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6、夢靨(中)
“方師妹,來幫我梳梳頭發吧。”雪璃笑著提裙坐在了圓凳上,雙眼望著銅鏡中的倒影,也就看到拿著牛角梳的方泠芷微笑站在她身后,一下一下小心翼翼的幫她梳著頭發。
“我們老家有種習俗,”偏偏不巧這個時候,藍天瑤又湊了出來,揚著那張俏麗的小臉道,“就是給新娘梳頭發的時候,每梳一下都要說一句吉祥話。這樣的話,新郎官和新娘子以后的日子會節節高呢。”
“真的嗎?”雪璃看起來很有興趣的樣子。
“嗯,”藍天瑤見自己的話題終于成了主題,激動的小臉通紅,之后輕輕推了方泠芷一下,道,“不如這樣,我說一句,方師姐學一句,這樣我們的祝福雪師姐和花師兄就都收到了!方師姐,你責任重大哦。”
“呵呵。”方泠芷不自然的笑笑,瞥向銅鏡時發現雪璃似乎很感興趣,只好點頭道,“那藍師妹便開始吧。”
“好的,”藍天瑤清清嗓子,煞有介事的立于方泠芷一旁,學著老媽子的語氣道,“一梳梳到尾。”
方泠芷輕持牛角梳,順著雪璃垂下的散發微微滑下,口中重復著,“一梳梳到尾。”
“二梳白發齊眉。”
“二梳白發齊眉。”方泠芷的笑容愈發不自然起來,拿著牛角梳的手也微微顫抖著。
“三梳兒孫滿堂。”
望著藍天瑤壞壞的笑容,方泠芷只得無奈的跟著說道。“三梳兒孫滿堂。”
“四梳行好運,出門遇貴人。”
“四梳行好運,出門遇貴人。”方泠芷覺得自己只是機械般的重復了。
“五梳五子登科來接契。五條銀筍百樣齊。”看藍天瑤那搖頭晃腦的樣子,方泠芷真想把自己手里的牛角梳交給她,讓她來做這等子傷心事。
“五梳五子登科來接契,五條銀筍百樣齊。”
“親朋來助慶,香閨對鏡染胭紅;七梳七姐下凡配董永,鵲橋高架互輕平;八梳八仙來賀壽,寶鴨穿蓮道外游;九梳九子連環樣樣有;十梳夫妻兩老就到白頭。”
方泠芷跟著重復了一遍。之后將牛角梳狠狠握在手里,尖銳的尖兒刺入手掌中,她卻絲毫不覺得痛。雪璃捂嘴笑笑。之后回過頭,滿臉新娘子的幸福模樣,對頑皮笑著的藍天瑤說道,“藍師妹。你從哪兒學來這些俏皮話兒啊!一會兒七姐董永。一會兒又八仙的,看你年紀雖小,知道的還不少。”
“嘿嘿,這些小時候娘總說給我聽,所以我就無師自通咯。”藍天瑤吐吐舌頭,樣子不知多天真多可愛。
“我看藍師妹是思春了吧,趕明兒趕緊讓師父找個男弟子把你嫁出去,你就不貧了。”旁邊不知哪個女弟子開起了藍天瑤的玩笑。說的藍天瑤一陣臉紅心跳,忙擺手道。“不行,不行,我還小呢……”
眾人正說著鬧著的時候,木門有節奏的響起,還是藍天瑤屁顛屁顛的去開了門,卻見云宿笑嘻嘻的站在門口,對著里面一干人等招手。云宿的出現明顯又使一干花癡女弟子流了半天口水,只不過他一開口,便直指方泠芷,道,“方師妹,師父讓我們兩個過去一趟。”
“我們兩個?”方泠芷重復了一下,已經痛的無法思考,一片木然的樣子。見方泠芷如此,云宿唯有繼續道,“是關于花師兄和雪師姐的賀禮,快些過來,別讓師父等得急了。”
得到雪璃的應允與云宿一道離開的工夫,方泠芷卻發現兩人的方向并不是卜算子的煉丹房。她快走幾步,拉住云宿的衣袖,不解問道,“云師兄,不是說師父找我們……”
“當然不是!師父正忙著與掌門師伯他們周旋,哪有空理我們。”云宿這么說著,反手一轉,手臂脫離開方泠芷的魔爪,卻在她詫異的下一秒,理所當然的拉住她的手,向著男弟子房走了去。
“我們究竟去哪兒?”方泠芷這么懵懂的被云宿拉著,竟絲毫沒有想要推開的想法,似乎已經習慣了。
“花師兄尋你。”云宿急急的說道,“難道要我大大方方的告訴雪師姐,她未來的夫婿正急著尋你?”
花墨要找自己?還是很著急的那種找?方泠芷都不知道自己的心情現在該用什么來形容,不如說的確有一絲激動在里面,盡管她很清楚的知道這或許只是過去的輪回,可是聽到云宿這么說,她還是有一點點的再度有了些希望,覺得自己或許對花墨而言,的確是個特殊的存在,“花師兄找我做什么?今兒可是他大喜的日子。”
“花師兄想什么,誰又能猜得到,”云宿知道花墨不喜歡自己,這次讓他去找方泠芷,也單純是認為方泠芷和他有一腿,他一定知道方泠芷的所在,“你們見了面就知道了。”
最靠后排的男弟子房里,花墨不安的來回踱著步,眉間鎖了個大疙瘩。這會兒聽到敲門聲,立即匆匆到了門口,見方泠芷微微有些發愣的站在門外,忙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愣是將她拉了進去,又順手關上了門。云宿眼見著這一幕發生,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自己已經被拒之門外了。他無奈的搖搖頭,心領神會的離這里稍微遠了些。
好在花墨平日里性子冷淡,不交什么摯友,與七星樓男弟子的關系也只限于教訓,所以他的身邊就只留了云宿和風瞿兩個人。這會兒,風瞿被他支開去尋黑蟒靴,而云宿也被遠遠的隔離開來,這狀似安全的局勢總算讓花墨稍稍安了心。他輕呼一口氣,滿是焦慮的表情完全不像個新郎官兒,在方泠芷萬般復雜的眼神中。花墨冷淡開了口。
“你知道,伏叔叔每日都要歷經天劫,可今日我分身乏術……所以只得靠你了。”花墨根本沒有給方泠芷選擇的機會。或者他自信方泠芷不會拒絕這個要求。
不管是出于哪點,方泠芷的確頷首答應了,但半晌之后也跟著蹙起眉頭問道,“陪著伏叔叔是可以,但是我該如何過去呢?我并不會御劍飛行。”
“我送你。”花墨答應著,從衣襟中取出兩顆日輪金丹,交到方泠芷手上。囑咐道,“這日輪金丹還是之前你送與我的,記得當你看到天邊有第一道閃電劃開的時候。立即將金丹吞下,之后再喂給伏叔叔吃,知道嗎?”
花墨是在關心自己!方泠芷立即感動的重重點頭,道了聲。“嗯!”
花墨緊鎖著的眉頭總算舒展開來。盡管沒有什么笑容,但總算讓方泠芷放了心。她將日輪金丹放于錦帕之中,收回衣襟,后才說道,“花師兄,您準備的怎么樣了?”
“準備什么?”花墨又恢復了那冷冷淡淡的樣子。
方泠芷卻似乎習以為常,表情絲毫沒有受傷的開口繼續道,“難道新婚之日不需要準備什么嗎?花師兄不緊張嗎?過了今天。你的肩膀上要扛住的就不止你自己,還有雪師姐的未來了。”
“啰嗦。”花墨轉過頭不去看方泠芷。反而大步邁出了男弟子房。方泠芷徑自望著他背影,忽然笑得一臉無奈,嘴角揚起了悲傷的弧度。見花墨離得越來越遠,她才敢打男弟子房出來。這時候太陽已經露了頭,耀眼的陽光刺得她雙眼難受,渾濁的眼淚打臉頰滑了下來,擲地有聲。
成親并沒有方泠芷想象中那么繁瑣和復雜,她從小心心念念的八抬大轎,沒有;鞭炮齊鳴,鑼鼓喧天,也沒有。似乎逍遙派弟子的成親也如此淡定和仙意,只是幾名被挑選出的英俊弟子擁著花墨,敲開了新房的門,之后再由幾名容貌俏麗的女弟子將雪璃送出來,甚至連紅蓋頭都沒有,兩人就那么近近的望著彼此,之后將手牽起,領著剩余的弟子向破天樓走去。
逍遙派、赤煉閣和花溪宮的掌門正于破天樓迫切的等待著,見終于有一抹紅色映入眼中,都掛起了喜悅的笑容。尤其是卜算子,簡直笑得合不攏嘴。花墨和雪璃可是他七星樓成的第一對眷侶,又都屬于七星樓的驕傲,此時他的胸膛似乎比平日里挺得都要高,心想著自己終于高高凌駕鬼谷子之上了。
方泠芷開始還懷疑這成親怎生的如此簡單,現在才知道剛剛只是前戲,重頭戲是從到了破天樓才開始的。但見五位掌門一字排開坐于破天樓大殿之中,旁邊的弟子從破天樓開始送上賀禮,而東元則擔任記禮的任務。范統和范建打一旁上前,兩人手中搬著一個約莫半人高的小藥爐。東元見狀,口中高聲說道,“破天樓范氏兄弟代表破天樓弟子送虛天鼎一只!”
方泠芷倒吸口氣,虛天鼎這名號她在書上曾見過,據說是煉丹神器,今日一見,果然非同凡響。卜算子煉丹這么多年,鼎卻是又重又高,完全不同于這小巧的虛天鼎,而從卜算子那散著精光的眼神中也看得出,他對這賀禮滿意至極。方泠芷還納悶著范建和范統是從哪兒淘來這寶貝的工夫,東元見姬從良手持托盤而上,撩開托盤只看一眼,便又發了話,“落月樓姬從良、方清秋代表落月樓弟子送琉璃葫蘆一只!”
“琉璃葫蘆!”方泠芷忽的失口驚叫道,發現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就連卜算子都鎖起了眉頭之時,忙露出一副天真的樣子問道,“這名字真好聽!”
“哼,何止名字好聽”鬼谷子忽然悶悶的開了口,這倒是出乎眾人意料之外,“那葫蘆在陽光或月光折射下會散發出異樣光彩,安撫人心;葫蘆內也是流光溢彩,似乎存在著一種神秘力量。”鬼谷子說到最后,竟是洋洋得意起來。
方泠芷望著鬼谷子,心想著若是讓他知道了這琉璃葫蘆便是安置神獸的容器,他還不得把屁股翹天上去。白羽仙似乎對這琉璃葫蘆很有興趣,開口問道,“二師兄,這葫蘆一看便知不凡,原來二師兄竟偷偷藏了這等好東西。”
“并非私藏,而是清秋徒兒歷練時偶然得之。”鬼谷子轉頭瞥了白羽仙一眼。
再之后便是禮成,風瞿和云宿跟著花墨,藍天瑤和方泠芷攙著雪璃,六人共同站到了掌門座下。東元在一旁主持著,方泠芷卻因為出神而沒聽清他說的是什么,她只是將目光忽而飄到花墨身上,忽而飄到雪璃身上,心里流過一陣又一陣的酸澀。
禮成之后,便是謝師宴了。破天樓的場子上早早的擺滿了木制桌椅,弟子們紛紛按照指定位置坐下,之后便談笑風生。逍遙派的大規矩便是遠離美酒,除了特別日子。而今日便是那最特別的日子,鬼谷子特許所有弟子大醉三百杯,以慶賀花墨和雪璃的婚事。
兩位新人分別給掌門敬過酒之后,便融入到場子上,分別與一干師弟師妹把酒言歡。有風瞿和云宿在,花墨自然愈發不顯眼,再加上他平日就不怎么交友,這會兒雖是新郎官,卻并未得很多人注意——除了方泠芷。
方泠芷的眼神沒有一刻離開過花墨,直到發現他對自己使了個眼色,才心領神會的起身要離開。一旁的藍天瑤正喝的高興,一把擼過方泠芷,滿口酒氣的說道,“方師姐,來,陪我們喝一杯!”
眼見著花墨就要走遠,方泠芷心一急,直接推開了藍天瑤,道了句,“我去茅房。”便匆匆離開。
不遠處的丁嘯一直注視著方泠芷的動靜,這會兒見她匆匆離去,也離席不動聲色的跟著。方泠芷走了好久,才在破天樓一處靜謐的小林子里發現埋頭不語的花墨,不管怎么說,總也算是和落跑的新郎官獨處,尤其還是這新郎官又是她心中最掛牽的,她終還是激動的上前,抑制著狂跳的心,說道,“花師兄,我們走吧。”
誰知花墨卻忽然冷了臉,怒斥一聲,“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