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視線幾乎都被灼熱的火焰給占滿, 白日里整潔的建筑此刻已完全失去了原本的模樣。漫天的大火不斷的吞噬著它們,連空氣都仿佛承受不了的扭曲著,這使得映入人們眼內的畫面也跟著扭曲起來, 愈加顯得恐怖。
這里原本俊秀柔美的人們此刻完全失去了往日的燦爛, 帶著驚恐的表情伴著此起彼伏的尖叫聲到處奔跑著, 尋找著各種出口以逃離這驟然而來的人間地獄。
逃跑的, 被踩踏的, 求救的,死亡的。
種種慘劇在火紅的顏色中顯得格外的驚悚。
剛剛還吵得激烈的兩人此刻什么話都說不出來了,呆呆的看著眼前這地獄般的一切, 直到被遠處此起彼伏的尖叫聲和建筑倒塌聲驚醒。
剛一回過神,小方一把拉過戀魂跑到屋子內, 撕開帕子, 將屋內原先盛放著準備梳洗的清水淋在上面, 遞給了戀魂。
“出去后捂住鼻子,這可以擋住黑煙!”
戀魂楞了下, 立馬將屋內的花瓶拿了出來,學著小方那樣將花瓶里面的水淋在薄毯上,然后一人一張披在身上。
兩人配合得很是協調。
屋外的火光越來越大,顯示著大火離這個內院越來越近。
小方他們所住的院子是這間客棧最里間也最安靜的地方,一條被優雅的植被所環繞的木制走廊連貫著他們的院子和前面的院子, 使得這里成為一個很幽靜的雅間, 可在這個特殊時刻卻成了最致命的地方。
這條走廊是出去的唯一的通道。
雖不知道前院如何, 但那被火吞噬得面目全非的走廊和遠處不斷傳來的驚恐聲, 在在提醒著兩人:他們唯一的出路被堵死了。
但值得慶幸的是, 因為剛剛參加完宴會,很多小倌都因各種原因沒有直接回客棧, 彌也和其他即將出閣的小倌們為了見世面而在宴會后陪著各位大人們唱曲還沒回來。小方要不是為了找戀魂,否則也將留在宴會現場了。所以目前偌大后院里的人也并不多,這也降低了人與人之間互相踩踏的慘劇發生。
可是,唯一的通道被堵死,兩人又該如何出去呢?
“內院后面有個后門。”
這時,戀魂轉動著眼睛回憶道:
“為了讓那些沒見過世面的孩子在宴會上有好的表現,所以我就經常帶他們到內院后面的偏僻地方進行訓導,無意中發現那里有個廢棄許久的鐵門。”
“鐵的?”
“是的,上面很多銹,我曾經問過客棧的人,那個門通往外面的一條胡同。”
“現在還能用嗎?”
戀魂緩緩的搖搖頭。
看了看即將蔓延而來的濃煙和火舌,再看了看周圍沒有任何出路的院墻,兩人不由得默默對視一眼后,不約而同的抬腳往后院走去。
鐵的門沒有鑰匙很不好打開,可如今在唯一的出路被堵死的情況下,兩人也只能朝著這個有些微逃生可能性的地方行進。
鐵門,畢竟是門。
門所在的地方很偏僻,知曉的人本身不多,絕大部分人都會朝著那條唯一的通道沖刺著,以期盼能沖過生死線,而僅有的或許知曉后院的人也因為沒有任何防護準備被滾滾濃煙熏倒在地。
院子里幾乎已經沒有尖叫聲了。
這個沉重的事實使得小方腦海里不由得閃過以前那個世界中關于火災的說法:
火災中真正致命的不是火,而是濃煙。
滾滾的濃煙使得人的眼淚不由自主的被嗆了出來,雖然有濕手帕擋住口鼻,但依然難受得緊,根本看不大清眼前的路。兩人只能憑著戀魂腦海中的印象一深一淺的走著。行進過程中總會踩到些什么,并傳來些微的□□。每到這個時候,小方都會不由自主的伸手抹去了眼睛里不知是被嗆出的還是因別的原因流出的眼淚。一種強烈的難受感沖刷著小方的心房,他不由自主的抓緊了牽著戀魂的手,而這個時刻,他突然發現戀魂的手也是緊緊的抓著他,那力氣大得嚇人。
在這種特殊時刻,盡力讓自己活著也是一種自私。
沒有任何語言的溝通,兩人就這么一路向著那個門小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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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棧內的建筑都是木質的,完全無法阻擋火焰的蔓延,只能無力的縱容著火舌將它們吞噬并越燃越烈。而兇猛的火勢不斷追逐著兩人的腳步,強烈的熱氣流不停歇的沖刷著兩人的后背。
好不容易,兩人來到了門跟前,而眼前的情況卻讓小方心里陡然一涼。
一條生銹的足有十歲小兒大腿粗的鐵鏈取代了鑰匙捆在了門把上,那厚厚的鏈子本身雖然銹跡斑斑,但其厚重的質感不斷提醒著兩人,鐵鏈依然十分忠實的執行著它的職責。
這個后院的圍墻大約有五米高的樣子,而靠近圍墻三米的距離都沒有高大的樹木存在,顯然是客棧主人是為了防止有人通過樹木翻過院墻離開或進來,只有凌亂的幾片雜草叢顯示著這里的荒涼。
看著后面不斷增大的火光,再看看眼前這粗的讓人心涼的鐵鏈,小方一咬牙,在地上尋了個個頭最大的石頭,奮力向鐵鏈砸去。
退已無法了,現在只能從這門下手了。
響亮的敲打聲在一片嘈雜聲中顯得是那么的微弱,這也讓小方內心更加焦急起來。
而戀魂則是低頭沿著墻根找著什么。
“你在干什么?”
“找狗洞。”
小方腦袋一瞬間出現了呆滯。
“你,你這個時候找狗洞??”
要不是這漫天的火光,小方真以為戀魂是在開玩笑!
戀魂神情認真的一邊查看一邊回答道:
“找找看也是種機會,而且這種高圍墻的客棧說不定還真有狗洞這種見不得人的通道。”
小方張了張嘴,沒說什么,轉頭繼續砸。
于是,兩人就分頭行動起來。
時間越來越緊迫,而眼前的鎖鏈依然紋絲不動。當小方抬頭看到兩人剛剛所住的樓閣已經部分被火舌吞噬時,他漸漸有些絕望起來。雖然看不到戀魂的表情,但朦朧中,戀魂的身影也顯得越來越焦躁。
兩人不是容易激動的人,相反,從見到火光后兩人都很冷靜,可此時此刻,兩人都無法保持冷靜了。
伴隨著濃煙而來的高溫漸漸將兩人臉上的濕帕子和身上的濕毯都快要烘干,兩人已經吸入不少濃煙,無法形容的難受和恐懼不斷打擊著他們。
死亡離他們越來越近了。
而就在這時,戀魂那邊傳來一聲驚呼:
“找到了!”
那是一個很小很小的洞,大概也就半尺來寬,一尺來高,因為周圍的雜草太高,而洞太小,所以不注意看還真發現不了。
但即使再小,卻也讓絕境中漸漸絕望的兩人看到了一絲希望。
因為洞口太小,連戀魂這樣柔軟瘦弱的身軀都無法鉆過,于是兩人開始瘋狂的挖起洞口的泥土來。沒有用具就用石頭,石頭不能用就用手,洞口周圍的的泥土沙石很多,但兩人什么都顧不上了,渾身的力氣渾身的精神都緊系在挖洞這個單純的行為上。
身后的建筑物已經被火舌吞噬了大部分,樓頂高處不斷往下掉落一些燃燒著的碎片,砸在地上,發出一陣噼啪聲,而建筑物內部也不斷發出一種深沉的,危險的悶響。這是建筑物垮塌前的垂死□□。
兩人渾然不顧嗆鼻的濃煙和頭頂掉落的危險碎片,用已經血淋淋的雙手不斷擴大那微小的洞口。
或許是死亡的恐懼讓兩人爆發了最大的潛力,洞口從半尺很快擴展到一尺半,高度也擴展到了兩尺多。
“快!快鉆出去!”
小方急忙推著戀魂,將他往洞口里面推。
“我比你瘦,很快就能鉆過去,你先過去!”
戀魂緊緊抓住小方的手,死死的盯著小方。
兩人互不相讓,都想讓對方第一個鉆過去,于是,兩人出現了微微的僵持。
“你要不先過去我就不動了。”
小方定定的望著戀魂。
戀魂表情有一瞬間的變動,因為臉孔被濃煙熏黑,所以小方看不出那表情是什么。
“你個渾人!干嘛這么死腦筋!浪費這個時間干什么!”
“你不動我絕對不動,你知道我的性格的。”
戀魂焦躁的抓著小方的手臂狠狠的咬了一口,咬的是那么的狠,牙印是那么的深,小方疼得喊了一聲。 шшш ◆тTk дn ◆c○
“我動了,你一定要跟著出來啊!”
戀魂牙一咬,低頭鉆向了洞口。
因為身材瘦弱,所以沒花多少功夫戀魂就鉆了過去,緊接著,小方也低頭鉆了過去。
當小方鉆出來一瞬間,墻壁那邊傳來劇烈的建筑物倒塌的聲音,帶起一片沖天的火光。
兩人滿臉心悸的望著那片火光,一種無法說出的感覺自心底噴涌而出。
看著眼前也開始發燙的墻壁,兩人如夢醒一般向著外面走去。
巷子位于客棧的后方,走出小巷子繞過一個彎就是客棧的前門。這時的前門已經擠滿了人,許多幸運的逃出來的人們都驚魂未定的或跌坐在地或大哭著尋找著親人,而更多的居民則紛紛提著水桶不斷往客棧內趕去,而遠處則不斷傳來“走水了”的呼喊聲。
站在巷子口望著那混亂的人群,小方和戀魂不知是否該為自己逃得升天而慶祝,還是該喜極而泣。
此刻,沉重是他們心中唯一的主旋律。
看著那仿佛變得遙遠的火光,戀魂茫然的開口道:
“我們逃出來了。”
“恩。”
然后,安靜了。
在上個世界中,小方并不是因為死亡而來到這個世界,所以他對死亡的概念很淡也很陌生,而剛剛,他第一次感覺到死亡離他原來是這么的近,近到連呼吸都能聞到死亡的味道。
看了看遠處的人群,又看了看自己血淋淋的手,突然發現,自己的手不知從什么時候起竟然一直和戀魂握著。
兩只傷痕累累的手讓小方楞了一下,視線不由得沿著手,緩緩的移到戀魂臉上。
往日里精致而美麗的臉孔此刻被煙熏得黑一塊白一塊,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模樣,原來明亮而婉轉妖媚的眼睛也被熏得紅腫不堪。
可小方卻不知為何突然有了一種強烈的沖動。
他手一拉,在戀魂的驚訝中,吻上了他的唇。
戀魂先是一愣,后是反抗著,再后來,順從了。
死亡使得兩人都拋棄了以往的一些什么,干凈而清爽的釋放著以往不能做出的一切。
唇齒交融。
良久,兩人分了開來。
“我們離開吧。”
小方靠在戀魂耳邊道。
“什么?”
“我們離開這里,到別的地方去吧。”
“你瘋了?!”
戀魂詫異的抬頭,推開了小方。
“我沒瘋,”小方認真的凝視著戀魂:“出去后你馬上就要離開留香閣,而我卻不得不繼續留下來,這太可怕了!剛剛我們才好不容易活了出來,見識過死亡后我已經不再怕什么了,就想和你在一起。”
戀魂呆愣著,想甩開小方的手,卻怎么都甩不開,被小方緊緊的握著。
“你簡直是不考慮后果!你不是不知道留香閣的背景,你又是五皇子的探子!你以為你能這么隨意離開嗎?!”
“可是你要離開啊!”
戀魂張了張嘴。
小方生怕戀魂不見一般緊緊握著戀魂的手。
“你總是喜歡逃跑,要是我不追上去你肯定不會再出現了!現在這里發了火災一團混亂,誰能知道我們逃出來了?這是個機會!”
“里面的情況你也看到了,誰都認不出誰,我們的院子又是最里面,誰能確認我們是否活著呢?而且就算事后調查,誰又會為我們這樣的小人物而掛心?”
小方越說越覺得可能性很大,越說越堅定了自己的想法。
戀魂的感情太別扭了,一個不注意他可能跑的遠遠的再也找不到,而經歷過剛才的一切后小方實在不愿意就這么坐以待斃。
“不行!這樣太危險了!”
戀魂依然強烈反對著,這么臨時起意的決定實在是太不安全了。
可小方主意已定。
當兩人繼續僵持時,遠處的人群爆出一陣喧鬧,兩人抬頭一看,是官府的人到來了。
小方知道,此時要再不走就走不了了,因為兩人一身的狼藉很容易讓人看出些什么。
于是,小方暗暗下了個決定,趁戀魂一個不注意,一個手刀下去,戀魂帶著滿臉的驚訝暈倒在他懷里。
雖然以前經常幻想著一棍子將戀魂搞定打包帶走,可如今用手刀實施起來,小方的心情卻有些不知怎么形容。
小心的將戀魂抱在懷里,小方最后看了眼客棧前門那混亂的人群。
終于,要離開了。
默默了看了會兒,就在小方轉過身即將抬腳時,他的眼睛忽然和人群中的一個人對上了。
唐燁。
唐燁也是一身狼狽的站在人群中,看到小方后一臉的驚訝,視線從小方臉上轉到了他懷里的戀魂后更是掩藏不住那份詫異。
兩人就這么定定的對視著。
兩人眼神中有著對方似乎能讀懂,又似乎讀不懂的東西。
良久,小方轉頭離開。
而唐燁就這么目視著兩人離開了他的視線。
半年后的一個清晨,在大多數人還在睡夢中時,位于一個偏僻的小鎮上剛開業不久的小倌樓到訪了兩個風塵仆仆的客人,小倌樓樓主非常激動的接納了他們,而小倌樓從此多了兩位新老板。
又一個半年過去了,這家小倌樓又接待了一位客人,當這位客人撲在敦厚的三老板懷里大哭時,任性而美麗的二老板臉色刷的全黑了。
于是,小倌樓又多了個四老板。
當時間慢慢流過時,小鎮上的人們都開始熟悉這四位老板,也熟悉了三老板老追著二老板跑,而四老板老追著三老板跑,大老板則在一旁邊搖頭邊優雅的喝茶。
小鎮上的時光仿佛流逝的很慢,民風都很淳樸,四位老板也過得逍遙。
只是四位老板偶爾也會回憶下當年。
回憶著當年那個有著很高院墻的大院子,大院子里面又分了四個小院子,里面有一群活在邊緣為生存而掙扎的可憐人們。
他們沒有多少本事,也沒有見過什么世面,更沒有什么地位,但是他們卻依然頑強的,以自己的方式活著,即使活不了多久,但依然燦爛。
他們不知道院子現在還剩下多少人,只希望他們所關心的人們能過得好。
這就足夠了。
不知那個大院子里有人可還記得,那四個小院子的東院有位優雅而冷傲的閣主,經常帶著他俏皮而美麗的小廝到北院去串門,而北院那任性的絕美閣主則會滿含笑意的吩咐他那敦厚的小廝到門口撒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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