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晚,最不好過的應該說是張姨奶奶。
原本,她以為王氏死了,盧俊熙這個小孩子不成氣候,自己這個二夫人終于可以守得云開見月明了。兒子俊晨讀書上進,雖然為人冷淡了些,但卻是一門心思的往上走。張氏自問自己的心計謀略絕不比王氏差到哪里,而俊晨明顯比俊熙知道好歹,從來不耍小孩子脾氣。縱然盧俊熙是嫡出的少爺,但除了這個嫡出的身份之外,也瞧不出哪里比俊晨強,反而因為王氏的強勢和愛護,讓他多了幾分嬌貴幾分自以為是。
所以,自從王氏生病以來,張氏可謂是步步為營,先從家里最低等的婆子丫頭們做起,一個個兒逐一收買。想著等王氏兩腿一蹬去地下陪那個老不死的之后,自己就是這個家里的老祖宗了!
可她最最痛恨的是,王氏在臨死之前讓盧俊熙娶了柳雪濤為妻。并且在臨終前把家里的大小事務全部交給了這個少奶奶的手里,連盧俊熙都要在她的督促下用心學習。
盧俊熙的正室妻子對張氏來說并沒有什么威脅性。畢竟自己是老爺的女人,縱然是個妾,那也是老爺的人,盧家自詡為大戶人家,男人個個兒都讀書識字,最最信奉的是孔孟之道。父母跟前的人,哪怕是個小丫頭,做兒女的也不能大聲呵斥。何況自己還有個兒子。他盧俊熙就算是再看不得自己好,在盧俊晨十八歲自立門戶之前,他也不敢把自己怎么樣。否則,盧家上上下下的那些族人,就饒不過他!
可張氏真正怕的是柳家,確切的說,她是有些怕那個柳裴元。
一夜未眠,讓原本有著花柳之姿的張氏姨奶奶更添了幾分憔悴之色。眼圈微微的發黑,臉色蠟黃,一身松花綠色的繭綢長襦,窄裉收腰的剪裁更加顯出她弱不禁風的嫵媚之態。
尤其是在這濕冷的大早晨里,她往那上房門口廊檐下一站,倒是更有了幾分當年盧老爺子活著的時候的那種惹人憐惜的風流品格。
林謙之進上房院的第一眼,便瞧見了張氏。不過他早就對這個姨奶奶的風流嫵媚免疫,倒也沒覺得怎么樣。只是把手抬起來放在嘴邊,側臉咳嗽了兩聲,方對著廊檐下的張氏點點頭:“姨奶奶這么早來上房,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嗎?”
“喲,大管家。你今兒倒是挺精神的。我還以為大奶奶沒了,你會大病一場呢!看來我真是小瞧了你這身體骨兒。操持了著一個多月,還這么硬朗,嗯?”張氏似笑非笑的看著林謙之,有些薄怒微嗔的嬌軟,但更多的是警告或者諷刺的意味。
“咱們當奴才的,想要為主子效勞,憑的可不就是這副好身板?”林謙之一點也不生氣,只是淡淡一笑,雙手背負到身后,一步步上了正房門口的臺階走到了廊檐下,在走過了張氏身邊之后方才站住,然后身子向里卻回頭看著身后的張氏,微微一笑:“姨奶奶的身子骨也很好。”
張氏被林謙之呲了一口,心里的怒氣微微漲了漲,心里罵道:你這個狗東西,想罵我也是奴才就明說!跟老娘玩這套?不過她心里罵歸罵,如今為了能扯平一點自己和柳雪濤之間的勢力,還得想盡了辦法拉攏林謙之呀!于是她又做出一副小委屈的樣子,轉身往林謙之身邊走了兩步,小聲笑道:“大管家說話何必客氣,大家本來就都是做奴才的料子。不過呢……好歹當年我爬上了老爺的床,而你呢?”
而你卻一直沒爬上大奶奶的床吧?
張氏的話里話不過還是暗諷與警告,好像她手里握著什么證據似的,警告林謙之若是不聽話,她就會把他和大奶奶當年的什么事兒給抖摟出來。
林謙之眉頭一皺,冷冷的看了張氏一眼,哼了一聲轉過身來,用他那一雙深邃且迷人的大眼睛盯著張氏看。一言不發。張氏也不膽怯,只側著臉冷冷的瞪回去。
這兩個人站在正房院屋門口的廊檐下互相瞪著,院子里打掃的下人覺得氣氛十分的詭異,一個個兒都悄悄地溜了。
冷風吹過,偶爾有敗落的枯葉從地上卷起來,在空中飄飄蕩蕩的轉幾圈又頹然的落下去,依然逃不過腐朽的被拋棄的命運,不過是換了個地方而已。
良久,林謙之覺得張氏眼睛里的挑戰漸漸地暗下去,取而代之的又是那種嫵媚風流的婉轉之意,方淡淡的撇開眼神,看著廊檐漸漸延續至院子拐角的幽深回廊,說了一句:“你好自為之。”便抬腳進了正房的屋門。
上房院的堂屋是原來的時候王氏每日當家理事起坐的地方。大少爺和少奶奶還住在旭日齋,這里便閑置著。如今她雖然不在了,但這里卻猶如之前一樣被下人收拾的窗明幾凈,一塵不染。
不得不說林謙之協助王氏治理的盧家真的很不容易。當然,一分汗水一分收獲。林謙之這個大管家也不是白當的。
上房里正在擦拭著桌椅家具以及古董擺設上灰塵的兩個丫頭見林謙之進門,忙停下手中的活計對著林謙之微微福身齊聲說道:“大管家早。”
“嗯,你們也早。”林謙之說著,目光從各處掃了一遍,擺擺手,“忙你們的吧。含墨,你忙完了去通知一下二管家王孝的女人,內宅院當差的人,除了少奶奶身邊使喚的人之外,卯時三刻都在外邊院子里集合。”
叫含墨的丫頭忙答應了一聲,拿著手里的抹布繼續去擦拭一個汝窯美人比肩的大花瓶。那花瓶里裝著幾根孔雀翎羽,華貴典雅,和這屋子里的家私極為相配。
“含煙,你這會兒去大少爺屋里走一趟,切莫驚動了大少爺和大少奶奶,只跟那邊的紫燕姑娘說一聲,說我的意思,想把內宅院里當差的人在正房院集合重新分派差事,特地請大少爺和少奶奶的示下。”
含煙答應著忙把手里的雞毛撣子放回原處,又洗了手,方去旭日齋找紫燕傳話。
張氏在門口,聽著林謙之如此吩咐,便冷笑一聲進了屋門:“喲,大總管這又是唱的哪一出?內宅院里當差的奴才們個個兒都來聽您的訓話,那我是不是也得過來聽您的訓示呀?”
“姨奶奶何必為難奴才?我勸您一句,一些不該動的心思還是不要動的好。一切都和大奶奶在的時候一個樣兒,方才是正理。否則,大家落得個兩敗俱傷,反倒讓那些不相干的人得了好處,何必呢?”林謙之說著,便轉身出上房屋門,又要去別處。
張氏便側身擋住他的去路,生氣的責問:“林謙之!你不要氣人太甚!你字字句句的擠兌人,到底是什么意思?有話還是說明白了!我有什么不該動的心思,你倒是明明白白的給我指出來!否則,我這就去找大少奶奶,問問她誰給你這樣的權利這般擠兌我!莫不是大奶奶一死,有人就想著就地做大,功高欺主不成?!”
林謙之差不多也想到了張氏會反咬一口,職責自己貪圖盧家的家產。畢竟當時大奶奶對他的重用是人盡皆知的,如今大奶奶臨終前讓他離開盧家他又不走,讓人想著圖謀不軌也并沒什么意外。
不過這話從張氏的嘴里說出來,卻有些欲蓋彌彰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