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玉成將柯雲抱在懷中,不去理會周遭釋放著蓬勃殺意的輪迴觀衆人,也不去看保持中立劃清界限之人臉上虛假的愧疚與憐憫。
只是緊緊抱著那一個逐漸失去溫度,開始變得冰冷的軀體。
“爹,我們……的家沒了……”
“爹,女兒說會孝敬你一輩子,女兒做不到了……”
“爹,女兒累了,先……睡會兒。”
柯雲斷斷續續的話語,沒有了之前的歇斯底里,有的只是對父親的濡慕,而這柔柔弱的聲音,卻是如同天雷一般轟入柯玉成的耳中,渾身顫抖著,死死抱住懷中的身體,他想要說什麼,可是喉嚨卡住,發不出聲音,他的心在這一刻,彷彿被穿透。
身心的一陣刺痛,他噴出一大口鮮血,這一刻,他不是守護宗門的無相真人,也不是太一門的掌宗,僅僅只是一名失去孩子的父親。
他想起柯雲小時候,剛出生時的滿堂歡笑,從咿呀學語,到步伐闌珊,一點點地看著她長大,從小得乖巧孝順,長大的懂事寬慰。
許久許久,他知道懷裡的女兒已經沒了生命的氣息,可是他不信,他不願意相信,他的眼淚更多了,嘶啞著聲音說道:“雲兒乖,沒事兒的,有爹爹的地方,就還有家,你等著,不要怕,爹爹馬上就來陪你。”
“不要怕啊,小云兒,有爹爹在。”柯玉成喃暱的聲音,說著說著,開始痛哭了起來,哭聲迴盪在殘破的太一大殿,迴音擴散,久久不消。
輪迴觀衆人罕見的沉默,似是下意識地給予柯玉成道別的時間,雖然他們是一羣拿錢買命的劊子手,但從始至終,這也僅僅只是他們的一層僞裝,就算有的人沉溺其中,但心底終歸有著一絲光和善。
“謝謝。”
良久之後,柯玉成突然對著衆人道了一聲謝,或許,感謝輪迴觀衆人,給予他這最後的一段告別的時間。
“縱使是敵對,老夫也感激爾等給予這最後的時間與小女道別,不過,老夫縱橫數十載,還沒有束手就縛的習慣。”
“爾等是爲他人瞭解因果而來,所以老夫不怪爾等,老夫只恨那背後的魍魎小人,時至今日,仍是不敢當面了斷。”
“老夫行事,無愧於心,但天下事,又豈是無愧二字可以瞭解?”
“太一門,就隨著我一起消散吧。”
“不知輪迴觀可否接受老夫臨終的委託?讓那委託之人也承受老夫這般遭遇!”
柯玉成將柯雲的屍體平放在一旁乾淨的大地上,並未放置在乾坤袋中,想必也是知道,若是自己身死,這須彌袋子終歸是要被取走,還不如就在此地,一家人整整齊齊地好。
一邊動著,口中一邊自言自語地問詢著,浮生籌措半晌,終是應答道:“柯掌門的委託,晚輩實屬無奈,這不符我輪迴觀的規矩,若是我輪迴觀接去目標的臨終委託,那一來二去,自然就亂了規矩,也壞了我們自己的財路,還請柯掌門見諒。”
“柯掌門也莫要再問,僱主是誰,也是無可奉告,雖然晚輩很想柯掌門明明白白地辭世,但是規矩就是規矩,更何況,此行的委託之人,我等也並不曉得,正如我師弟所言,我輪迴觀便是九州世家宗門手中的一柄劍,爲利而動,了卻因果,請君輪迴,柯掌門,請把!”
柯玉成聞言搖搖頭,也並未再開口言語,只是整了整凌亂地道服,右手一揮,原本被搖光一記星辰之刀劈碎的道劍,在這一刻飛回了柯玉成的手中。
殘劍,老道,求死。
突然,在中立衆人驚恐的神色之中,在輪迴觀感慨地注視之下,突然之間,一聲轟鳴之聲驟然而起,原本殘破的太一門大殿頃刻之間化爲煙塵,浮生似是早就知道柯玉成的選擇。
默默地嘆了口氣後,不疾不徐的自須彌戒中取出一枚玉佩,玉佩激活的瞬間,形成一個兇威滔天的印訣,正是玄武印,卻非在場衆人可以凝結出來了,那真實的觸感,那似是可聽聞的玄龜嘶吼,無不在彰顯封印這枚印法修士的強悍法力。
轟鳴滔天,這突如其來的一幕,讓中立的衆人頓時大亂,一股生死危機縈繞在衆人心間,站在衆人最後的樂意,撇見謝婭瓊面上閃過的一絲慌亂,不假思索的一個閃身,出現在她的身前。
轟鳴迴盪,遠遠地看去,龍源島上,像是開啓了一朵璀璨的花朵,只是……那是血色的花朵,是一名無相修士最後的璀璨。
樂意無畏地站地站在謝婭瓊的身前,爆炸來臨之時,樂意象徵性地捏了一個玄武印,光華黯淡的印訣,身形模糊的玄武,與浮生身前的玄武印相比,如同一個新生兒一般脆弱,頃刻破碎,而在爆炸席捲而來之時,樂意腦海之中似是響起一聲嘆息,隨即,一道晶瑩的屏障自樂意身前浮現。
而源頭,便是樂意手上的須彌戒,也便是那落霞隕星戒,屏障如同七彩泡沫一般,晶瑩剔透,美輪美奐,但卻有堅不可摧,所有的爆炸餘波,在此之前盡皆煙消雲散。
此刻,丹陽山上的院落之內,原本閉目吐納的容澤,突然睜開雙目,嘆息道:“癡兒……”隨即,閉目繼續潛心感悟嶓冢山上所獲得的隔代傳承。
樂意身後的謝婭瓊看到身前那並不偉岸的身軀,眉目之中閃過一絲疑惑,此人,是誰?爲何給我一種熟悉的感覺?
他不是輪迴觀的殺手麼?又爲何不顧一切地出現在我的身前?
一切煙消雲散,浮生看到擋在謝婭瓊身前的樂意,眉頭微皺,但並未言語,只是在柯玉成自爆炸出來的深坑面前行了一禮後,便率先轉身離開,因爲浮生清楚,若是柯玉成衝進人堆之中自爆,自己未必可以庇護這麼多弟子。
而柯玉成究竟是一念之差,真的不怪輪迴觀,還是說心有而力不足,真相如何,誰都不知道。
隨著浮生的離去,輪迴觀衆人數也看見擋在了謝婭瓊身前的樂意,衆人反應各不相同,天樞僅僅只是看了一眼便抱著行動不便的搖光轉身離去,而天權則是毫不掩飾眼中的厭惡,隨即而走。
樂意不等謝婭瓊將心中的疑惑付之於口,便率先跟隨輪迴觀衆人的腳步離開,自始至終,都沒有回頭看謝婭瓊一眼,而此刻滿身血痕的南城,湊了過來,悄然向著樂意豎起了一根大拇指,說道:“牛批啊,兄弟,滅門之戰仍是不忘護花。”
樂意沒好氣地拍走南城伸過來的手指,而其區域的輪迴觀亦是像早早便已經安排好的一般,早早地撤走。
謝婭瓊望著離去的背影,滿腔疑惑不得解釋,只覺得今日一切都莫名其妙的,太一門莫名其妙招惹到了輪迴觀,不得已與柯雲決裂,畢竟凌霄宗亦是不想招惹這神出鬼沒的輪迴觀,雖是與柯云爲好友,可是凌霄宗卻是自己的家。
隨後此人的出言解圍,再到最後的捨身庇護,像是一切都有預謀的一般,可是,若真的是有預謀,爲何連話都不搭一句?
茫然地看著周圍劫後餘生的中立之人,人影稀稀疏疏,不知有多少在剛纔的轟鳴之中煙消雲散,永遠地葬在了這龍源島之上。謝婭瓊恍然,或許,方纔柯玉成的古怪自爆,目的並不是輪迴觀,正如他所言,他不很輪迴觀,他恨那至死都不敢露面的魍魎小人,以及這些懷著虛情假意愧疚的人。
這其中,也包含著自己,之前那人所言不假,但凌霄宗終歸是被太一門供奉了數百年,這其中的種種,尤其是三言兩語可以說清的?更何況自己如今的家中,被攪亂的烏煙瘴氣,自顧不暇,又如何庇護他太一門?
隨即,謝婭瓊看也不看那些倖存之人,自顧自地縹緲而去,而倖存之人,亦是在罵罵咧咧之中,心有餘悸地各自散去。
隨後,太一門滅門的消息隨著衆人的離去,四散開來,但九州如今情形紛雜,太一門的滅亡,不過如同一粒石子落入海中,緊緊泛起一絲漣漪,便再無波動。
龍源副島的熊熊大火依舊在燃燒,而龍源島上一副死寂沉沉,在衆人盡皆離去之後,一個黑衣人影悄然出現,只見此人黑巾蒙面,全身上下,僅有一塊不知名材質的腰牌,走動之間,腰牌之上,赫然刻著十一二字。
自從龍源副島的轟鳴之聲傳來,龍源島上一處地底之下,一個埋藏依舊的閉關之地,有一個枯瘦的身影,渾身落滿了灰塵,他的雙目似是想要睜開,可是終究差了一絲……
而當柯玉成轟然自爆之時,此刻身體的顫動,強烈到了極致,他的雙手抖動時,有驚人的氣息在體內醞釀,他的雙眼,驀然睜開。
雙目之中滿是仇恨,可是身形卻無法行動,肉身乾枯太久,導致他只能徐徐溫養,而當他能行動之時,雙手掐訣向上猛地一掀,整個閉關之地轟然打開,漫天煙塵起,枯瘦的身形沖天而起,如同厲鬼,帶著不甘的咆哮,帶著怨懟的瘋狂,帶著屠宗滅門的血海深仇,沖天而起。
而這時,腰懸十一腰牌的黑衣男子,看著沖天而起的枯瘦身形,嘴角劃起了一個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