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大早, 溫雅宣召馮茂,翟沖說是大長公主病倒在床,馮茂在府中照料,向方太師告了假。
溫雅沒說話,依延平的性子,不至于因禁足就病倒,若是裝病,馮茂也不會告假。
想要讓榮恪去公主府里瞧瞧,榮恪正好就求見, 當下忙說進來。
榮恪進來行禮坐下后看著她:“聽說這兩月來,有數名大臣連續給太后上密折,對臣說三道四, 太后緣何沒有對臣提起?”
“既是密折,自然不能與鎮國公說。”溫雅笑笑。
“太后得讓臣知道, 臣才能幫著太后想些主意,或者幫太后做些什么。”榮恪目光中含著些怪責。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溫雅問他。
“昨夜里臣見了馮茂。”榮恪說道。
“他怎么敢?”溫雅不悅道。馮茂是輔政大臣, 太后與他提起密折,他自然明白不該與任何人提起。
“他說大長公主讓他傷了心,又喝上了。”榮恪看他生氣,忙替馮茂解釋,“酒喝多了, 又是跟臣在一起,自然什么都說。”
“都說什么了?”溫雅追問。
“他喝多了,說的不是很清楚, 好像是說延平大長公主另有新歡。”榮恪搖頭,“又犯了疑心病。”
“延平怎么會有新歡?有新歡有怎么會在茶樓?馮茂聰明一世,事關延平就總是犯糊涂。”溫雅嘆一口氣,“提起延平,我心里有些發堵。”
榮恪忙問何事。
溫雅嘆一口氣,與榮恪說起昨夜里延平進宮的事,懊悔自己對延平太過嚴苛。
她說的很簡略,只是寥寥幾句,說延平闖進寶慈宮質問她,并掌摑了薛明,被她斥責了幾句,命她回公主府禁足,沒有提起延平對她和榮恪的懷疑。榮恪思索著問道:“難道太后懷疑是延平大長公主指使幾位大臣上的密折?”
“不錯。”溫雅點頭,“我思來想去,除了她,沒人能說動那些人。只是我瞧見她又急又氣,此事處置得欠了妥當。”
榮恪想了想,搖頭道:“羅御史不會為延平所用,他可能是風聞言事,還有就是李松,我知道此人,他是今年恩科的進士,籍貫幽州,因為家在邊境,精通烏孫語,熟悉烏孫的風土人情,是以鴻臚寺派他前往烏孫,他是新任官員品階又低,就算他想巴結,延平大長公主也不見得能想到他。臣想來想去,這些密折分為兩類,一類擔憂臣將來稱霸朝堂,這一些應該是出自延平大長公主的授意,另一類攻訐臣謀反的,主使者應該另有其人。這個人先是找人在羅御史身旁放出風聲,然后又指示李松,也許是暗示,究竟如何,待臣詳查后再稟報太后。”
溫雅心中更加愧悔,點頭說道:“你說的有道理,也許只是巧合,我卻將他們放在了一處。又或者,是有人在利用延平。”
“延平大長公主為何要對付臣?”榮恪看著她,“難道說她對臣有什么誤解?”
溫雅輕輕點了點頭:“對,就是你想的那樣。”
“那么,”榮恪微皺一下眉頭,“還是那句話,臣求證后再來稟報太后。”
翟沖在窗外動了動,想要沖進去告訴太后,是臣的錯,是臣告訴延平大長公主太后與鎮國公之間甚為可疑,臣的本意是延平大長公主與太后關系親厚,太后應該肯聽她的規勸,沒有想到她會指使大臣攻擊鎮國公,也沒有想到太后會因此與她翻臉。
可馮茂暈厥過去的次日一早,延平大長公主警告過他,說她自有主張,讓他不許再多說多管,只管看著太后和鎮國公就好。
他對大長公主說可能是誤會了,這些日子太后和鎮國公沒什么,一直好好的。
延平冷笑,沒有誤會,我已經試探出來了。
試探出什么來了?
就聽屋內榮恪問太后:“太后收到密折后,為何不懷疑臣會謀反?為何沒有派人去查證?”
榮恪問著話,目光灼灼看向溫雅。
“這些密折提醒了我,我想起呂太昌的事,楚少春的事,烏孫的事,吳惟應的事,珍珍的事,鎮國公的能耐確實太大了些,遠遠超出我的意料。”溫雅笑笑,“若在以前,我無需查證,便會處置你。不過到了今日,只要你沒有舉旗造反,我就會選擇信任你。”
榮恪的目光柔軟下來。
昨夜聽馮茂心里說起密折之事,心中如巨浪翻滾,感慨她護著他,將密折壓下不提,感動于她信任他,沒有問他,也沒有派人查他,更心疼她肩頭扛著重擔,心中要裝下那么多的事,想著如何才能為她分憂。
一夜輾轉,真想能到她的面前,可以用力抱住她狠狠得親她,與她相擁著或兩相靜默或說些悄悄話,就像那日在她的厭翟車中,不知何時才能再有那樣的時刻。
此刻聽她親口說出,只覺能這樣看著她,與她有默契得說話,已是足夠。
溫雅也看著他,目光柔和,聲音也溫軟著:“不過是幾道密折,對我而言不算什么,我照樣吃得香睡得好,你放心吧。”
榮恪就笑:“知道太后心大,可臣還是擔憂。”
“只是,”她兩手緊捏在一起咬一下唇,“我向來視延平為好友,證實是她后,心里很不痛快。剛剛你一番剖析,知道她并沒有對你痛下殺手,我后悔對她太過疾言厲色。我沒什么朋友,不想就這么失去她,只怕她卻再也不肯理我了。”
榮恪忙安慰她道:“只是些誤會,太后放心,臣與馮茂會澄清這一切。”
“那,”她看著他,有些緊張道, “我不像你朋友眾多,我就這一個朋友,你別笑話我。”
榮恪搖頭:“若太后像臣一般整日呼朋喚友,不會被人稱為女中君子,不會被先帝賞識,不會年紀輕輕就登上江山之巔。所謂有得必有失,太后無需妄自菲薄。”
她哦了一聲垂下頭去,一副不甘心的姿態。
“太后有許多男性的友人,不是嗎?”榮恪笑看著她,雖然心里泛酸,為了哄她高興還是承認了。
“那倒也是。”溫雅展顏而笑,一副歡喜之態。
榮恪笑看著她猶自歡喜,心中也跟著歡喜起來。
靜默中她端起茶盞喝一口茶,略略整肅了神情看向榮恪:“不過,有一件事我得問問你,依余適才的人品,他不會冤枉你。”
“太后容臣解釋。”榮恪忙說道,“余大人迂腐一些,做京官的時間又長,只知朝廷規矩,處處束縛常大將軍,可常大將軍多年駐邊,山高皇帝遠,奉行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對邊關防務自主慣了,遇事更靈活一些,難免與余大人有些沖突。至于常將軍與臣通信,不過是商討些兵法治軍練兵之類的事務,沒想到惹得余大人誤會,回頭臣會將這些書信拿給太后看,余大人跟臣也有幾分交情,臣回去后會給余大人寫信,跟他解釋清楚,也請太后下詔寬解余大人。”
“就這么辦吧。”溫雅嗯了一聲,“今日出宮后,你去趟公主府,給馮茂傳我的話,他與延平已經做了四年的夫妻,眼看就到五年,讓他顧念著夫妻之情,有什么話,心里有什么懷疑,直接跟延平去說,勿要總藏在心里,一有風吹草動就犯疑心病,一個大男人唧唧歪歪的,我都看不下去了,延平不嫌棄他,可見是一腔真情。”
榮恪忍不住笑:“馮茂對大長公主太過在意,是以如此。”
“太過在意就會如此嗎?”溫雅挑眉看著他。
“若是臣,就不會,臣覺得太后也不會。”榮恪眼眸中滿含笑意,“可對于馮茂與大長公主,夫妻之間吵吵嚷嚷,每一次吵鬧和好后,感情都會增進一分,也許每一對夫妻都有適合自己的相處之道。”
溫雅會意得笑,想到他將自己與他和馮茂延平比作一起,又忍不住臉頰微微發燙。
榮恪沒等她發話,站起身恭敬施禮道:“臣告退。”
低頭退出去,竟是從未有過的恭敬。
以前總是她發話,他賴著不走,行禮也多是敷衍,今日這是怎么了?
溫雅收回目光,瞧見他坐過的椅子旁茶幾上放著一張字條,起身過去握在手中,抬腳進了隔間。
坐下來仔細去看,上面寫著,以前我在雅雅面前不管不顧不恭不敬,皆是為了讓雅雅能知道我的情意,時至今日,我已知道雅雅的心,日后自會收斂克制,不給你帶來任何煩憂。只是,雅雅以后有任何煩惱,都要告訴我,勿要一個人扛著,讓我為你分憂。末尾處畫著兩個小人兒。
是兩個男童,一個略高,一個略矮,略矮那個踮著腳尖親吻略高那個的臉,旁邊寫著幾個小字,其實我是個囡囡。
溫雅捂嘴笑了起來,笑一會兒,伸手取一把剪刀,將兩個小人兒剪了下來,貼在一張略厚的紙上,夾入自己正在看的一本書中。
每日里的讀書時間,只要翻到上次讀到的地方,就能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