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蟄將至,天氣乍寒乍暖。
今個兒一早寧和宮那邊傳來了消息,說是慧妃已經醒了,慧妃中毒一事在宮內傳的沸沸揚揚,據聞莞辰下朝后便抽空直奔慧妃那里,后宮嬪妃得到消息一一打著探病的幌子趕去那里只為一睹久違龍顏。
后宮眾妃極大部分都去了寧和宮,唯有我閉門不出,對此事充耳不聞,一方面是應為我現在沒心思去顧忌慧妃,另一方面慧妃是否有恙,我心里一清二楚。
她自導自演的戲碼或許能騙過別人,可我卻絕對不會是那其中的一個,畢竟對她投毒之人就是我,策劃一切的始作俑者也是我,所以她身子好壞與否,我又豈會不清楚。
比起慧妃我倒更在意另一個人,一個被我認為無能從而小覷了的人。
昨夜我與萬玉德夜訪竹清閣,還未走近便見幾道黑影從墻沿躍入宮苑,我雖不懂武技但卻能看出那幾人非等閑之輩,身手矯健,來去無聲,看來是元美人已經察覺到她那寶貝丫鬟不見了,所以才會急如那熱鍋上的螞蟻一般,找人為她出謀劃策。
我被好奇心所驅使,本想上前看個究竟,幸得萬玉德及時制止,才沒有被苑中人發現我兩在外跟蹤。
經此一事,我不禁愈發好奇連宮籍都沒有的芳月,究竟是何許人也,竟能引出這么多武技高強之人現身尋她下落,除此之外,我對元美人的看法也有所改觀,原先只當她是個只懂自保之人,誰料她竟是這般深藏不露!
且先不說她與那幾名黑衣人有什么關系,又想借那些人之手做些什么。
讓我更加匪夷所思的是,昨日萬玉德依計守株待兔逮人時,芳月所趕往宮苑并不是竹清閣,而是另一宮苑,如此想來元美人與那人早已暗中勾結,只是我一直被蒙在鼓里渾然不知罷了。
芳月雖已被我掌控,卻嘴硬得很,本想親自審問,但我身周眼線眾多,稍不留神就會被人逮住機會,失了這好不容易才到手的線索。
這一個個的都藏得如此之深,連平日里看似毫無心機之人都在蠢蠢欲動,看來這后宮是愈發的不平靜了。
“啟稟娘娘,萬總管在外求見。”
萬玉德?他怎么會來,莫不是昨夜吩咐他調查之事有了眉目?
思及此處,我當即應道:“快請他進來。”
萬玉德匆匆進殿,行罷禮后便想開口向我稟報什么,卻見有旁人在場,幾番欲言又止。
我眸光一轉,赫然見巧燕仍立于殿內,頓時心生一計,“巧燕啊,本宮許是昨夜受了寒,這嗓子有些不舒服,你去膳房走一趟,就說今日不必呈湯羹了,讓他們改換清粥小菜好了。”
“可是娘娘這天壽節將至,內務府從各宮抽了不少人籌備天壽節,素芹姐姐去了浣衣司還未歸來,娘娘身邊只有巧燕一人在旁侍奉,巧燕若走了那誰來伺候娘娘啊。”
巧燕小心翼翼的窺了萬玉德一眼,面色為難的說道,看似是在擔心我,實則卻并非如此,她越是這樣就越叫人懷疑其居心!
我猛擊桌案,蹙眉怒道:“放肆!本宮是主子還是你主子,叫你去你就去,莫非你想抗命不遵?被本宮送去掌刑姑姑那里領罰嗎?”
巧燕聞言身形一晃,噗通一聲跪于地上,顫聲回道:“奴婢不敢,奴婢奴婢這就去膳房,還請娘娘息怒。”
話音一落巧燕便迅速退殿,聽那慌亂的腳步聲漸行漸遠,我心中的疑惑也愈發加深,看來得尋個由頭將這巧燕調出華熠宮,這丫頭表面上的怯弱膽小全都是裝出來的,留她在身邊對我只會有弊無利。
“娘娘放心,方才那丫頭奴才會想法子將她弄走的,至于娘娘昨夜叫奴才調查之事,奴才查了皇城各個宮門的出入記檔,其中亥時至子時期間并無有人出入宮門的記錄,奴才先前還以為是有人存心包庇,故此便又詢問了其他人等,誰想得出的答案卻都相同,因此奴才大膽推測昨夜那幾名黑衣人想必此時還藏于宮內。”
萬玉德神色凝重的道,面上盡是不解,似是不明那幾人究竟去了哪里。
我亦是愁眉深鎖,良久才輕喃出聲:“不可能,昨夜他們分明是向皇城守備最弱的宮門而去,若不是出宮那會是什么,莫不是他們一早就發現身后有人跟蹤,這才來此一招障眼法甩開咱們?”
“奴才也覺著奇怪,他們若是存心如此,那為何不在察覺之時動手?憑那幾人的武功殺人封口易如反掌,可卻偏偏未有動作而是任由咱們跟著,各宮門記檔也都無那時的出入記錄,再者這宮墻又有十幾丈高,任他們身手再好也無法一躍而上,且還要在不驚動城樓巡夜守衛的情況下逃離皇宮”萬玉德搖首嘆息,越想越蹊蹺。
起先他曾懷疑李美人與朝中之人有所關聯,可這轉念一想,任是互傳消息也犯不著動用四人夜半潛入皇城,還有這朝堂之上雖分立大小黨派,就算是心懷有異也斷不會如此打草驚蛇,引人注目。
皇城中看似只有兩股兵力在把守,其實不然,還有另一股勢力隱匿于暗處,歷朝歷代在位君主向來都是如此。
一則是提防歹人行刺以保安全,二來是為君主處理些見不得光的事,亦或是調查守備,連那野心頗大叱咤朝堂近十年的李南原,都應忌憚不敢有所異動,那元家又能生出什么事端來?
元鎮雖為兵部尚書,卻是虛有其表,手中并無什么實權,自新科三甲入仕之后,其地位便愈發的岌岌可危,再加上其女元美人被貶,與李氏之間的關系也不溫不火,他不可能會做出此種事來將家族滿門性命推上斷頭臺。
與其幫著女兒爭寵倒不如打理好與李氏關系來的實在,元鎮不可能不明白這一點,這樣一想,那幾名黑衣人的身份便更加可疑了。
既不是元鎮手下的走狗,也并非宮中之人,若是江湖人士又怎會如此輕車熟路?
“萬總管不必深究了,只要去會一會那元美人,心中所有疑惑便可煙消云散。”我瞇眸思索,面上雖無一絲波瀾,附于臺布上的手卻是越捏越用力。
萬玉德聞言附和:“眼下也確實只有這一種辦法了,不過娘娘真的打算見那元美人嗎?娘娘昨日所布之局以慧妃與陸嬪那兩人的頭腦,怕是不日之后便會洞悉,而宮外又有好多雙眼睛時刻盯著娘娘,娘娘若想與元美人會面,得費一番周折才能如愿。”
“本宮也知道這時機不對,可是元美人已因芳月的失蹤按耐不住了,本宮又怎能不去會會她,不論用什么法子,本宮今夜都定要去那竹清閣探個究竟!”
我也知道慧妃與陸嬪互制只是一時,現下我不該分心而是要全神貫注的,盯住慧妃與陸嬪的動作才是,這點我清楚,可是我若不在這里堵住元美人的路,那我就真的只能任人宰割了。
絞盡腦汁布下的局卻是險勝,好不容易納入掌中的線索,又突然分成兩頭,慧妃與陸嬪暫時不能妄動,慧妃雖轉移了注意力,可陸嬪的眼睛卻是一直緊盯于我,今日是死敵,難保明日她們不會聯手來個不宣而戰。
原先是前有狼后有虎,雖身處夾縫進退無路,卻還能分身兩面游刃有余,可如今元美人身上有太多秘密如一團迷霧般讓人看不清楚,昨日那太醫又是一眼便參透我所用伎倆,這乃四面楚歌而我正被困其中若不先擊潰一方,留出生路便會被困死其中!
這就好比我站在獨木橋上,前后都被阻斷,進不了也退不了,而橋下水中更有雙鱷等著大快朵頤,站著不動是死,落水也是死!
好在元美人那邊我還有些把握能抗衡,畢竟我手中有芳月,盡管還未查清她與那群黑衣人是何關系,又在鬼鬼祟祟的密謀些什么,總而言之,她元美人我是見定了!
“娘娘,奴才想到一法子,不知娘娘前幾日是否聽說過浣衣司,膳房等下人處所中,近日正因鼠患煩憂,嚇的那些宮人都不敢將衣物久放屋內,就連夜里歇息只要一聽到細微響動便會驚醒,時刻提心吊膽無法安眠。”萬玉德拱手說道,語氣平緩無奇,但臉上的笑容卻是意味深長。
我眉梢一挑,訝異出聲:“你的意思是想讓本宮借鼠患之名潛入竹清閣?”
萬玉德點頭笑道:“正是如此,奴才會放出消息引來巡宮兵將,疏散各宮宮女,而娘娘只需喬裝一番避開耳目然后趁亂入內,事后在向皇上請旨以鼠患之名清掃宮苑,投放驅除蟲鼠藥物,如此一來不僅娘娘心愿得了,還還了那些無法安眠的宮人一個安寧,且將疫病防患于未然,豈不是兩全其美。”
“你這計策雖好,卻不安全,別忘了那幾名身份成迷的黑衣人還藏匿宮中,誰能保證你買通的軍將宮人,亦或是本宮喬裝后站于本宮身側的,宮女太監不是那幾名黑衣人假扮的?本宮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若與那些人碰個正著豈非自投羅網?”
人家想必已經懷疑芳月是我擄走的了,我若依照萬玉德的計劃行事,順利便也罷了若出意外,不是將自己送入了虎口?
我不能兵行險著,走錯了這一步便會輸得一敗涂地,會有殺身之禍不說,還會牽連我家族滿門,就算莞辰不知此事也沒有干系,更會因我陷入困境。
李南原斷不會放過此等大好機會,朝堂臣子亦不會消停,就算我說出實情也一樣會被指鹿為馬,說不定還會被硬扣上些莫須有的罪名。
此計危險大于勝率,我可不想跌下萬丈懸崖摔個粉身碎骨,我心中仇怨未消,怎能敗于她們之手?
我說過會給欺凌過我的人,設計過我的那些人,還以數百倍,不,數千倍的痛苦與折磨的,所以我不能輸,不是我不敢賭,而是我不能賭這一把!
“娘娘奴才會”
“娘娘,奴婢回來了。”萬玉德正欲說些什么,卻被從膳房趕回的巧燕打斷,巧燕淺笑著朝我作揖,隨后將一個錦盒及一包藥材置于我身前案上,“奴婢方才去膳房時,碰著了林太醫,林太醫聽聞娘娘身子不適,便叫奴婢將這包藥及從家鄉帶來的一盒薄荷葉贈與娘娘,還說這幾日會變天,叫娘娘注意身子。”
“林太醫?”我斂目思索,在我記憶中好似,并無與什么姓林的太醫有所交集,片刻后倏爾抬眸問道:“哪個林太醫?”
巧燕眉頭一蹙,撓頭回道:“就是昨日在寧和宮中,與娘娘說話的林太醫啊。”
是他?腦中突然浮現出一張清秀俊顏,在瞧瞧手邊的東西,心底頓時疑問叢生。
“娘娘?”
萬玉德一聲輕喚,讓我從沉思中抽回神來,我長嘆了口氣,接而幽幽地道:“沒什么事,萬總管方才那主意不好,皇上天壽節本宮呈上那種賀禮,豈不叫人笑話,你且退下再去籌備,本宮乏了想睡一會兒。”
萬玉德頷首退殿,巧燕尾隨而出,一頭霧水,給皇上選賀禮,怎么叫慎刑司的總管幫著出主意?這事兒不是該找御前的人,或是內務府的公公嗎?
待殿中無人后,我拿著桌上錦盒及藥包,解下帳幔脫鞋上榻,在錦盒周圍摸索了一圈也愣是沒將那盒子打開,倒是從藥包中摸出了一把精致的鑰匙。
我將錦盒湊近臉頰打量了半天才發現鑰匙孔,打開盒蓋之后,竟是滿滿一盒薄荷葉,翻來翻去也沒找到我想要的東西,遂而便將盒中薄荷全都抖出,曲指在盒內輕敲,如此反復幾次才發現端倪。
當我拿出錦盒夾層中鼓囊囊的信封拆開來看時,頃刻怔楞當場,全然無心再看那信封中的其他物件。
“無中生有,出師有名,如此方能如愿,亦可避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