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年歲的增長,我們的洛安少女也逐漸開始將一些事情作為自己的秘密藏起。
即便是對著亨利也不會全盤托出。
雖然說出來有些令人稍微感到寂寞,但保留有自己的秘密,不是所有事情都向長輩尋求意見而開始獨立思考,正是少年開始向著青年轉變的跡象。
14歲的年紀正是自我意識開始萌芽,在此之前的一切所見所聞終于開始消化轉化成為自己的東西,建立起獨立人格的時候。
就好像在一夜之間發生的一樣,原本事事都向著長輩尋求意見的孩子,忽然決定很多事情要自己來做。
像是終于羽翼豐滿的雛鷹,想要大展身手飛離巢穴,去往更加廣闊的天地。
過去身邊的長輩便是他們的全世界,但如今他們所看著的是更加遙遠的地方。為了能在接下去的日子里獨力闖蕩,他們必須擺脫事事依賴長輩的心態。
操之過切的年輕人們,常常會把這一切表現成全盤否定父輩的叛逆。
為了掙脫過去的唯命是從,他們選擇了年輕人常有的過于激進的做法——對抗與全盤否定。但卻忽視自己身上那些不可分割的由父輩得來的東西。
假以十數年,待到光陰磨去了棱角,頭腦冷靜下來開始擁有更多東西的年輕人才會開始珍視那些一代代傳承下來的事物吧。
浪子回頭這個成語,所描繪的便是如是的光景。
幸則,我們的賢者先生與洛安少女之間的關系從來都不會如此劍拔弩張。
在相遇之時便已足夠早熟的白發女孩心態轉變的過程并不突兀,而賢者從未給她套上任何枷鎖,也使得思想與人格上的沖突并不劇烈。
14歲的年紀本該是最麻煩的時候——看看小少爺彌次郎便可知道——但名師出高徒,我們的洛安少女卻一點都沒有令人失望。
她無需通過處處與賢者作對唱反調來表達自己的獨立個性,因為哪怕是在結伴同行了3年經歷了無數歲月之后的如今,她也仍舊認為自己可以從老師身上學習的東西有無數,也仍舊。
希望這樣的日子可以繼續持續下去。
突如其來的寒潮,詭異多變反常的天氣令米拉提起了些許的警惕。
魔力的爆發會影響氣候,這是她在過去曾了解過的事情,而他們在一段時間之前也確鑿無疑地遭遇了與魔法相關的事情。
誰做了些什么?
曾在帕德羅西帝國發生過的暗無天日的慘烈事件要在這邊重演?
不,有些什么是不一樣的。
盡管連日來反常的春雪多半確實與魔力相關,但就好像整個月之國給人的感覺一樣,就連這種魔力紊亂引起的異常天氣現象也——
她不知道為什么會有這么矛盾的印象,但——
就連魔力紊亂所引發的異常天氣,也給人一股仍舊壓抑著,隱忍著的感覺。
像是被嚴格紀律、規則與階級束縛著的這個國家一樣,這幾天下的雪和雨也總是行色匆匆,絲毫沒有當年魔女降世時帝國南方出現仿佛末日將至的模樣。
仍舊存疑,仍有許多東西不明,需要探查清楚。米拉這樣思考著,并未將自己的疑慮說出,哪怕是對著亨利也是。
他多半是能解答米拉的疑惑的,盡管沒有主動開口解釋,但若是她想知道了,亨利也會把之前經歷的事情,一切都解釋通透吧。
可這并非他的本愿,也并非她的本愿。
漫漫3年的結伴之旅,米拉已經很是懂得自己老師的脾性。
亨利不喜歡直接給人答案,并非他不喜歡開口或是想要藏私,盡管他有時候確實不怎么喜歡說話。
直接獲得的答案確實方便也高效,但倘若情況不是那么緊急無需立刻告知令所有人都明白如何應對,那么選擇直接給出答案,就會令其他人失去學習探索挖掘過程中培養出來的能力。
以讀書學習為例:不會讀書,無法銘記書中的內容誠然有錯。但僅僅會讀書、會背書也是不夠的。哪怕腦海中裝著再多的知識能夠對著各種情況一一對應,終歸也還是會有哪天會遇到自己現存的知識當中無法對付的事物。
就好像彌次郎他們所在的月之國武士階層,那封閉了數千年自己人打自己人磨練出來的劍術一樣。
在熟悉的領域,在能夠應對的舒適圈之內,他們能打得有來有回很是賞心悅目;但當跳脫出這個熟悉的圈子,武器改變了,技法改變了,對手不按照套路出牌了,他們就會變得慌亂。
倘若時間充裕,亨利不會把問題的答案全盤托出,便是為了培養她探尋問題,解決問題的能力。
再豐富的書本,再充沛的知識量,也還是會遇到預料之外的情況。世間滄桑變幻,離開某地一年的時間再度歸來一切就會大有不同,所以沒有什么東西是能永遠依靠現有的知識去應對的。
因而,在思考、嘗試解決問題時培育出來的【專注】。
在遇到挫敗,在遭受傷痛之后卻仍舊能重新鼓起干勁的【毅力】和內心【承受能力】。
在遭遇自己不熟悉的領域時,不亂了方寸而是能夠穩下心來思考的【冷靜】。
直接給予答案,她便無法經歷這些過程。若是填鴨式地灌輸亨利現如今擁有的知識,那么米拉這三年間學到的知識怕是會遠比如今都更多,甚至足以讓她和綾這位虛長她六七歲的月之國博士相提并論——但這樣一來,她就無法通過這些過程獲得真正可以永久保留的品格了。
不妄下結論輕易蓋棺定論,細致入微地去思考,去觀察。因為年齡的原因她仍舊會稍欠火候,但在亨利反復強調之后,她已經注意到了自己這方面的不足。
在解決問題的過程中所學會的這些事物,這些做法,這些品格,將會成為她可以受益一生的寶物。
所以切莫心急,亨利若是對于某物暫且不想說明,那便是因為沒有這么做的必要。
漫長歲月的累積,賢者對于事物所擁有的觀點,是從與別人不同的時間尺度出發的。
但即便知道這些,她也終歸還是有些時候會變得心急。
總是望著那個背影是不夠的。
她希望能和他并肩站在一起。
那個人的肩上背負了太多,哪怕只有一丁點也好,她希望能成為他的助力。
白雪緩緩落下,而這一夜的時間便這樣在各懷思緒之中越過。
清晨醒來時的天空并不算明亮,灰藍色的天空中云朵都無法瞧見。昨夜的雪比預想的還要大,帳篷的頂端還有周圍的地面上積了不少,早先醒來的夷人和足輕們把積雪清理到了旁邊,以方便進行出發前的整裝與早餐的烹飪。
漫長的濕原地區尚且在前方,一行人的營帳是扎在了北面的山坡上。
濕原整體是以高山中的盆地地形呈現,從這邊下山之后必須走上接近一個白天的路程才能去到另一側。
先下山,然后走過漫長的濕潤泥地再重新上山。
帶著十頭馱牛這樣的輜重,一行人要穿過這片濕原的難度頗高。但這里人煙罕至又有著充沛的資源補給,這幾日沿途的消耗都可以稍作補充。時間點上他們也并不急迫,若是運氣較好的話停留下來在湖邊捕一些魚品嘗一下新鮮的食材也是極好的。
夷人的部族在大山中遷徙時也會路過這里,不論是特木倫等人還是璐璐都曾來到過這邊。
只不過為了避開和人的主要定居點,他們一般是從更偏東面的深山之中向西進發來到這里,所以這條道路夷人們倒也不甚熟悉。
下了一夜雪的濕原和早前有了很大的區別。
原本春日已然盛開的花多與野草,一片綠色之中夾著一些黃褐色還有五顏六色的花多,如今卻都被一片雪白所替代,只有未曾凍結的幾片湖泊與池塘倒映著灰藍色的天空。
雪景雖美,但想到要在其中跋涉,大多數人卻都是一臉苦樣。
昨夜下得挺大的雪積累到了有膝蓋深,鳴海在足輕們清理干凈積雪以后用力踩了幾下地面,但他碰運氣的舉動迎來了失敗,地面上草鞋的腳印清晰可見,甚至微微有滲出一些水來。
武士領隊指望著的東西顯然是這變冷的天氣能否把濕原地帶軟爛的泥地給凍硬,最少如果地面變成堅硬凍土的話,拉著輜重的馱牛走上去也不會輕易陷入變得困難重重。
但顯然僅僅只是一場突如其來的春雪,還是不夠把整片濕原的土壤轉化成凍土的。
“哎呀,這樣一來不是比冬天出行還麻煩么。”口直心快的老喬說出了許多人的心聲,積累到膝蓋深的積雪,但哪怕在其中跋涉,冬日最少踩穿了積雪下面還有堅實的地面,這邊卻盡是軟泥。
讓一切雪上加霜的還有他們因為出行已是春日,對此預料不足而沒有準備雪鞋與雪橇的事情。
盡管夷人們很快就地取材用小樹枝和獸皮布帛編織出來了寬大的四方形雪鞋,令步行前進的隊員可以跟得上馬匹的速度,但需要更長時間切削的雪橇是沒有辦法了。
他們畢竟是出行,哪怕是善于在山野之中生活的獵民,也不會在身上帶上一整套木匠行頭。
只能將就著來,有什么用什么了。
在給馬蹄也加上一些防寒措施防止長時間在雪地中的行走凍壞它們的四肢之后,一行人吃完了早飯,開始踏上漫漫的穿越濕原之路。
而在他們下到了底的時候,灰藍色的天空中太陽也開始出現,金黃色的光芒灑滿了整片濕原,讓皚皚白雪反射著耀眼的光芒。
“都跟緊一點,眼睛不要睜太開,小心得了雪盲癥。”前方的武士領隊藉由頭盔的帽檐與面甲縫隙遮蓋抵擋住了反光,他回過頭這樣提醒著,卻見很多人都拿出了臨時制成的抵御這種環境的裝備。
怪異可笑的眼鏡加上防寒的圍巾與兜帽或是斗笠,變得連臉都難以看清的一行人,排成行開始在雪地之中艱難跋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