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年前, 少帥榮麟被烏孫元帥金逵之子金彪刺傷,傷重陣亡,元帥榮守忠橫刀躍馬,在陣前向金逵叫陣,金逵出馬應戰,兩個人打得昏天黑地,最終金逵被斬落馬下,本居于上風的烏孫人軍心開始渙散。
齊王派身旁的內寺所衛潛入烏孫皇城,刺死當政的相國程環, 烏孫國內大亂。
殷朝將士痛失少帥滿心仇恨,一鼓作氣大敗烏孫并生擒金彪。
金彪乃是烏孫第一勇士,力大如虎, 有勇有謀,他與齊王交涉:“王爺乃是榮少帥至交, 榮少帥故去,王爺定是痛徹心扉。殷朝有句話叫做以物寄情, 聽說榮少帥每晚以三滴血喂他的赤烏刀,赤烏刀上有他的精魂,王爺可想讓赤烏刀陪伴身旁寄托哀思?赤烏刀在我手中,王爺若肯放我回到烏孫,我當將赤烏交給王爺。”
齊王冷笑:“人都不在了, 要刀何用?來人,將金彪拉到少帥墳頭,血祭少帥。”
“元屹, 榮麟的精魂你都舍棄,算什么至交好友?元屹,兩國交兵善待俘虜,你竟敢不遵守?元屹,我烏孫皇帝陛下不會放過你的……”
金彪在抗議叫罵聲中被斬于榮麟墳頭。
齊王并未放棄尋找好友的兵器,為太子期間,登基后,一直派人前往烏孫秘密查探,三年后終于有了消息,赤烏刀被烏孫皇帝掛在床頭辟邪,除去皇帝自己,誰也不能觸碰,有一名新納的妃子好奇,只摸一下,被烏孫皇帝當場斬去首級。
其后符郁逃亡,睿宗皇帝放任其回到烏孫,派人與烏孫皇帝交涉,歸還赤烏刀,則不追究質子私逃,否則,發兵征討。
其時烏孫國力衰弱,烏孫大皇子氣量狹小才學不足,三皇子年幼,而符郁骨子里有烏孫人的狼性,堅韌狠辣,又受過漢學熏陶,可謂文武兼備,是烏孫皇帝最滿意的皇位繼承人。
于是,烏孫皇帝將赤烏刀送到睿宗皇帝手上,睿宗皇帝懸掛于福寧殿書案旁,寄托對好友的追思。
榮恪說完抿了唇看著溫雅,溫雅握住他手輕聲道:“所以,先帝對少帥的心,和你對哥哥的心,是一樣的。”
“是珍珍寫信告訴我的,珍珍說有一次與父皇閑談,父皇說自己不值一把刀,她便問起詳情,知道此事與我有關,便給我來了書信。”提起珍珍,榮恪搖著頭笑,“小丫頭重情重義,當年我派秦義接她到京城,說是一直記著我的恩情。”
“你還恨著先帝嗎?”溫雅問他。
“看到他的手冊,心中十分憤恨,喜歡就去喜歡,非要搞得深情悲切。睿宗皇帝這個人,做什么都要思慮長遠,偏生命短……”榮恪搖頭。
“就是因為命短,才總是思慮長遠的。”溫雅打斷他。
“你總是護著他。”榮恪不滿。
“你還恨他嗎?”溫雅揪著不放。
“不恨了,我嫉妒。”榮恪咬牙,“好一出生離死別無怨無悔,真是可恨。”
“明年皇陵祭奠的時候,你跟著我去吧?”
“不去。”
溫雅跟他說起自己看到先帝手冊時的那個夢境,對他說道:“我知道不是先帝托夢,只是我自己在夢中開解自己罷了,都兩次了,在夢中救我的總是你。”
本想著哄榮恪高興,沒想到他不悅問道:“你在夢中抱他了?還想去親他,他躲開了?”
溫雅拍他一下:“做個夢也泛酸嗎?”
“那你呢?瞧見瓊華母夜叉一般沖了出去,她說孩子是我的,你明知道她在氣你,還惡狠狠瞪我一眼,在將軍府的時候,我叫一聲玉娥,你就沉了臉,嚇得玉娥都不敢正眼看我。”榮恪瞧著她。
她哼了一聲:“沒人看你才好呢。”
他就握住她手笑。
小吵小鬧閑談說笑間,走過小橋流水青瓦白墻大街小巷,天色昏暗下來的時候,一抬頭,雞鳴寺已在眼前。
“我看看老太君去。”溫雅笑道。
進了雞鳴寺后一所院子,小雙正在廊下與馮起榮開玩耍,瞧見二人身影呀了一聲嚷嚷起來:“大哥,不,二哥帶著二嫂回來了。”
她與大雙沒見過榮麟,榮夫人剛認下義女的時候,總愛追著榮恪叫大哥,后來月嬋委婉提醒,才改了口。
一聲二嫂,溫雅頓住腳步,紅著臉躲在了榮恪身后,月嬋與榮瑛一左一右打起了簾子,榮夫人迎面而出,榮恪搶步過去扶住母親,笑道:“雅雅說了,今日只敘家禮。”
榮夫人閃避一旁,板著臉說一聲請。
溫雅進去時,老太君盤膝坐在榻上看著她笑,鶴發童顏精神矍鑠,溫雅福身下去,老太君一把攥住她手拉她坐下,瞇著兩眼打量著她笑問榮恪:“這就是你喜歡的小寡婦?”
榮恪說是,老太君嗯了一聲:“真好看,我怎么瞧著像一個人?”
端詳著又呀了一聲:“跟宮里的太后很像,太后老成持重些,不若她嬌俏可人兒。”
“老太君身子可好?”溫雅笑問道。
“好,托你的福,好著呢。”老太君拍拍她手,看一眼她手腕,“怎么沒戴鐲子?月嬋,快,把我壓箱底的那只拿出來給她。”
月嬋笑著拿一個錦盒過來,打開來是一只白玉鐲,老太君拿起來為她戴在腕上,拉了月嬋的手過來,手腕上也有一只白玉鐲,笑說道:“兩只是一對,都是燕山白玉,月嬋那只上面刻著麒麟,你這只刻著猛虎,榮麟抓周抓的赤烏刀,死在了戰場上,榮恪抓周就抓的這只玉鐲,一生圍著媳婦轉。”
溫雅忍不住笑,榮恪忙道:“左手抓的玉鐲,右手抓一方白玉印章。”
“燕山白玉極其稀有,那方白玉印章是你父親預備下,上貢給高宗皇帝的壽禮,抓周的時候,你父親抱著你,你一把伸進袖子給拿了出來,被你母親奪走后哇哇大哭,后來抓到玉鐲就不哭了。”老太君笑道。
“白玉印章?”溫雅沉吟著笑道,“榮元帥敬獻給高宗皇帝的壽禮,高宗皇帝賞給了齊王,齊王登基后,年號文德,白玉印章上刻文德二字,做為御書房的鑒賞印,文德帝駕崩后,這枚印章給了太后,做為垂簾聽政的御印,與國璽一起蓋在詔書上,方可下發。”
“小二和太后的淵源,原來在這兒呢。”老太君拍著溫雅手背,笑呵呵看著榮恪說道,“說來說去,小二這輩子還是要圍著媳婦轉。”
榮恪忍不住笑,月嬋和榮瑛也笑。
榮夫人在一旁忍無可忍:“母親這兩年是不是裝糊涂呢?”
“都說老糊涂老糊涂,我一大把年紀了,本來就糊涂,還用裝嗎?”老太君瞥她一眼,對溫雅道,“你婆母的父親是一名三品將軍,死在烏孫人的刀下,她母親性子烈,抱著她送到我懷中,讓我答應給她和守忠訂親,我剛說聲行,她母親轉身離去,在丈夫靈前自刎而死,兩個孩子一起長大,打小就知道彼此是夫妻,打小就要好,你婆母的性子隨她母親,守忠去了后,她吐血臥病在床,我生怕她也要跟著守忠去,只好裝病,她是我養大的,總算還有孝心,強撐著病體侍奉我,想死的心也就淡了。”
溫雅忙道:“婆母此生不易,我會像婆母孝敬祖母一樣,孝敬她的。”
榮夫人輕咳一聲,不自在低下頭去。
“好孩子。”老太君拍著溫雅手背問她,“準備幾時回京?”
“三日后吧,端午節前得趕回去。”溫雅笑道。
老太君點點頭,喚一聲小二,“你既帶媳婦來看過我了,回京的時候將起兒帶回去,還給大長公主夫婦。”
榮恪忙說聲好,老太君笑眉笑眼看著溫雅:“我很喜歡江寧的風光,美得精致,我也喜歡溫總督,在家是綿羊在外是虎狼,是真正的男人。所以呢,我們一家打算在江寧住下來,我們有溫總督照拂,你們回京后也沒有后顧之憂。”
溫雅忙說道:“老太君思慮周全,令我等小輩佩服。”
“還有一件事,你幫我求一求太后。”老太君看著溫雅,“我這個孫女榮瑛,她的夫君與常遠將軍是好友,她夫君戰死后,常遠將軍很關心她,常遠將軍的夫人體弱,常年臥病在床,榮瑛常去作陪,常夫人有意撮合他們,可二人誰也不肯,常夫人前年去世了,兩個人都拉不下臉提此事,我心里著急,怕他們一來二去再生疏了,求太后給他們賜婚,前幾年常進宮求太后給榮恪賜婚,太后沒準,這次太后怎么也得準吧?”
溫雅看向榮瑛,榮瑛漲紅著臉不敢看她,溫雅問道:“老太君說的可是實情?還請長姐點頭或者搖頭?”
榮瑛憋紅著臉梗著脖子,不點頭也不搖頭,月嬋在旁笑道:“是實情,長姐粗心,倒是常將軍隔三差五送東西來,我們家暫住江寧雞鳴寺的消息,常將軍都知道。上回發往巴州的援軍撤回去時,其中兩名副將特意繞行江寧,送來兩盒子燕山野山參,說是常將軍聽說老太君身子不好,孝敬給老太君的。”
溫雅忙對老太君道:“太后欠著鎮國公府的賜婚,一定補上。”
老太君眉開眼笑:“一門五寡,眼看著就成了一門四寡,等我死了,就一門三寡,不過不能急,怎么也得兩樁親事都辦完了,我才能死。”
“行了,一口一個死字,也不怕忌諱。”榮夫人在旁說道,“母親也困倦了,歇息會兒吧。”
老太君嘴上說我不困,長長打個哈欠,顯了疲憊之態。
溫雅起身告辭,出了屋門就聽榮夫人在屋中問道:“母親跟我說實話,這兩年是不是裝病?”
“沒有裝病,呂太昌不是把過脈嗎?我是真的哮喘。”老太君困頓著嘟囔,“險些喘死,若不是小二連夜帶著我出京往南,這會兒已經埋在土底下了。”
榮夫人一聽忙道:“睡吧睡吧,裝還是不裝,您老人家高興就好。”
溫雅看向榮恪,榮恪搖著頭笑。
跨出院門,不期然榮夫人追了出來,面無表情說道:“既來了,就留下,一家人吃個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