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這一夜發生的事情,王都親衛和門羅公爵府默契地選擇了忽略。
交手的對象是誰,雙方都知根知底,但不論是誰都沒有關鍵性的證據可以來證明是對方干的。因此他們也就默契地選擇了維持這層表面上的和平,沒有撕破臉皮。
突襲隊員們把死去戰友的尸體就地埋葬在了附近的地方,為了防止被龍蜥或者黑豹刨出來他們還搬了不少礦渣壓了上去。至于那些門羅旗下的人員,則就這樣放任各類林間的蛇蟲鼠蟻去吞噬。
次日來到這里的鉛礦礦工們見到身上爬滿了各種毒蟲并且還有啃咬痕跡的尸首時幾乎嚇破了膽子,有幾具尸體還有明顯的拖動的痕跡。腸子和內臟灑落了一地剛剛吃完早餐的礦工們當場就彎下了腰開始嘔吐,想必這件事給他們的印象算得上是畢生難忘。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迅速爆發又迅速完結的這一次沖突就好像是兩名劍術高手之間的第一次互相試探,盡管在有如普通門羅居民層次的不知情者看來整個城邦的內部仍舊欣欣向榮,但實際上這只不過是雙方再一次爆發之前短暫的和平。
少數對氣氛敏感一些的人例如商人又或者地痞的頭頭之類可以明顯地察覺到王都親衛的巡邏隊巡邏的次數和人數都有所增加——尤其是在靠近公爵府的位置,精兵在裝備和本身的素養上都有所提升,雖然巡邏的路線還是和之前一般無二,但表現出來的警惕性卻要高上很多。
就好像地震來臨之前會焦躁不安的動物一樣,這些人多多少少地意識到了或許有什么事情會發生。具體是啥他們說不出來,但多年經商又或者是在社會底層摸爬滾打的經驗養成的趨利避害的天性讓這些人都開始如同下雨前的螞蟻一樣逃離此地。
生活更繁忙單調沒有太多變化的門羅居民們對這一切的反應要相對遲鈍,他們或許也注意到了一些細節,但并沒有將其放在心上,只是繼續忙活著自己的事情,慶幸這好不容易回歸的日常。
時間平靜地流逝著,亨利和米拉仍舊有在試圖尋找費里的蹤跡。他們甚至跑到了他母親的墳墓附近去守著。但不想被人找到的少年傭兵卻是一次都沒有再冒過頭。
就這樣,平靜的表層之下各方都在緊鑼密鼓地準備著,數天之后,二月份結束了。
進入三月份的克蘭特地區和過去也沒有太多的差別。在這個即便冬季氣溫也很少會掉到二十度以下的熱帶國家,人們對季節唯一的感受就只有“涼快”和“熱”還有“熱得不行”這樣的三種區分。
像其他更加四季分明的地區夏天熱得不行冬天凍得要命的體會這里的人們從未知曉,自外地來到這里的米拉和亨利因為一直都很熱也并沒有時間流逝的實感。直到附近郊外的果樹開滿了明黃色的花朵,應季的蔬菜也開始從附近的村莊之中被運來,門羅的居民們開始慶祝起節日的時候。他們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了這一切。
生活的節奏一下子開始變得慢了起來,擁有大量本地資源的王都護衛的調查不是兩人可以介入的,加上能夠搜素費里的地方都已經搜索完畢,兩個人就跟字面上的一樣徹底地變成了閑人。
去門羅的傭兵公會接取任務的想法也確實有之,但因為之前那些外來傭兵鬧騰的緣故恨屋及烏地和他們某種程度上有關系的傭兵公會也不幸地成為了居民們仇視的對象。
往上瞧,居民們不信任他們,因為他們掛著和那些外來傭兵一樣的徽章;往下看,門羅有治安哨所和軍隊,很大程度上也不需要傭兵們來為居民出力,或者說居民們的需求也并不是傭兵可以滿足的。
種種原因之下門羅本地所屬的正規傭兵人數稀少不說。工作也是基本上沒有,直到這段時間王都親衛肅清了風氣各種方面才有緩緩回溫的跡象,但一時半會兒也依然是門可羅雀。
沒有事情好做,米拉和亨利再度像是回歸到了剛開始注冊傭兵的那會兒,每日劍術與知識的學習,現在還兼并有騎馬的訓練。
亨利想要教會米拉的東西是馬上戰斗——這可不是隨便一個地方就能夠學會的東西,馬匹的速度和體格帶來的沖擊力優勢非常可觀。但不用自己的腳來掌握行動方向和速度,面對同樣的目標攻擊時機的把握更加地困難,原先步行的時候可以輕易擊中的靶子上了馬反而頻頻失誤也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騎馬,將馬匹作為代步工具。很多人都會。但大部分人基本上都會在戰斗的時候選擇從馬背上下來以增強對于局勢的掌控能力,所以他們實際上只能算是“騎馬的步兵”而并不是“騎兵”。
馬上戰斗也是需要一定的時間加以磨練才能掌握的東西,但在米拉真正學會這個之前,亨利還有另一項東西要教給她。
女孩在這段時間以來劍術的基本架勢已經愈發地熟練。武裝劍劍柄上防滑的豬皮因為多次的練習已經磨得都有些脫落,她現在揮劍已經能夠發出清澈的“咻——咻——”的聲響,米拉明白這是亨利所稱的“刃線”正確的表現。
將長劍或者長刀之類的擁有銳利刃部的武器與視線齊平你可以看到它們就像是一條薄薄的銀色線條,這樣扁平狀的刃部在以正確的方式揮出出來確認自己的揮擊軌跡是完全垂直的時候,發出來的破空聲會是尖銳的“咻——”的聲音。
相比之下假如你揮劍或者揮刀的姿勢不對產生了歪斜的話,寬厚的劍面部分接觸了空氣。整把劍的阻力更的情況它就會發出如同揮舞棍子一般的“呼——”的聲響。
學無止境,現如今的米拉比起最初不單單明白了最基礎的如何正確地揮劍,也學會了許多更為復雜的招式——但想要學會戰斗,只懂得這些是完全不夠的。
“這是……”亨利在幾天前外出過一次買回來了兩個麻布包裹著的東西,今天他拆開了以后女孩發現那是兩把樣式簡樸的一手半劍。
材質是熟鐵,下級的傭兵和沒什么錢的劫匪惡霸常常會選擇的武器。這種材料更為便宜也更容易鍛造,但因為太軟,劍刃在劈砍物品以后常常會直接卷掉。
在用得起鋼劍的情況下一般人都不會選擇它們。盡管打磨起來也相對簡單,但更軟的材質和鋼劍一經對碰就會卷刃的特性顯然也不是一種可靠的實戰武器。
“現在單手劍對你來說有點太輕了,還是說你更想學習劍盾的技巧呢?”兩人來到了南城區郊外的地方,曾經與費里一起野餐的那片林間空地。
“不。我只是好奇為什么買了兩把。”米拉搖了搖頭,更為便宜的鐵劍用來充當練習無可厚非,身高已經達到了一米六幾的女孩盡管纖瘦也已經勉強能夠握持更大的一手半劍。
單手劍更短的劍柄現在她要正確地用雙手握持的方式揮劍已經只能握著配重球的地方,換成了一手半劍以后稍微適應了一下重量和重心,米拉就感覺到自己變得得心應手了起來。
“教給你的本來就是雙手劍術的起手式。在這之前你沒有足夠的體力來單手持劍。”面對洛安少女的疑惑,亨利開口解釋道。
女孩點了點頭,但她扔不明白亨利為何要買兩把劍。也正是在這個時候米拉看見亨利解開了他背后大劍的搭扣,將其放在旁邊靠著樹干,接著拔出了另一把一手半劍。
“呼咻——”賢者單手旋轉了一下那把長劍,女孩明白他是在感受這把武器的重心。
“稍微靠前了一點啊……”賢者嘀咕著這句話,然后轉頭看向了她?!肮尽迸⒀柿艘豢诳谒?,然后用擺出了保守的中段“犁位”架勢,雙手低垂劍尖朝上指著亨利。
“覺得有點太早了嗎?”亨利普通而又放松地站著,因為體格的緣故一手半劍對他來說像是一把單手劍一樣輕巧。
“用開刃的武器對練。終究還是有一些害怕。”米拉坦誠地承認了自己的擔憂,而賢者聳了聳肩:“為了安全使用木制的武器對練也無可厚非,如果要追求和真劍一樣的質感的話,使用不開刃的鐵制武器也可以?!?
“但……”他頓了一頓:“這些東西終究只是練習用的,無法完全地還原銳器對戰的感覺——”
賢者話音未落一腳踏出平直地揮出了一劍,米拉冷汗淋漓但身體還是迅速地跟了上來。
“啪——鏘咔——”“呼……呼啊——”愈是在劍術的道路上前進她愈是明白賢者有多強大,盡管是漫不經心并且刻意使得她容易格擋的一劍,女孩仍舊感覺內心無比地緊張。
“咔——”她下意識地就想要像是以前用木劍對練的時候那樣用力甩開亨利的長劍,但手感上卻與過往大不相同米拉先是感覺到卡頓了一下緊接著賢者的長劍離開但她立刻就意識到了這并不是被她給甩開了過去。
“咻——”亨利橫過一手半劍,十字護手停留在了女孩的小臉前方。
“剛剛的是?”假如這是在實戰當中。米拉已經被對手用護手的攻擊戳瞎了雙眼。但她沒有理睬剛剛的危險——因為她信任賢者;同時也沒有對亨利力道的把握有任何的贊賞,因為這在米拉看來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她只是,僅僅只是,把剛剛所產生的疑問瞬間就提了出來。全心全意只想著要解決這個問題更進一步。
這種一心一意向前邁進的專注讓亨利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他收回了長劍,然后指向了米拉手中的武器。
“看劍刃?!焙嗬@樣說著,女孩立馬就反應了過來。
“缺口……”她皺起了眉,似乎想到了什么但卻沒有辦法理出一個頭緒。所幸賢者在這,一如既往。
“你剛剛想要滑開我的武器。然后向前邁進發起攻擊,對不對?!焙嗬@樣說著,米拉點了點頭,這是很標準的做法,利用對方的攻擊空檔進行反擊。
“如果是木劍或者不開刃的鐵劍的話,你確實可以成功?!辟t者肯定了她的做法,但女孩并未對此感到有多高興,她拄著一手半劍站立在原地只是靜靜地傾聽。
“沒有鋒利劍刃的木劍或者是鐵劍,在兩把劍交擊的時候——”亨利豎起了一根手指,然后接著說道:“會滑開?!?
“因為彼此都是光滑而又堅固的平面,所以在接觸了以后就會像是兩塊石頭撞在一起那樣向著不同的方向錯開?!泵桌o靜地傾聽著,而亨利接著說道:“這就是為什么那些武器只適合用來練習招式的緣故,因為真正的實戰用的銳利武器,在相互交擊的時候——”
“會咬在一起?!辟t者豎起了第二根手指這樣說著,米拉愣了一愣,然后點了點小腦袋。
“不論是硬度超越對方的武器也好,還是硬度相近的武器也罷,劍刃這種磨到比頭發還細通過鋒利來殺傷敵人的東西,在被同樣鋒利的對手所碰撞到的時候,必然有一方或者兩方都會產生缺口?!焙嗬鹆怂种械哪前岩皇职雱Γ项^同樣有卷刃的缺口存在。
“而這樣的缺口,就會使你手中的劍,和對方的劍咬在一起,而不是像木劍或者沒有開刃的鐵劍一樣滑開。”亨利說著,米拉點了點頭,她算是明白了自己之前的感受,但這還沒完,賢者接著說道。
“但這件事情就好像其他的很多事情一樣,是可以被利用,從而創造自己的優勢的?!彼掌鹆耸郑畔铝碎L劍,接著說道:“剛剛我在你想要甩開我的劍的一瞬間反應了過來,利用你向著左邊揮劍的動作反轉劍身襲擊你的右側,就是以此為據的?!?
“不是直接滑開,而是咬在一起,這意味著什么呢,小米拉?!焙嗬⑽⒁恍Γ瑢χ岢隽艘粋€問題,女孩低下了頭,稍作思索便恍然大悟地抬起了臉,用那雙亮晶晶的雙眸緊盯著賢者,大聲地說道。
“意味著有時間可以去感受對手的發力!”她這樣說著,同時回想起亨利很長時間以來像是全身長滿了眼睛一般的各種行動,答案變得顯而易見——克萊默爾就是賢者的雙眼,兵器交加之間對方試圖發力或者抽離,通過劍刃傳達到手掌的力道加之以豐富的經驗他可以清楚地判斷出來對手的下一步行動。
“原來如此……”米拉頻頻地點頭,加深了理解以后她在這方面上又更近一步,亨利微微笑著看向了她,然后稍微退后了幾步,再次抬起了長劍。
“那么現在你知道為什么我要用危險的銳器跟你對練了么。”他這樣問著,而米拉點了點頭。
“是!老師?!?
“鏘——?!苯痂F交加的聲音不斷回響,兩人十分有默契地選擇了最為簡單的招式進行對練。專注而又刻苦的弟子加上高明的導師,米拉在這段時間以及從今以后的成長速度,或許會遠超任何人所能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