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菲回盧家大院的第二天,林謙之也隨著最後一撥押運地租糧食銀錢的馬車一起回城。
當時柳雪濤和盧俊熙二人正對坐在房裡用午飯,飯菜剛擺上來還沒動筷子,小丫頭秀兒便匆匆忙忙從外邊跑進來,剛要進去回話被紫燕低聲喝止:“跑什麼?慌慌張張的像什麼樣子?”
“姐姐,快去稟告大少爺和少奶奶,大管家押著地租糧食已經去了糧庫那邊了。隨車的小廝在外邊等著少奶奶帶人過去開糧庫呢?!?
“這飯菜剛擺上,主子還沒動筷子呢。”紫燕搖搖頭進了西里間,福身回了林謙之回來等著開糧庫的話。
盧俊熙高興地點點頭說道:“你叫人出去跟林謙之說一聲,那些車馬叫人先看著,他們一路上也辛苦了。先簡單些用了午飴,再叫人去卸車搬糧?!?
紫燕聽了忙答應一聲下去傳話。盧俊熙便加了一塊清蒸魚放在柳雪濤的碗裡勸道:“娘子,早飯你就沒吃多少,這會兒多吃點。下午還有的忙呢?!?
柳雪濤點點頭,微笑道:“就只我一個人忙?你又去哪裡逍遙自在去?”
“昨兒舅舅家來人說,舅舅隨宣寧侯靖海已經回來了,表兄送來了帖子,約我過去敘敘舊。家裡的事情反正我也幫不上忙,娘子就能者多勞,辛苦辛苦啊……”盧俊熙討好的笑著,又給柳雪濤夾菜。
柳雪濤便撅著嘴巴瞥了他一眼,低頭吃飯。
盧俊熙見柳雪濤面色不快,又說了兩句好聽的話哄她,匆匆忙忙吃 飯便要茶漱口,然後換了衣服就出去了。
柳雪濤嘆了口氣把飯碗放在桌子上,再也沒心思吃下去。
“少奶奶,奴才再跟您添點飯?”碧蓮在一旁察言觀色,知道少奶奶又不高興了,忙上來勸慰,“少爺剛還說您早飯就沒怎麼吃,勸您這會兒多吃幾口呢。奴婢也瞧著您這幾天胃口不好,要不……奴才叫人再弄點開胃的小菜來?”
柳雪濤搖搖頭說道:“不必了。叫人把這些飯菜撤下去你和紫燕吃吧。我得去糧庫那邊瞧瞧去,今兒天色不好,搞不好要下雨了,別把咱們費了這麼大的勁兒弄回來的糧食再淋了?!绷f著便接了小丫頭遞上來的漱口茶漱口,然後拿了帕子便往外走。
“主子,外邊天冷,您披上斗篷再去?!北躺徝δ昧硕放癯鰜斫o柳雪濤披上,又叫來兩個小丫頭跟著瞧著柳雪濤出了門方轉身回來收拾那些飯菜。
紫燕從外邊回來見兩個主子都已經出去了,便問碧蓮:“怎麼都走了?叫誰跟著呢?”
“大少爺說是表少爺有約,少奶奶去了糧庫那邊。我叫了銀杏和翠屏跟著呢,咱們快些吃了飯過去?!北躺徴f著把那一大碗碧粳米飯分開兩碗,自己和紫燕一人一碗,二人便把桌上的飯菜分開倒進碗裡,急匆匆的吃了起來。
柳雪濤出了院門往糧庫方向走著,想起盧俊熙出門時急匆匆的樣子又暗暗地嘆了口氣。
這個表少爺王承睿真是叫人頭疼。前些日子柳些濤瞧著他總是來尋盧俊熙,二人在一起不是出去喝花酒就是聽戲聽曲兒,便跟自己的二哥說了一聲,柳明澈便想了個辦法藉著宣寧侯去靖海的事情舉薦了王承睿父子,讓這個挑事兒精離開了一些日子。盧俊熙這纔好了些,這王承睿又回來了!
柳雪濤暗暗地嘆了口氣,這些日子她以爲盧俊熙是真的全心全意的對自己了,她以爲這個小毛孩子和那些朝三暮四的紈絝子弟不一樣,她以爲自己這一世終究是找到了一個可以終生相伴的人……
看來一切都是自己的疾心妄想而已。自己被這些短暫的甜蜜矇蔽了雙眼,差點又陷進了自以爲是的愛情的泥潭!幸好——
幸好王承睿這個紈絝子弟又回來了,幸好自己及時的清醒了,還沒有陷得太深……
也罷!
一個人又怎樣?
一個人豈不是更自由自在?
離了誰老孃也一樣活,又何必期期艾艾的渴望那個小屁孩陪不陪在自己身邊?
兩個小丫頭跟在柳雪濤身後,悄悄地看著大少奶奶一邊走一邊嘆氣,只是心裡納悶卻不敢多說多問。
糧庫前,十幾輛大車依次排開,牲口全都解了去,大車旁邊十幾個家人排成一溜坐在糧庫的屋檐下,每人都捧著一大碗白米飯正在狼吞虎嚥的吃著。林謙之則一個人坐在旁邊的一棵梧桐樹下的青石上,閉目養神。
他一個風度翩翩的錦衣大管家,那樣慵懶的靠在合抱粗的梧桐樹跟前,微風吹過把他的袍角吹得飛揚起來,在空中翻飛著露出裡出雪青色的繭綢裡子,那張成熟睿智的臉上滿是疲憊,讓柳雪濤身後的兩個小丫頭都看的有些心疼。
聽見有腳步聲,林謙之睜開眼睛回頭看,見是大少奶奶親自過來,他忙翩然起身,彈了彈長袍上的褶皺上前躬身行禮:“奴才給大少奶奶請安。這最後一個莊子上的地租錢糧都在這兒了,請大少奶奶驗看過目後,開倉入庫?!?
柳雪濤看了看林謙之,見他一身征塵尚未洗去,疲憊中也帶著幾分欣慰之色,於是說道:“叫小廝們在這裡守著也就罷了,你怎麼不去用飯?老趙呢?”
林謙之忙回道:“小廝們如今雖然也妥當了,但奴才始終不放心。不過一頓飯而已,晚吃一會兒也沒什麼。倒是這些地租銀錢半點馬虎不得。老趙年紀略大了,奔波了這一路很是辛苦,奴才勸著他先回去換衣服了?!?
柳雪濤點點頭,剛要說什麼,便聽見身後有人請安:“侄兒給嬸孃請安?!?
轉身看時,卻是盧俊熙的一個堂哥的兒子,名喚盧泓安的少年躬身行禮,等著自己發話。於是便擡了擡手說道:“泓安哪,你來的正好。這裡正忙著呢,你可就趕過來了。如此管家就先回去用飯吧,用了飯再來也是一樣的?!?
林謙之又堅持了幾句,總歸抵不住柳雪濤堅持,便又躬身行禮道了謝,先回自己院子裡去換衣服吃飯再來。
盧泓安今年十五歲,雖然是侄子,倒是比盧俊熙還大兩歲。他幼年喪父,母親高氏寡居,這幾年多虧了王氏照顧他們娘兩個才能過上豐衣足食的日子,盧泓安也能在族中的學堂裡跟著叔叔們一起讀書。
如今王氏去世了,柳雪濤對他們娘們兒依舊照顧,所有的份例都按當時王氏活著的時候給他們送去,所以高氏感恩戴德,經常叨唸著盧泓安過這邊來幫忙,吩咐他長點眼色,瞧著大少爺和少奶奶有什麼吩咐,用心辦事,以報答大奶奶和大少奶奶的顧念之情。
柳雪濤見過盧泓安幾次,瞧著這個孩子少年老成,因爲從小家中拮據,靠著別人的賙濟過日子,更比盧俊熙懂事許多,所以對他印象也還算好。
今兒他自己過來幫忙,恰好替了林謙之回去吃飯,柳雪濤便更是喜歡。
一會兒趙嬤嬤的男人趙廣源換了衣服吃了飯回來,賬房裡的總管賬房也趕了過來,柳雪濤便拿出了鑰匙交給了老趙,打開糧庫,叫人往裡面搬糧。
林謙之拖著疲憊的腳步進了自己的院門,擡頭看見院子裡整潔清爽,還有兩盆數尺高的梅花已經打開了豔麗的花苞,一時有些愣住,忍不住皺眉問道:“莫不是我走錯了院子?”
林芳菲原是在屋裡給父親熱酒,聽見院門被推開,擡頭看見父親走了進來,便高興地一撩裙角迎了出去,出屋門卻見父親站在院子裡左顧右看不再往前,於是忙上前福身請安,然後又跪倒在地上給林謙之磕頭,叫了一聲:“爹爹……女兒不孝,給您請安。”
林謙之趕緊的彎腰把林芳菲拉起來,上下左右的打量了一番,確定跪自己面前的這個嬌麗女兒家就是自己的閨女芳菲,忍不住心中的驚歎,呵呵的笑著問道:“幾時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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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來三天了?!绷址挤瓶匆姼赣H一身征塵,又想想自己這兩三個月在莊子上的孤獨寂寞,眼圈兒一下子就紅了。
“大少奶奶打發人把你接回來的?”林謙之不知道女兒想什麼,還當她是見著父親一時高興,便擡手拍拍女兒的肩膀,嘆道,“哭什麼,這眼看著就過年了,大少奶奶總是待我們不薄,在我回來之前便叫人把你接回來了。哎——我林謙之沒看錯人啊。”
芳菲便抿了抿薄薄的櫻脣,勸道:“爹爹,瞧您這一身的土,快些進屋換了衣裳,吃飯吧。這都什麼時辰了,聽說您早就回來了,怎麼這會兒纔回家來?”
“嗯,糧食銀錢不是小事,我總要親自交給主子才能安心的回來吃飯。我女兒一說,我還真是餓了。不知今兒你可給爹爹弄了什麼好吃的沒?林謙之進門便看見女兒在家,心情大好,看著女兒在眼前晃來晃去的,連日來趕路的疲倦似乎也沒有了。
芳菲回來之前,碧蓮便已經帶著人把這院子都打掃了一遍,並把廂房收拾乾淨了,把一應用得著的東西擺放整齊。芳菲回來後自己又收拾了三日,林謙之之前的衣服什麼的她也都一一打點仔細,該洗的該曬的,全都收拾妥當了。這會子林謙之回來色色都是現成的,與之前大不相同。
芳菲找了林謙之的袍子出來給他換上,又打了熱水來讓她父親洗臉。之後,又把父親按在飯桌前,細心服侍著他用了飯。原想著能和父親說幾句心裡話,誰知林謙之又要匆匆忙忙的去糧庫。
芳菲便拉著父親撒嬌道:”爹,你這剛回來,又急著去做什麼?那些地租銀錢不是已經交接妥當了嗎?“
林謙之拍拍女兒的手,說道:”縱然糧食銀錢都交接妥當了,還有其他事情要回話的。何況這會子他們都在那邊忙著,爹爹我如何安心留在家裡跟你說閒話?索性爹這次回來也不出門了,回頭有什麼話咱們慢慢的說?!罢f完,林謙之便甩開衣袖大步流星的出門而去。
林芳菲看著父親離去的背影,心裡又涌起一陣的悲涼之情。
想著自己在莊子裡荊釵布裙這些天,父親卻又奔波勞碌著在各處莊子上跑了兩遍。
自己爲大奶奶祈福唸經,是爲了報答她當初對自己的特別關照,那麼父親這些年來爲盧家盡心盡力的奔波又是爲了什麼?如今大奶奶死了,少奶奶不把自己當回事,還把父親當苦役一樣的使喚,這真是太過分了!
不是說大奶奶臨終之前有遺言,要放了自己父女的自由身麼?大奶奶還特特的留了一份妝奩給自己,爲什麼大少奶奶還不拿出來呢?莫不是她想賴賬?
芳菲越想越是氣憤,在屋子裡走來走去停不下腳步。
忽然外邊有人問了一聲:”誰在家裡呀?“
芳菲嚇了一跳,急忙止住腳步從窗戶縫裡往外瞧,卻見姨奶奶張氏穿著一身綠色的軟緞子長襖站在院子裡,那翠色襯著她雪白的瓜子臉,顯得年輕了好幾歲。
之前芳菲是瞧不起張氏的,因爲她自己爲自己是王氏的乾女兒一樣的人,在王氏的屋子裡,芳菲抵得上半個主子,張氏是什麼東西?在王氏的嘴裡那不過是個供人玩樂的哈巴狗兒。若不是把她打發走了,王氏就得自己收養晨少爺,說不定她早就被打發出去了呢。
可是如今,芳菲卻不敢小瞧這位姨奶奶了。
大奶奶沒了,這個家裡,姨奶奶便是唯一一個可以壓制少奶奶一頭的人了。
想到這些芳菲少不得嘆了口氣,心想先找一個聯盟也好,省的將來自己孤立無援,連個幫襯的人也沒有。於是便堆起了笑臉走出去,敞開了屋門笑道:“我當是誰呢,原來是姨奶奶來了??煺堖M屋坐吧,外邊冷著呢?!?
張氏早就聽說芳菲回來了,只是她摸不準這丫頭在莊子裡這幾個月心思到底轉變了多少,所以一直按捺著性子沒過來見她??墒墙駜阂宦犝f林謙之也回來了,張氏便坐不住了。想想那日若不是那個小死丫頭壞了自己的好事,這會子林謙之早就對自己百依百順了,也不會弄出後面這麼多麻煩事兒來。
於是她打聽著林謙之回來用了飯後又去了糧庫那邊,又知道盧俊熙出了門,柳雪濤在糧庫那邊忙著,便悄悄地來找芳菲,想要探聽一下這一對父女如今到底是個什麼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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