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 秦渭到衛國公府上拜望,他如今是徐褚的老師,徐泰忙忙親自出迎,客氣請進正堂,一招手進來兩位美姬,一位斟茶一位打扇,燕語鶯聲香風撲鼻,秦渭不適躲避著,忙忙說道:“我有些私密的話與衛國公說, 還請屏退左右?!?
徐泰擺擺手,兩位美姬扭動著腰肢出了房門,裊裊留香。
“上次早朝時, 莊親王彈劾鎮國公,衛國公怎么看?”秦渭打個噴嚏, 正色試探道。
徐泰擰眉沉思:“莊親王說的也不是沒有可能,人嘛, 地位太高權勢熏心,都會變,都一樣。”
“權臣當道,危及朝堂,衛國公不打算做些什么嗎?”秦渭又問。
徐泰愣了愣:“榮恪和方太師是一伙的, 秦少師是方太師的女婿,怎么?秦少師竟要對付鎮國公嗎?方太師可知道?”
“我只是替皇上著急,盡綿薄之力, 為皇上奔走呼號?!鼻匚济Φ馈?
徐泰哦了一聲:“老夫是粗人,就不繞彎子了,直說吧,衛國公府傳承四代,以保有軍權為祖訓,我如今雖不如祖輩,也還在名義上掌管著禁軍,我兒子徐褚如今是皇上伴讀,皇上親政后,徐褚就是皇上的左膀右臂,他將來定能接我的班。老夫沒必要自找麻煩,去得罪鎮國公。”
秦渭說聲可是,徐泰擺擺手:“老夫如今日子過得很好,隔些日子去禁軍走一遭,宮里該點卯的時候點個卯,處理些日常事務,沒事的時候就呆在府中,美姬環繞侍奉,這日子神仙也不換。老夫沒必要再出頭,惹太后厭煩?!?
秦渭的臉色有些不好看,徐泰又擺擺手:“秦少師可以去找幾名御史,他們享有特權急著升遷愿意出頭,定能幫上你?!?
這就有些下逐客令的意思,秦渭起身拱拱手,說聲告辭。
徐泰依然客氣,親自送到門外。
秦渭上了馬車,徑直往相府而來,有門人延引至書房,孫智周起身斟茶招待,秦渭喝半盞茶,委婉說明來意。
孫智周聽得明白,笑笑說道:“睿宗皇帝在時,我是名副其實的相國,每日里門庭若市,不過時有不如意,上頭睿宗皇帝壓著,下面有些六部官員不服,睿宗皇帝駕崩后,太后垂簾聽政,我是輔臣又是相國,巴結者更多,頭兩年太后縱著我,有些時候飄飄然,感覺自己就像太上皇,可是很快,鎮國公借著科舉將我打回原形,如今我只是擺設的相國,門庭冷落,榮恪才是名副其實的權相,那是我汲汲營營一輩子,也沒到達的高位。要說不平呢,我心里確實有不平。”
秦渭心中一動,熱切看著他。
孫智周慢悠悠喝兩口茶:“不平歸不平,每日在內閣遠遠看到我的孫兒,就倍感欣慰,他將來的成就定不會差,很可能超過我去,他能繼承家學淵源并發揚光大,我心里的不平又算得了什么。”
還有一宗孫智周沒說,明年永安公主十四,宮里就該張羅著開始為她選婿,承志大可近水樓臺,當初不屑兒媳的算計,如今卻覺得也是好事,遠遠看到過永安公主幾次,沉穩端莊,皇家風范十足,承志若能成為她的駙馬,日后自己家的子孫就是皇親國戚,再加上承志聰明好學,為皇上所看重,皇上親政后,他若能在朝堂上有所作為,真正是兩全其美的好事。
秦渭心里直咬牙,看來睿宗皇帝時期,這一文一武兩位重臣,如今已然老矣,竟沒了雄心壯志,只巴望著子孫后代能夠成器,替他們去繼續曾經的輝煌。
想要告辭走出,到底不甘心連碰兩回釘子,壓低聲音笑道:“皇上的身世,孫相可有耳聞?”
孫智周變了臉色,惶急說道:“秦少師還請慎言。”
“皇上的所謂生母,只是白衣庵的一座牌位。何況以睿宗皇帝的作風,怎么能看上區區一位宮女?我大膽揣測,只怕皇上非是睿宗皇帝親生。”秦渭盯著他的臉色,快速說道。
孫智周霍然站起:“秦少師今日所言,我就當沒聽過,走吧,快走?!?
秦渭冷笑一聲悻悻走出,孫智周臉色幾度變換,還是客氣送了出來,喚書童去送秦少師。
看著秦渭的身影消失在回廊轉彎處,長嘆一聲搖頭回轉,本以為榮恪權柄在握,朝中已無人可與之抗衡,沒想到冒出來一個秦渭,他是方太師的女婿,又在上書房任要職,形同太師,與榮恪一樣受太后皇上器重,他若一心對付榮恪,倒難說最后誰輸誰贏,先靜觀其變吧。
擰眉思量中,瞥見墻角一抹桃紅,輕咳一聲問道:“何人躲在墻后?”
墻后的人緩步走出,恭敬說道:“父親,是我。早起家中來了客人,剛剛我送出府門回轉,險些撞見外客,匆忙間躲了起來?!?
原來是兒媳婦夏芳,孫智周點點頭,嗯了一聲,緊繃著臉回了書房。
夏芳規規矩矩站著,看公爹進了書房,松一口氣,身子一歪靠在墻邊,手緊緊摁住胸口,心依然在怦怦怦急跳。
剛剛聽到幾個下人議論,說是秦少師來了府中拜訪,早就聽說狀元郎玉樹臨風,乃仙人之姿,雖不及鎮國公威風凜然,卻別有一番江南男子特有的溫柔,早就想一睹真容,卻緣慳一面,按捺不住好奇心,悄悄來到書房外偷看。
這一偷看不要緊,竟聽到了驚天的秘密。
她娘家姓崔,她叫崔夏芳,姐姐叫崔春華,貴為吉王妃。
她生來精明,擅于算計,長一雙勢利眼,對周遭人情世故看得一清二楚。
身子靠著墻,心怦怦怦急跳,漸漸去了緊張涌上興奮,腦子里飛快打著主意,若皇上非睿宗皇帝親生,睿宗皇帝沒有別的兒子,禮王唯一的兒子已于幾年前病亡,正宗的皇室血脈可就只剩下自己的外甥,小吉王元旭。
若元旭做了皇帝,自己就是皇帝的姨媽,太后的妹妹,豈不比繞著彎讓承志做長公主駙馬更容易富貴?
可皇帝的身世誰敢質疑?就算敢質疑,又怎么證明?她想起一些隱約的傳言,關于萬歲山白衣庵,關于睿宗皇后貼身的宮女。
如果挖開白衣庵后面的墳塋,里面定無尸首,再找到那位叫做彩屏的大宮女,一切就可真相大白。
可這一切,總得有人出頭,皇族中莊親王難以成事,延平大長公主偏疼皇帝,思來想去,她想到一個人,遠在嶺南的禮王。
禮王是皇帝的伯父,是皇族中除皇帝外最尊貴的人,他也深恨睿宗皇帝,若是元旭過去求他,他定會出面,由他牽頭的話,此事十之八九能成。
若是萬一不成,還有承志,承志在宮中做皇上伴讀,將來是長公主駙馬,自己家的富貴是跑不了的,雖然比不上元旭做皇帝那樣威風,可怎么也好過如今這掛牌的相府。
自己的丈夫孫炳文,仗著多讀了些書,是翰林院的翰林,從新婚至今一直嫌棄自己,若是這事兒成了,元旭封自己個一品國夫人,京城四大美男,馮茂榮恪秦渭翟沖,都得乖乖做自己裙下之臣,給孫炳文戴一頂又一頂綠帽,想想就解氣。
又一想馮茂動不得,即便是換了元旭做皇帝,延平大長公主依然是皇帝的姑母,倒是便宜她了。只是那高高在上尊貴雍容的太后,到時候如何下場,倒是真想瞧瞧。
崔夏芳激動起來,站直身子疾步回房換了衣裳,乘馬車往吉王府而來。
吉王妃聽到妹妹所說,既不緊張也不害怕,雙手合十喜形于色說道:“阿彌陀佛,果真是老天開眼,不枉我與兒子苦守這么些年?!?
又念一段經文才喚來元旭,元旭聽了咬著牙陰森笑道:“我父王當年本應繼承大統,被元屹半道奪走,同是元家的子孫,元昕高高在上作威作福,我年歲長他許多,還得向他跪拜,早就看他不順眼,不曾想他也有今日?!?
崔春華嫁進吉王府為妃后,養尊處優了幾年,吉王死后,和以前光景相較,總覺得自己和兒子受了天大委屈,一直憤憤不平,打小教導元旭仇恨睿宗皇帝,說帝位本來是他父王的,讓他將來一定要奪回來,為父王報仇出氣。
聽到兒子如此說,握住兒子的手,大義凜然說道:“我兒素有大志,為娘深感欣慰?!?
崔夏芳也拿出姨媽風范,激昂勉勵外甥一番。然后,三個人頭碰頭一通密謀。
元旭沒離開過京城,說要去莊親王府借二百名府兵護衛,崔夏芳忙說不可,只能秘密行動,不可招搖,元旭方才作罷。
一切謀算妥當,崔夏芳走后,吉王妃連夜密密一番準備,并叮囑跟著元旭貼身侍奉的兩名仆人,在路途上萬不可讓小王爺受半分委屈。
次日一早,小吉王坐了闊大的馬車,另帶著一車行李,并由十數名騎馬的下人護衛,一行人出麗正門向南,往嶺南禮王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