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渭并沒有因徐泰和孫智周拒絕而放棄, 他又游說暗示過幾次,讓他們知道小皇帝的寶座并不安穩,將所有的寶押在小皇帝身上,押在兒孫身上,皆不可取。
怎奈這二人鐵了心,或許是徹底沒了雄心壯志,只求晚年安穩,也或許是被太后和鎮國公幾次打壓,嚇得軟了骨頭, 總之,不為所動。
孫智周還算客氣,總是反復說兩個字:“慎言, 慎言,秦少師請慎言?!?
徐泰不耐煩, 直接說道:“再來老夫面前啰嗦,老夫可要到太后面前告狀去了?!?
秦渭徹底放棄了這兩位昔日的權臣, 回到太師府,方太師正趁著暖和,在庭院里拄杖慢走,他如今的病情比發病時好了一些,右手能微微握拳, 拄杖能走一千多步,只是速度依然很慢。
秦渭陪著岳丈走了幾圈,看他累了, 忙推了木輪車過來,翁婿坐在陽光中說些朝堂上的事,秦渭笑道:“好些官員都惦記著岳丈,總是問起,我想著,不如趁下月暖爐會的時候,請十來個岳丈昔日的門生故舊,過來一起熱鬧熱鬧?!?
方太師自生病后,有些不愿見人,厭煩喧鬧喜愛安靜,今日一聽卻心動了,點頭道:“自從我病倒后,府里好些日子沒有熱鬧過,就依你所言,請他們過來吃飯喝茶。”
秦渭密密做了準備,十月初二這日,天空飄下初雪,客堂里熏起暖爐,六部堂官陸續到來,方太師笑瞇瞇看著賓客們談笑風生,問秦渭道:“可請了榮???”
秦渭笑道:“鎮國公事務纏身,說是來不了?!?
方太師哼了一聲,帶著些不滿說道:“他可是好些日子沒來了。”
官員中有消息靈通的,聽說秦少師與鎮國公之間有些不睦,便置之一笑,也有好事的,特意提起鎮國公,眾人的話題漸漸轉到榮恪身上。
秦渭仔細聽著留心觀察,這些人竟然都在說榮恪的好話,說他文武兼備治世良才,更難得待人處事極其公道,令人從心里服氣,只有一位禮部侍郎瞧不慣他,說他不遵禮法,常有放浪失矩之處,禮部尚書鮑正清忙道:“鎮國公是隨意曠達些,不過瑕不掩瑜。”
另外的官員附和說是,有一位吏部侍郎與秦渭交好,試探說道:“近來有一些傳言,有的說鎮國公覬覦太后,也有的說他有反心,在外私自豢養兵馬……”
兵部尚書武成皺眉打斷他:“這樣的話,有憑據就上朝去說,沒有憑據別胡言亂語?!?
“鎮國公這是樹大招風。”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都說坊間議論坊間議論,依我看,百姓們嘴邊那些話,就是因為朝中有些官員管不住嘴,不分場合胡說八道。”
……
榮恪在朝堂上如此有威望,這么多人說他的好話,令秦渭始料未及,只好轉移了話題。
客人散后,方太師對榮恪好一通夸獎,說是不負老友所望,又說小時候淘氣的孩子,長大后能有大出息,秦渭更加憤懣。
正關在書房中郁悶的時候,方若蘭回來了。
進來后徑直到書架前挑幾本書,一轉眼瞧見秦渭青白的臉色,忙關切問道:“相公可是身子不適?”
秦渭心情糟糕,不想說話,只是搖了搖頭。
“今日下雪,聽秦憨說暖爐會來了很多人,是不是忙著招待客人給凍著了?我讓人給你煮些姜湯?!狈饺籼m說著話抬腳向外。
前朝不行還有后宮,如今麗貴太妃掌管后宮,聽聞睿宗皇帝在時,她最受寵愛,睿宗皇帝既給雅雅留下遺旨,讓她垂簾聽政,也該給寵妃留下遺旨,在關鍵時刻約束太后。
秦渭心念一動,忙說道:“若蘭等等?!?
若蘭停住腳步回身看著他,他搓搓臉笑道:“確實有些冷,也有些累,還是不適應北方的冬天。你呢?怎么下雪天也進宮去?”
“貴太妃迷上了讀書寫字,有小半年了吧,她說我是大儒之女,讓我教才放心?!狈饺籼m笑著揚一揚手中的書:“這幾本書也是挑來給貴太妃看的。”
秦渭想問她你們在宮中都聊些什么,貴太妃可關心前朝之事?又一想方若蘭雖和他有個契約,答應與他聯手,卻也只是放任他借方太師的東風,她不屑陰謀詭計,只想讓他與榮恪做君子之爭,可是榮恪早已在朝堂扎根,他的勢力太大,自己明著跟他爭是爭不過的,也只能做些小人之舉。
“那就給我來些姜湯吧,多謝若蘭?!鼻匚紨n一下暖袖,沖她笑了笑。
若蘭點點頭,笑著走了。
秦渭出了書房門,喚一聲秦憨。
秦憨答應著,從門房里跑了出來。
“做什么呢?”秦渭問他。
“冷啊,門房里烤火呢?!鼻睾n著袖子跺著腳,“公子有何差遣?”
“你和琴書相熟嗎?”秦渭看著他。
“還行,有時候閑了,大家湊在一處擲骰子或者說些閑話,剛剛她還在門房吃烤紅薯呢。”秦憨笑道,“公子怎么想起問她來了?”
“附耳過來?!鼻匚紱_他招招手。
秦憨打小跟在他身邊,十分機靈,短短幾句話,秦憨點頭:“小的明白了,公子放心吧。”
過幾日,若蘭又進宮去了。
琴書每次都跟著進宮,早已熟門熟路,若蘭在書房教麗貴太妃認字,她和鴛鴦在屋外廊下曬著太陽說些閑話,鴛鴦笑問道:“最近可有新鮮的?”
“有啊?!鼻贂鴫旱土寺曇?,“知道鎮國公嗎?”
“知道啊。”鴛鴦笑道,“他怎么了?要成親了嗎?”
琴書搖頭:“多少勛貴千金惦記著呢,可就是不成親,丹鳳郡主又鬧出家又鬧上吊,鎮國公也不理她。我也琢磨呢,這鎮國公能看上怎樣的女子?前幾日我們在府中閑話,聽到一個天大的秘密,說鎮國公惦記上太后了,為了得到太后,正在密謀造反,在誰也不知道的地方養了幾十萬大軍,百草巷小朝廷那兒的幕僚,有大儒有風水先生有星相大師有相國之才,聽著都可怕,我沒敢對任何人說,只悄悄告訴你,你可別告訴旁人啊?!?
“你放心,我爛在肚子里?!兵x鴦拍著胸脯保證,遞給她幾個剝好的栗子,回頭喚一聲彩蓮。
一位小宮女疾步走了過來,腳步快而穩,臉色粉白細嫩,長眉大眼圓臉,一雙大眼睛蘊了秋波一般,含著笑脆生生說道:“鴛鴦姐姐有何吩咐?”
鴛鴦朝書房努努嘴巴,笑說道:“進屋瞧瞧茶水涼了沒有,涼了就換上,果子點心另換幾盤,再問問貴太妃可有吩咐?!?
彩蓮說一聲好嘞,腳步輕盈走了進去。
“這小丫頭可真標致?!鼻贂浦噬彵秤?,腰身細瘦骨肉均勻,不由贊嘆道。
鴛鴦也扭頭瞧著:“不只標致,還機靈,是個難得的通透人兒。就連皇上也……”
鴛鴦緊抿了唇,瞧著琴書笑。
琴書也笑,壓低聲音道:“呀,那可不敢得罪,將來可是要為妃為嬪的。”
“我也只是那么揣度,別看皇上人小,心思可不輕易外露,誰也說不準?!兵x鴦說著話,就聽門外一聲喊:“皇上駕到?!?
唬得打一下嘴,忙忙站起身迎了出去,心里想,說曹操曹操到,這會兒該在書房讀書才對,怎么過來了?
皇帝大步走進,鴛鴦忙行禮下去,皇帝說一聲免,腳下未停,一邊往里走一邊問道:“貴太妃在忙什么?”
“秦夫人進宮來了,貴太妃正在寫字?!兵x鴦小跑步跟在身后,連忙回道。
皇上嗯了一聲:“我有話跟貴太妃說,讓秦夫人先回去,改日再來,我進東間等著?!?
鴛鴦應一聲是,忙忙進了書房,對彩蓮說一聲去東間招呼皇上,然后細聲細氣對貴太妃道:“皇上來了。說是有話要說,讓秦夫人改日再來?!?
貴太妃愣了愣:“這時候怎么來了?”
說著話站起身,若蘭忙行禮告退,出來帶了琴書,由兩位中官延引,離了壽康宮。
貴太妃回寢殿換了件衣裳來到東間,一眼瞧見皇帝緊繃的臉,忙問道:“出了什么事?”
皇帝扭頭看一眼小心侍奉在側的彩蓮,彩蓮忙行個禮退了出去,從外面將門關上,守在門口,鴛鴦過來沖她擺了擺手,壓低聲音道:“行了,我來守著。”
“出了什么事?”麗貴太妃坐下,凝神看著皇帝。
“麗娘娘,我心里有些話,憋了好些日子了,沒處說去?!被实蹛灺曊f道。
“皇上說說,我聽一聽,可好?”麗貴太妃站起身,過去一手搭上他肩頭,慈愛說道。
小皇帝低低說起莊親王如何彈劾鎮國公,他如何與秦少師交談,然后撞見鎮國公滿臉含笑從東暖閣出來,他起了疑心,忍幾日終是忍不住,委婉問起太后,小皇帝聲音里帶了些哭腔:
“我不該去問母后的,自從那日后,總覺得母后對我很冷淡,在生我的氣,我都不敢正眼看母后,也無心讀書。麗娘娘,母后怎樣才能原諒我?”
麗貴太妃壓下心中震驚,微笑說道:“我覺得,你母后沒有生氣,是你自己心虛罷了。你想想啊,此事若有,那是你母后不對,若無,她又何需生氣?”
“此事有還是無,我一個做兒子的,都不該那樣去問?!被实勐曇羝届o了些。
“你是不該問,不過你是你母后的兒子,做娘的怎么會跟兒子計較?皇上放心,回頭我與太后說上一說,必讓你們母子和好如初?!丙愘F太妃娓娓說道。
皇帝期冀看著她:“我就知道該找麗娘娘?!?
麗貴太妃笑著給他講道理:“太后日理萬機的,幸虧有鎮國公一心輔佐,他們常在一處商討國事,難免會被別有用心的人捏造流言,皇上要相信太后,相信鎮國公,皇上過了年就十三,眼看是大人了,說話做事要三思而后行?!?
“我知道了?!被实壑刂攸c頭。
“我讓小廚房做些好吃的,皇上留下用膳吧?”麗貴太妃笑道。
“不了。”皇帝站起身,“這些日子拉下許多功課,我還是讀書去?!?
麗貴太妃笑著送出去,一回頭,鴛鴦正看著她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