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角獸在躁動不安。
這聰慧的生靈感官遠比人類更加敏銳。米拉安撫著它,它的不安證明了他們前進的方向沒有出錯。
天氣的變化成為了另一項佐證,盡管并非之前那般酷寒,但在樹林不那么密集的地方,抬起頭總能看到遠方天空中盤旋著的烏云。
出行前已經聽過魔法師們講解的狩獵傭兵當中有相當一部分人認為這是魔女被削弱的證明——她不再像是之前那樣擁有足以覆蓋整片區域規模的魔力,這是件可喜的事情。但奧爾諾和卡米洛以及我們的賢者先生卻并不這么覺得。
誠然,魔力可以引發自然現象。這自然現象出現變化的范圍和程度與魔力本身的總量也有所關聯,但強大的魔法師并不一定是走路的時候自帶風暴雨雪的,卡米洛這種只在人類當中算優秀的魔法導師不提,即便是更強的奧爾諾平日里也沒有這種讓人瞠目結舌的夸張表現。
這是因為歸根結底魔力引發自然現象是屬于一種不成熟的表現。大面積的氣候變化常常與強大魔獸的誕生有關,但并不是強大的魔獸存在的地方就一定會有氣候變化。
這種現象在魔法師業內被稱為“被動性魔力溢出”——用通俗點的話語來解釋,就是擁有魔法的個體因為自身的不成熟,不懂得控制魔力導致它們時刻都在溢出,進而引發氣候現象。
而若由此概念進而延伸的話,魔女對于天氣的影響范圍縮小程度也不如之前那么劇烈。樂觀地思考你確實可以認為她是變弱了,但如果不是這樣的話。
她就是。
對魔力的掌控程度有所進步了。
“試想一下。”奧爾諾解釋道:“一個魔法師的魔力總量設置為100,假設他無法自我掌控魔力時時刻刻都在被動溢出的話,那么實際上有大量的魔力都流失都浪費在了毫無意義的事情上面。”
“我們將這個數目假設為60,這60的魔力引發了大面積的天氣變化,它確實帶來了相當大的困擾。”
“可這仍不是真正的攻擊性或者防御性魔法,它只是一種被動且長期的消耗,導致該魔法師的魔力總量雖然有100,實際可動用的僅有40。”
“這就是為什么魔法師入門的第一課,就是控制自己的。”
“魔力。”卡米洛補充道。
“當他們學會控制自己的魔力以后,雖然不再有這令人感到不可思議的氣候影響,在視覺效果上沒有那么嚇人了。但因為運用魔力的效率更高,魔力不會不受控制地流失,施法的效率和魔法的強度都要更高。”
“換而言之。”
“更致命了。”
“......”
士氣在兩名高等魔法師的解釋下一度陷入低沉的境地,但本次出行所挑選的都是精銳好手。信仰堅定的圣騎士們不提,作為冒險者作為狩獵傭兵的史蒂芬麾下這些人,也絕對不是臨陣脫逃之徒。
他們這個行業與大型生物搏斗與蠻荒的自然搏斗是家常便飯,若非具有超人斗志的話必然是無法堅持下來走到如今的。
許多人常常認為出色的冒險者必須是知識儲備充裕身體素質優良的,但作為史蒂芬團長這樣的人物,他在挑選新人的時候最看重的確往往是樂觀精神。
因為不論是知識還是身體素質都可以靠后天的鍛煉磨礪來補充吸收,但倘若一個人沒有在困境之中永不放棄的樂觀精神的話,那么即便情況還沒有糟到那種程度,他也很可能會自己鉆牛角尖提早放棄。
精挑細選千錘百煉的冒險者們存在的這種精神正是使他們快速適應危機的寶貴之物,不過士氣這種精神層面沒有受損,物理上他們卻遇到了難以逾越的鴻溝。
“咔嚓——”“轟隆隆——”
出發第三天的午后,天空中開始了電閃雷鳴。
這一次天氣的變幻并不全由魔女所引發,急劇降溫之后魔力影響消退導致回暖,氣壓和溫差的迅速轉變會有一場暴雨想來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只是碰巧它來的時候一行人剛好要下坡,深山老林之中藤曼遍地本就需要小心翼翼,再加上雨水淋濕地面更加濕滑的話,拼命想要多趕這幾個小時時間的路途,很可能會導致他們損失慘重。
不冒不必要的風險是一個成熟團隊的標志,盡管與史蒂芬他們這批傭兵也好圣騎士也好都是第一次共同結伴旅行,我們的洛安少女卻在其中感覺游刃有余,有一種與熟人合作的流暢和舒適感。
這種感覺歸根結底源自于彼此的專業化,名師出高徒我們的白發少女既然是師從亨利那么所學的自然全是精華毫無糟粕。
這些亨利長久累積下來的經驗和知識與時常歷練的冒險者和圣騎士們總結的常識是一致的。
沒有低級傭兵隊伍當中時常出現的那種惱人的自大者,分明對情況一無所知還要打腫臉充胖子強撐著只是為了滿足自己的表現欲而抬杠。
也沒有為了自己的面子問題就在暗地里對隊友下絆子,分不清楚局勢是否已經到了一觸即發的程度目光短淺的蠢貨。
傭兵和圣騎士們分工明確也效率奇高。這是一支由專家和老手組成的隊伍所應有的景象,而我們的小米拉在這群平均年齡達到40歲后半的人當中卻是如魚得水,感覺十分地舒適自在。
營地被迅速地扎了起來,傭兵們把大鍋放在了外面接水,現在離晚餐時間還有點早,因為下雨和刮風他們打算用大鍋套小鍋的方式溫一點酒來暖暖身子。
雨水嘩嘩地順著傾斜的防水布流到斜坡的下方,在最后一匹馬也被安置在了庇護所當中以后,忙碌的人們總算可以開始休息。
“至少我們短期內不必擔心水的問題了。”望著暗沉沉的營地外圍連成一片的雨簾,亨利聳了聳肩這樣說著,而史蒂芬團長表情復雜地望了他一眼。
洛安少女這一次被分配到了點火的分組。在整片巴奧森林內這些樹木多數被嚴寒凍死的情況下可供燃燒的木材并不稀缺。消耗完畢食物的馱馬身上被放置了預先收集劈砍下來的木柴,與小隊規模出行的時候差距甚大,要燒開那么多大型鐵鍋他們需要的可不僅僅是細小的枝椏,傭兵們帶了好幾把大小斧頭,砍倒死樹以后再劈成小塊柴火以供燃燒。
暴雨突然到來即便事先就已經停頓下來不少人還是淋了一身,柴火也是如此。洛安少女和生火組的傭兵們一塊兒把濕掉的木頭先丟到了旁邊,然后取出相對干燥的木頭用小手斧劈開,再用小刀削下中心部分干燥的心木削成木屑,放置在點火用的石頭墊板上。
用火鐮敲擊打火石濺出火星點燃引火物這件事情米拉已經做了無數次,但即便如此在潮濕環境當中要點燃仍舊相當困難。不過她在到達了這邊以后與本地的傭兵學會了一套新的招式大大地提高了成功率。
搭配火鐮的這種新的小物件叫做碳布,西海岸人沒用過它的原因與技術水平相關。碳布的制作原理是燜燒,用上方開有一個小孔的鐵盒,將棉麻類布匹剪成合適大小放入其中,再隔著鐵盒燃燒。
因為密閉空間的緣故布匹不會像是暴露在空氣當中那樣直接燒成灰,而是會發黑碳化,變成和木炭類似但纖薄又擁有大量孔洞的絕佳引燃物。
這簡單的小物件需要的是一定的相關常識以及文明普及水平——至少要鐵盒這種小玩意兒是普通人也能負擔的起的程度——在煉鐵技術和鍛造技術不如帕德羅西發達的西海岸,用以承裝各種東西的更多還是木制容器,因而他們不懂這種技巧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將碳布覆蓋在燧石上,然后以火鐮大力敲擊。兩者碰撞濺射出來的火花直接落在了易燃的碳布上,暗紅色的火星立刻開始燜燒蔓延,這遠比對著一堆木屑不停地敲擊期待火星落入其中點燃要來得高效。
碳布被點燃以后洛安少女將它放到了木屑上,燜燒轉換為明火之后她再逐漸加入一些細小枝椏,等火焰燃到足夠的高度以后就連著石板一起被放到了鍋架的下方。
升騰起來的火堆照亮了在陰天之中蓋著防水布的營地內部,掌控火焰高度確保不要讓它躥得太高燒到防水布的工作交給了其他的傭兵,米拉走到了旁邊,廚子們開始處理起暖身的飲品來。
純粹的酒水會導致他們現在就開始醉醺醺起來,所以雖說暖身,其實溫起來的酒還要再兌一下水和其它,做成一種傭兵們常喝的不那么容易讓人喝醉的午后飲品。
洛安少女望了一眼周圍,亨利和史蒂芬還有阿道佛斯、卡米洛等人湊在了一塊,他們拿著馬里奧之前的那張地圖正在確認前進的方向。
奧爾諾孤零零地坐在了另一側的出口。
盡管這一回出行的團隊當中只有包括洛安少女本人在內的少數人知道關于魔女的真相,但她身為精靈這件事情就已經足以讓一般人望而卻步。
不僅因為感覺高不可攀,還因為不知道要如何與她交流。
“在想什么呢?”米拉走了過來,坐在了她的旁邊。
小獨角獸湊了過來用側臉磨蹭著米拉,洛安少女伸出手去撓著它的下巴。
“它似乎沒那么怕你了。”
“......”奧爾諾沉默地看著他們。
“快接近了,你,不緊張嗎?”她問道,米拉遲疑了一會兒,然后搖了搖頭。
“因為有他在?”精靈說,米拉回過頭瞥了一眼亨利,然后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大概是不知者無畏吧。”白發少女微笑著對奧爾諾這樣說著,而后者愣了一下,先是垂下了頭,然后轉過腦袋望向了外面。
女孩看著精靈那就連她身為同性也覺得美得驚人的側臉,后者遲疑了一會兒,然后掛起了一抹微笑。
“是嗎......正因為一無所知,所以什么都能成為。”
“我終于明白了,人類的魅力。”奧爾諾轉過了頭,盡管外表上比起米拉還要年幼,她的笑容卻給人一種十足的時光沉淀感。
“我,還有其他的許多精靈,都明白自己的宿命,自己的職責。”
“精靈沒有國家,也沒有太多民族之分,盡管我們也和人類一樣有外貌上的差異,但精靈只論職責,只論崗位。”
“每一個精靈從出生開始就知道自己未來將要做的是什么,我們稱其為‘天命’。而千萬年來叛逆自己天命的精靈。”
“屈指可數。”
“服從,嚴格律己,避免和外來者避免和其他種族的接觸,除非這實在是必要之舉。”
“真不自由。”米拉皺起了眉毛。
“是的,不自由。人類或許會這么想,但是自由是危險的。”
“精靈擁有的能力遠比人類更加強大,失去了秩序失去了嚴格律己的天命,所有人都按照自己的意愿為所欲為的話,會造成極為可怕的腥風血雨。”
“看看我,不就是這個例子嗎?”她依然淡淡地笑著,只是這笑容卻并不歡愉。
“我們比人類更加長壽,對于魔法掌控的能力也更強。因此對我們來說自由是危險的,叛逆的思想與眾不同的做法也是危險的,唯有所有精靈都按照天命的安排固守自己應當的崗位,種族才能長存。”
“與自然之間的和諧才能維持下去。”
“打破這種做法,試圖去追求所謂幸福和美好,就會像是試圖用手去握住沙子一樣。”
“到頭來,什么都不會剩下的。”奧爾諾依然笑著,但笑容愈發苦澀。
“一切都.......”她說著,米拉皺著眉頭,她想說出一些什么來反駁奧爾諾,但又覺得自己嘴笨說出來什么話都只會是揭對方的傷疤。
“總之——”精靈抬起了頭,似是為了打破這沉重的氣氛。
“自由的心是好事,至少對你來說。”
“因為你現在什么都不是,所以你也什么都可以成為。”
“我想這大約也是他之所以帶著你旅行,卻不要求你必須成為怎樣的一個人的理由。”
“正因為未來充滿了不確定性。”
“它才是值得期待的。”
奧爾諾這樣說著,她的臉上出現了緬懷的神情:“這是我的愛人在帶我去冒險的時候,說過的話。”
“當時我遲疑著想要回去,回歸到守序的,安穩的,一切都是可預知的日子當中——”
“雖然我是個壞例子。”
“但這句話是沒有錯的呢。”
她淡淡地說著,而身后一位傭兵端著兩杯熱騰騰的酒類飲料走了過來。
“女士們?”
“謝謝。”
“就要靠近了啊。”
“是的。”
“一切都會在這里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