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紅英從內務府回來后,不見本該在院中散步的人兒,慌忙拉住清掃宮人詢問:“瓊妃娘娘呢?不是叫你們寸步不離的守著嗎!”
“就是這里!”
一陣焦急的女聲自宮門外傳來,細碎的腳步聲由遠而近,羽凌歌抬步邁過宮門,身上濕透了得衣衫蒙上了一曾雪霧,在院中昏黃宮燈的照拂下,閃著淡淡的光芒。
盡管羽凌歌橫抱之人,發(fā)絲散亂,金釵斜墜,濕漉漉的三千青絲遮住了其面容,可紅英卻還是一眼篤定那是她方才所焦急尋找的主子。
身周眾人尚處訝異不明,紅英卻率先迎了上去,撥開遮擋在那女子臉頰的發(fā)絲,顫抖著聲音問:“娘娘娘娘她這是怎么了?”
紅英怔怔地看著雙唇發(fā)紫,面若死灰,身上的衣衫沒有一處不是濕透的女子,咬了咬唇,隨即吩咐院中宮人將地爐燒得再旺些,伸手欲要從羽凌歌懷中接過正處昏迷之中的人兒,卻被羽凌歌無視。
那人抱著她家主子徑直往殿里跑,全然不顧什么禮數(shù)。
“去給你家娘娘換衣裳吧?!庇鹆韪鑼阎腥朔旁陂缴?,回身對著紅英說道,聲音低沉無力。
紅英點了點頭,步至榻邊放下帳幔,為榻內之人換衣,羽凌歌則退至外殿,立在桌邊,看著內殿干杵著的宮人,渾然忘了自己也還穿著濕透的衣裳,一心想著方才在御花園中的那幕。
是何人這么大膽,敢在莞辰眼皮子底下對后妃下手,看那兩人的身形好似是女兒身。
先是在園中與云華宮的宮女碰了個正著,華熠宮的娘娘后又無故落水,怎么會有如此巧的事?
若說是云華宮所為,又有些牽強,畢竟那雨卿一直在流風的監(jiān)視下,在他上岸之后,聞聲而來的人群中,有一名是慧妃的貼身婢女,若是慧妃所為雖有懷疑地理由,可未免也太冒險了些。
眾所周知,今日是她慧妃生辰,她不可能做這種沒腦子且又容易引人猜忌的事。
不是雨卿,不是慧妃,那會是誰如此想要榻上之人的性命,難道是假借他人身份的那個人?
羽凌歌唇角下垂,瀲滟桃花眼眸一轉,眸色暗淡卻泛著迷人光芒,瞳孔緊縮,眸光流轉間劃過一抹冷冽陰毒。
“瓊妃在哪!”
一聲滿夾著怒氣與擔憂的聲音,在羽凌歌身前響起,他循聲望去,只見說話之人一身暗紅色長袍,上繡騰云五爪金龍,身后跟著數(shù)十名衣著光鮮的女子與幾名太醫(yī)隨從,快步朝殿門走來。
莞辰臉色陰郁滿面焦急,在瞥見門外渾身濕透的羽凌歌時,身子明顯地一僵,隨即皺眉道:“可是瓊妃受傷了,你袖上怎得會有血跡?”
眾人聞言均向羽凌歌的袖口瞄去,羽凌歌低眉瞧了瞧自己的衣袖,赫然見那刺目殷紅暈于袖上,倏地憶起方才匆匆趕來這里時臂上溫熱觸感,眼中閃過一絲震驚,猛地抬眸看向莞辰。
莞辰望著羽凌歌袖上的血跡,拳頭早已攥緊,他深吸了一口氣,似在隱忍著什么,原本就陰郁的臉色愈發(fā)的難看,胸口劇烈地起伏,不顧身后眾人的訝異之聲,疾步朝著殿中而去。
羽凌歌在原地呆愣了半晌,才回過神來,推開擁在門口的宮人擠進屋內
是夜,華熠宮氣氛緊張,眾妃跪坐在地,御醫(yī)立在榻邊小心侍奉,膽戰(zhàn)心驚。
紅英扶起榻上的人兒喝下湯藥,隨后端著水盆垂首呆怔,往昔清澈明亮的眼睛,如今已被淚水占據(jù),她紅著眼眶側首朝外殿張望了番,端著水盆手一緊再緊。
“娘娘腹中胎兒脈象已斷,再加娘娘落水受寒,脈象有些虛浮乏力,臣會先開一劑牛膝湯讓胎兒胞衣滑落,后在開些補藥調理?!?
“服下牛膝湯后,娘娘會腹痛不止,還煩請紅英姑娘在旁侍奉,關緊殿中窗扇,以免娘娘再受風寒?!?
太醫(yī)的話語還清晰的回蕩在紅英的耳際,她咬緊了牙關,坐在榻邊,執(zhí)起榻上女子那冰涼的手,用帕子拭去其額角滲出的薄汗。
內殿,藥性開始發(fā)作,紅英的手背被因疼痛而低吟出聲的女子,劃下一道道的指痕,血跡斑斑。
外殿莞辰聽著那一聲高過一聲的痛苦呻吟,深邃眼眸漸深,冷眼掃過地上眾人,“是誰干的!”
眾人斂目垂首不敢做聲。
“你們都啞巴了嗎?以為不說話朕就拿你們沒轍了?”莞辰劍眉一挑,眸光陰寒刺骨語氣冰涼無溫,渾身散發(fā)著駭人冷徹氣勢逼人。
羽凌歌披著一件厚實的棉服,坐在新置的火爐邊暖身,只是抬眼望了望桌邊強忍著怒氣的莞辰,隨即垂眼沉思,沒有出言勸慰,也沒有絲毫舉動。
撇開莞辰即位這么多年來,所失去的那些未見天日便小產的皇嗣不說,他現(xiàn)下又失了一子,還是那些歹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殘害的,不比往昔嬪妃之間暗斗亦或是自己失足那些虛假說辭。
此舉是蓄意挑釁。
倘若往昔只是存有歉疚,那如今面對瓊妃失子怕是痛心疾首,不僅僅是因歹人狂妄不將他放在眼里這般簡單。
“看來你們是非要受些皮肉之苦才會開口啊?!陛赋嚼浜叱雎?,眸色凜冽,“祿元!去傳內廷的人來,朕偏不信就撬不開她們的嘴,查不出個所以然來!”
祿元聞言一驚,慌忙伏地叩首:“皇上息怒,各宮主子也是事發(fā)后才知道,皇上還是待瓊妃娘娘醒了在”
“放肆!”
莞辰一聲厲喝,嚇的祿元不由得瑟縮了一下,桌上茶具輕震,莞辰砸在桌案上的手暴起青筋,指節(jié)泛白,是真的怒了。
又是鴉雀無聲,殿里寂靜非常。
“啟稟皇上,胎兒胞衣已退。”一名太醫(yī)上前回稟,在察覺外殿僵硬氣氛時,頓時變得有些結巴無措。
莞辰成拳的手一松,朝簾幕后的床帳望了望,隨之起身走到榻邊,執(zhí)起榻上之人的手輕輕摩挲,她的掌心有淡淡的溫暖,他欠身坐在榻邊看著她蒼白無血的容顏,心如刀絞。
她緊皺著眉頭,額角還滲著冷汗,若不是太醫(yī)回報,他真怕她會就這樣離他而去,這么冷的天,她竟被人推入了結冰的湖里,脖頸處還有青紫指痕,若叫他查出此事是誰在幕后策劃,他必要將此人千刀萬剮,株連滿門!
他的女人他都不敢傷她分毫,卻總有不要命的人屢屢對她下手!
是夢吧,應該是在做夢,詭異而又有些不吉利的夢。
不然在這皇宮之中,又怎會憑空冒出身懷武功,且來路不明,身著黑衣一副殺手模樣的人兒?
從身形上看去好似是女子,不過手段卻頗為陰狠,想用強力掐死我未果,聽到橋的另一頭有人走來,便在慌亂中推我入湖,冰冷的池水浸得我渾身冰涼,呼吸困難,奮力掙扎想游出這湖,腹中一陣絞痛,卻叫我霎時失了力氣。
下意識的摸了摸肚子,猝不及防,口中灌入了一大口冷冽的湖水,身子愈發(fā)癱軟,漸漸沒有了掙扎的力氣,只是那腹間的疼痛卻是一下比一下驚心。
意識開始有些模糊,神智恍惚間,我仿佛聽見了她們的笑聲,看見了陸嬪和慧妃那扭曲猙獰的臉,心間驟緊。
她們是想要我腹中孩兒的性命嗎?
不行,不能打他的主意,不要帶走他,我絕對不允許!
眼中似有淚水溢出,和那寒冷徹骨地湖水混成一塊兒,什么都看不清,只知道自己的身體沉地很,正在緩緩下墜
夜色漸深,跪在地上的眾妃已支撐不住,東倒西歪的,更有甚者在這,眾目睽睽之下打起了哈欠。
莞辰的手依舊牢牢握著她的手,抬眼望去,她長長地睫毛下雙眼仍是緊閉著,眉頭越擰越深,額角的汗珠也越滲越多,他用衣袖輕輕為她拭去汗水,指尖輕觸著她的臉頰,在心里反復呢喃著她名字,期盼她快點醒過來。
少頃,只見榻上之人睫毛顫了顫,皺起的眉頭也舒展了幾分,他心中大喜,隨即喚過太醫(yī)診脈,紅英懸到嗓子眼的一顆心也咽回了肚子里,端著剛熬好的湯藥湊至榻邊。
耳畔有些聒噪,似是有很多人聚集在我身邊,難道是有人瞧見我掉入湖中,將我救上了岸?那我的孩子呢?孩子有沒有事?
艱難地睜開了眼,只覺渾身酸痛,頭頂是熟悉的床帳,身上的被子蓋得嚴嚴實實讓我有些熱,空氣中盡是濃重的草藥味,甚是難聞。
吃力的用手撐著床榻,坐起身來,還未靠上床頭,便被攬進一溫暖的胸膛,“岫煙,你終于醒了?!笔禽赋降穆曇簦а弁?,他正輕蹙著眉頭,額頭輕輕貼著我的臉。
移目環(huán)視四周,見紅英撅著小嘴,眼中似有淚光涌動,我想張口寬慰紅英,告訴她我沒什么事,卻在余光瞥見跪在簾幕后那些熟悉面孔時,身子猛地一顫,即將從唇角瀉出的笑意,也頓時消失不見。
“莞辰她們怎么會在這里?”我聲音嘶啞的詢問,卻得不到回答。
從莞辰懷中掙脫訝異的望向他,只見他低垂著眼眸,唇畔動了動,卻沒有一點聲音,轉眸看向紅英,卻見她端著托盤上前,那笑容有些不自然,“娘娘您受了寒,燒還未退,先喝藥吧。”
紅英的目光有些閃躲,她,不敢直視我的眼睛。
“你們是不是有事瞞著我?”我小心翼翼的發(fā)問,想聽到回答,卻又怕那答案不是我所期待聽到的。
“娘娘先喝藥吧,待您喝完藥,奴婢會將發(fā)生的事情一字不差的告訴娘娘的?!奔t英笑道,仍是想哄我將藥喝下去,并不回答我的話。
我咬了咬牙,胸間地恐慌感越演越烈,倏地想起落水時的情形,心間猛抽了一下,失聲尖叫,“孩子,我的孩子呢!”
探至腹間的手下原本微微鼓起的小腹,如今已變得平坦,我一把掀開身上的錦被,怔怔地瞧著自己的腹部,視線慌亂地在腹上流連,滿目驚恐。
“娘娘娘娘您身子尚虛,可不能如此”
紅英本想上前勸慰,話還未完全脫口,便被我失手打翻托盤,只聽啪得一聲,盛藥的托盤落地,藥碗應聲碎裂,冒著熱氣的藥汁濺了一地,空氣中滿是刺鼻的藥味。
我扶著小腹眼神空洞地坐著,腦海中閃過太多東西,快到讓我來不及回想。
原來這一切并不是在做夢,而是我親身經歷的事情,我一心想守護的光明,想拼盡全力保護的孩子,居然就這樣命喪他人之手。
不會的,不會的!
“吶,莞辰你告訴我,孩子還在我肚子里對不對,我分明感覺他還在我肚子里,怎么會沒了呢,你說話??!說他們是騙我的,說??!”我搖著莞辰的雙肩,竭力嘶喊質問,他卻只是默默咬緊了唇,避開我探尋的目光。
眼淚越流越多,我已近乎癲狂,順手抄起榻上的物件,便往圍在榻邊的人兒摔去,莞辰的隱忍似是已到極限,一把拽過我的胳膊,將我禁錮在懷里,一字一頓的說:
“你冷靜些,身子要緊?!彼恼Z氣雖平穩(wěn)沉著,他的手卻隱隱用力,鉗得我臂處生疼。
“皇上所言有理,妹妹你要好好保重身子才是。”
“娘娘息怒,只要好生調養(yǎng),還是會有機會”
“都給朕退下!”
莞辰的一聲厲斥打斷了外殿“勸慰”言辭,細碎腳步聲在殿中響起,我怔怔地靠在莞辰胸前,身子瑟瑟發(fā)抖,微微側眸,瞥了眼那盡管埋低了頭行走,卻也掩不住心中喜悅的女子,心臟就似被千萬根銀針反復狠戳著一般,千瘡百孔直至血肉模糊。
我攥緊了拳頭,指甲生生嵌進肉里,久浸后宮許久,她們又怎會不懂察言觀色,分明是故意的!
她們方才的話語,無疑是在我血肉模糊的傷口上,又撒了把鹽,那言不由衷的話語,猶如一把把鋒利無比地刀鋒一般,一寸一寸割進我的心口
怎么可以這樣,老天爺怎么可以如此狠心,就這樣奪走我的孩子,他還沒來得及睜眼在這世上看一看,瞧瞧生育自己的娘親是何模樣,就帶著我剜肉鉆心般的痛楚走了。
腹中胎兒還未足三月,便因他人加害流掉,與自己連為一脈的骨血從身體中一點點消去的感覺,叫我痛不欲生,肝腸寸斷。
雖不愿相信,可是支撐著內心的光明已經開始剝落瓦解,坍塌的不成樣子,我咬緊了嘴唇直至口中沒入一股腥甜,眼淚成串的落下,頭昏昏沉沉的,身上一點力氣都沒有。
是我太傻,這才導致腹中孩兒未見天日便胎死腹中,她們好狠的心吶,稚子無辜,她們又何須這般喪盡天良的趕盡殺絕!
“不能放過她們,也不要放過她們,我要讓她們血債血償,如此才能為我平白枉死的孩兒,討回公道?!?
我將頭埋在莞辰胸前,費力的抬起手抓住他的前襟,低聲啜泣道,不似方才那怒氣沖沖的模樣,話語低沉涼薄沒有絲毫起伏,盡管他什么也沒對我說,我卻能隱隱感受到他壓抑著的憤怒。
正因如此,我才更要讓他親耳聽到我對那兇犯的憎惡,要讓他清楚的知道,在后宮與朝堂夾縫間生存的我有多么艱難,是多么的危機四伏。
她們害我失了孩子,澆滅了我心中光明,踏碎了我的美夢,讓我肝腸寸斷,我也要她們一嘗失去至親至愛那痛不欲生的滋味!
我要讓曾經欺辱過我的人,藐視過我的人,那所有的人都跪在我的腳下,求我饒恕,我要讓曾百般加害于我的人,都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