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二公子仲木出來行禮:“父親,兒臣以為,摯立了大功,應該給他個封地。”
“哦?封地?好好,很對。可是給哪里呢?”莘伯尚看看眾臣。
“兒臣知道,前不久,伊水邊上伊聚的聚尹伯弶(jiàng)死了,他又沒有繼承人,那里沒有聚尹,伊聚的人來求重新任命一個伊尹,父親何不就把那里封給摯呢?”仲木建議說。
“啊,伊聚,倒是個不錯的地方,就是……離都邑太遠了。”莘伯尚遲疑著。
摯立刻知道仲木在使壞,他因為女鳩、女方的事兒懷恨在心,想把自己從都邑里趕出去。
轉念又一想,離開都邑也不錯啊,至少可以遠離這幫欺負人的垃圾,少受點兒氣,而且有個村聚當封地,那里自己說了算,多好。
于是就說:“君上,臣下愿意到伊聚去當聚尹。”
“啊?哈,好,那么,”莘伯尚很高興,就宣布:“本伯就任命庖人摯為伊尹,位列小臣,立刻去伊聚上任。”
摯腦袋暈暈的,激動得渾身發軟,心臟砰砰直跳——他真是沒想到,自己竟然真的成了小臣,成了“大人”,靈烏雅兒的話竟然應驗了。
注意哈,夏、商時代沒有“大臣”,凡是王室諸侯手下的大臣,都稱為“小臣”,也稱為“尹”,到了周代的時候稱為“大夫”。
當時的小臣也分三六九等,《五行大義》里說:
“三代(夏商周)命官,皆止于九,故士有三等:下士一命,中士二命,上士三命。大夫三等:下大夫四命,中大夫五命,上大夫六命。卿已上亦三:少卿七命,大卿八命,公則九命。”
在內官系統的小臣(即朝廷里為官),分上、中、下三品,周代的大夫也是如此,所以有上大夫、中大夫、下大夫之分,夏商時期的小臣也是一樣的;至于外官系統的小臣,也如此分品級。
有莘是個小國,國都稱“邑”,下面轄制的只有鄉和聚,大點的“鄉”相當于鎮子,小點的就是“聚”,就是村子,官職都是“尹”。
對于有莘來說,鄉尹就是鄉長,屬于“封疆大吏”;聚尹也就是村長,屬于據地小吏,但都屬于重要官員,所以也是“小臣”。
不過在當時,“聚尹”是小臣中的最低檔次,和在國君身邊的那些小臣不能比。好處是身份不再是奴仆,也可以算是貴族之列了。
從此,摯就有了一個特定的稱號——伊尹,也稱“小臣伊尹”,簡稱“小臣”。
因為那時候的諸多小臣的名字都沒流傳下來,現在看到說夏商之交的書里凡是稱“小臣”的,一律是指伊尹,也稱“伊小臣”,成了他的一個專稱。
可如果看看殷墟甲骨卜辭就會知道,直到殷商之時,他們的“小臣”還有一堆,官職也有高有低,甚至還有女性,說明“小臣”不是某個人的專稱。
伊尹成了有莘國的小臣,自以為很不錯的,很痛快地去上任了,帶的人有兩個,算是仆從,就是自己的好朋友義伯和仲伯,這二位在都城也受夠了鳥氣,所以愿意跟著伊尹到外面混混。
伊尹把十朋貝都交給老爸鼎得岡,走的時候只帶了一個陶鼎和一個俎,至少到那里可以自己做飯吃。
老爸庖人岡帶著幾個人,一直把他送到城外,搖頭嘆息:“兒咂,本來我想讓你繼承我的庖人之職呢,沒想到你這么有出息,很好!可惜就老爸本人而言,徒弟靠不住,兒咂也有點靠不住。”
伊尹背著鼎俎,帶著兩個仆從,翻越丘陵山崗,穿過沼澤密林,走了好幾天,到了伊聚一看,頓時心里拔涼拔涼的。
尼瑪!這是個只有五六十戶人家的小村子,就在伊水邊上,地勢低洼,農田也少,四周都是沼澤和密林,村里人主要靠漁獵和采集為生,農業很少,還過著半原始的生活,人民饑一頓、飽一頓,生活沒有穩定性。
伊尹嘆口氣,當這樣村子的聚尹,比當奴仆好不那里去,名義上是升了官,實際上是被流放了,還不如在都城里當庖人好呢,至少,能見到女鳩、女方,現在是不能想了。
村子里的“美女”們倒是不少,可和女鳩、女方沒有可比性,都蓬頭垢面、灰頭土臉,臟兮兮的,沒法看,影響食欲。
伊尹知道自己被仲木那孫子給害了,可又說不出來。
沒辦法,既然來了,日子總得過下去。
伊尹開始身體力行,帶領村民們修整村容村貌,開荒種地,發展農業,自己也親自參與耕種,所以《孟子·萬章上》說“伊尹耕于有莘之野”,就是這個時候。
他畢竟聰明,耕種有所發明,農田開墾了很多,而且根據當年田祖(即田地之神)叔均留下來的方法,開溝挖渠,進行水利澆灌。
也就年把的光景,伊村人都驚奇地發現,臟亂差破的村子變得整潔干凈,房屋整齊、道路平整,最主要的是,自己開始不挨餓,能吃飽了。
上古時期的人和近現代的人也沒什么差別,衣食住行中,“食”是第一位的。
當時黃河流域氣候溫暖,類似亞熱帶,還有象、犀、鱷魚、孔雀之類的動物,也有冬天,但很短,也會很冷,甚至下霜下雪,只是很少見的,所以衣服、住處有沒有無所謂。野人(即鄉下人)也不在乎赤身露體,有點東西擋擋就能過。
至于住處,山洞、樹杈、草窠都是選擇,勤快的蓋幾間草棚子,屬于高檔住宅,所以那時候想開發房地產難度挺大的。
只要有腿,出行也不是問題,沒有汽車、高鐵照樣可以到達目的地,雖然慢點兒,至少都不會危及生命,也不會有扒車門、霸座的事兒。
可要是吃不上飯,準定是要死人的,所以吃飯是生存的關鍵之關鍵。
正因為如此呢,人群的頭領,最大、最重要的工作,就是讓手下人吃飽,也就是說,只要能讓大家吃飽,那就是英明、偉大、圣賢的好領導人。
伊尹既然能讓大家吃飽,自然,伊聚人認為,他們有了一位賢明有智慧的村長,高興得不得了,到處傳揚他們村尹的賢德。
到了后來他成為湯的臣子,商遇到旱災,他就發明“區田”之法,而且發明了追肥、人工灌溉等一系列新技術,保證農田在逢旱時也能豐收。《氾勝之書》里說:“湯有旱災,伊尹作為區田,教民糞種,負水澆稼,收至畝百石”,和他在有莘國種過地的經歷密不可分。當然這是后話。
不管怎么樣,他“革命”取得了初步進展,至少,身份不是奴仆了,可他很不滿,知道這不過只比奴仆的地位高那么一丟丟,所以,他想繼續他的“革命事業”。
他和義伯、仲伯一起吃飯閑談的時候,經常流露出這種思想。
義伯說:“伊尹大人,革命這事兒吧,難度挺大的,但是也不是不好實現。您看,現在這么多國家,為了地盤的事兒經常打打鬧鬧的,他們需要人,而且需要有本事的賢人。看看您,飯做得這么好,地種得這么棒,能看懂木片上的那些畫,會治病,還會喂烏鴉,有的是本事。”
“唉!這些在那些大人們眼里,算什么本事?”伊尹郁悶地搖搖頭。
“怎么不算?”仲伯到底是歌巫的兒子,經常聽老爸唱史詩,知道的事兒多:“當年,舜爺只會種地作陶器,禹爺就會挖排水溝,夔大人會敲著石頭唱搖滾,伯夷大人會寫村規民約,伯益大人會養寵物,皋陶大人會調解民事糾紛,結果都成了大賢人。”
“這證明了什么呢?”
“證明了哲人亞里士多德說的:‘革命不是瑣碎小事,但它起源于瑣碎小事。’”
“哦,那我……能是大賢人?”
“大人,您會做飯、會治病、會圖畫、會種地、還會喂烏鴉,比他們會得都多,為什么不能是大賢人?”
“嗯,好像……也對啊!”經過仲伯這么一說,伊尹自己都開始相信了,可又搖搖頭:“就算真有本事,這么個窮鄉僻壤的,誰能知道……”
“這需要炒作,也就是宣傳!”仲伯說:“大人,俗話說‘酒香不怕巷子深’,可巷子太深的確也不好辦,畢竟酒香有限,何況,您現在還不是太香。所以,我們要充分發揮媒體的作用,也就是老百姓的嘴,讓他們給您宣傳、造勢,名聲在外了,事兒就好辦。”
“嗯?嗯,是有道理。”伊尹點著頭。
“大人,這事兒您不用操心了,俺們兄弟去辦,放心吧。”義伯說。
于是,義伯、仲伯開始了策劃了一個很龐大的計劃——“造賢人宣傳計劃”,他們把村民們找來,告訴他們,伊尹大人是個古今難得的奇才,是上天賜予下土的圣賢,無論走到哪里,哪里就會繁榮富強:沒有吃的會有吃的,沒有穿的會有穿的,沒有老婆會有老婆,沒有房子會有房子,沒有車的會有車……
那時的老百姓很樸實,他們看到伊尹大人的確讓自己好吃好喝,而且做得一手好飯、種得一手好田,的確不是普通人,都信了,自然也樂得宣傳,于是伊尹的名聲由點到面地逐漸傳揚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