數(shù)的衣物也便是由棉麻之類作物制成,較為華貴的則是絲制。
基于這兩點,代替肉類攝入,他們也就養(yǎng)成了這種大量食用豆制品的習慣。
豆制品和魚,還有飼養(yǎng)對地形條件要求較低的禽類,這些是月之國主要的蛋白質食品。但魚和禽類都不太好保存,只有腌制過的豆干能撐得住長途又多雨的春季天氣,一來二去,他們也就只能啃吃這些。
算是苦中作樂吧,吃不慣淡口卻又無可奈何的我們的洛安少女,在興致缺缺地品嘗了僅有鹽味的飯團之后,卻意外地喜歡上了這種樸素的行動口糧。
她三兩口就吃完,而且和璐璐一起開始意猶未盡地盯著櫻和綾這兩個大家閨秀出身小口小口地品嘗著的人,以至于后兩者都轉過身背對著她們。
而看著雨像是一時半會兒停不下來了,武士那邊也有人取出了煮水用的小鍋,拔開隨身攜帶的竹水壺木塞子,倒出里頭的清水,并且從布囊當中取出炒制的粗茶,加入其中。
“哦喲?”聞到了茶香味的我們的賢者先生也不要臉地湊了過來,擺明了他也想要一份,而這一行為令武士們面面相視之后,非但沒有生氣,反而是豁然大笑了起來。
“亨閣下作為南蠻人,卻也喜歡吾國的茶飲?”武士們對著賢者開了口,接著雙方便這樣討論了起來。
淅瀝瀝的大雨狂下了有十幾分鐘的時間,接著雷鳴之聲逐漸減弱烏云也開始變得不那么濃。鳴海站在洞口的地方和彌次郎交談著一些什么,似乎是打算看看雨勢若再有減弱就冒雨前進,因為當真是此地不宜久留。
但老天終歸沒給面子,哪怕烏云減弱雷暴也遠去,雨勢卻絲毫沒有收斂的意思,幾處低洼的地方因為流水的速度跟不上雨水落下的速度積水已經開始蔓延。而洞頂?shù)囊恍┝芽p也開始滲進水來,順著圓潤的鐘乳石滴落到洞里,使得原本坐在那兒的不少人都不得不挪到更里頭去。
“老喬,去歇息吧。也吃點東西,喝點茶。”鳴海走到了青田喬的旁邊這樣說著,從他的語調來看兩人顯然也已是舊識。雖說年紀有十來歲差距,但關系倒是十分良好。
“好喲。”絡腮胡的武士如是說著,拿著自己的弓帶著幾名站崗了二十分鐘有余的武士一并返回。而換班的另一批人走了過來接著守洞口兩側。
“嚯!餓死我了。”大大咧咧的鄉(xiāng)士直接拉開頭盔的下巴繩,將頭盔取下遞給旁邊的人就坐在了賢者的身旁。
進餐和茶飲就這樣持續(xù)了有一會兒。而機緣巧合成為了同伴的一行人之間也因為這一契機放緩了速度,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各種問題,分享彼此的故事。
和人的武士們對于異國他鄉(xiāng)的興致吸引了傳教士三人也加入了討論的行列,只不過他們字里行間夾雜著的拉曼帝國至高無上和白色教會宣揚之類的東西,時不時也會讓氣氛變得尷尬,冷場起來。
所幸我們的賢者先生盡管一般都很是沉默寡言,談起歷史和見聞來,卻也因其豐富的經歷,是可以變著花樣不停地講述著的。
不知不覺之間,原本七嘴八舌的討論就好像變成了亨利一個人的故事會。其他人大多偶爾點一點頭,或是在一些地方提出疑問,基本上都變成他一個人在講解。
“他是這樣的人?”見到的僅有賢者沉默做事那一面的櫻和綾滿面不解地看向了咖萊瓦和米拉,前者點了點頭,而后者回過頭接過了璐璐遞給她的第三個飯團。
“先生偶爾會這樣的。”咖萊瓦這樣說著。
時間緩緩流逝,篝火填了又填,雖有節(jié)制但仍舊消耗了不少。到了天色終于又變暗起來的時候,雨勢仍舊沒有減弱,而洞內地面上的積水已經足有兩米多的范圍,雖然余下的空間仍舊廣闊,但這點也著實有些惱人。
“要設夜班了。”也簡短吃過東西的鳴海轉過了身對著篝火旁的人們說道:
“這場雨。”
“看起來要下一整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