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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以后,天色昏昏暗暗,我聽見有淅淅瀝瀝的雨聲傳來,臉上是干的,并沒有淚水。
我比想象中要平靜許多。
“喝藥吧。”出乎意料的聲音,竟然是云玨。他……竟然沒走。
云玨撥開紗帳,將一碗藥單手端著,他的身后少見的沒有跟著下人,看來那些他請來的御醫(yī),也都為我診治過了吧,看他的臉色就能知道。
雖是面無表情,也分很多種。
他此刻的面無表情,是帶著一絲化不開的陰霾的。不過想來,就算是對任何人,他作為一個夫君,也不會為這種事情興高采烈的吧?除非他不是狐貍,而是一種別的生物。
我看一眼他手里的藥,望著他的眼里帶有一絲疑惑。
“已經(jīng)是次日的午時過后,你睡了很久,朕讓御醫(yī)開了安眠香,助你好好休息的。”云玨說罷,又往外望一眼天色,“今日是個陰天,雨水一直不斷。”
我不能開口,待云玨坐下,只能愣愣的屏息看他。
他輕輕攪動藥湯,半晌,舀一勺藥來,遞到我嘴邊,他低頭,沒有看我,伴著陰霾的天氣微微昏暗的光線,他道,“喝藥吧,沒事了。”
我心里忽然一顫,眼里居然不爭氣的想要往出涌。
我在心里不停地罵著自己:墨蓉,你是傻啊還是沒骨氣,怎么這一句溫和的話語你就想哭了呢?你怎么能這么沒有骨氣?你怎么可以這么沒有骨氣!
然而眼淚還是“啪嗒”一下,掉落在云玨拿著的湯勺里,我為了不引起他過多的注意,雙目一閉,一口將勺里的藥湯吞下,苦澀的感覺仿佛并不強烈,至少在云玨的面前,我出乎意料的覺得苦口的良藥里有一股特殊的香氣。
這種香氣氤氳在喉嚨里,叫人想了又想。
“朕,不會讓你委屈的。”像是遲疑了好久,云玨在從齒縫間擠出了這么幾個字來,他的聲調(diào)波瀾無驚,卻穩(wěn)穩(wěn)如落。
低低的聲音,在我耳畔纏 綿了不知多久。
“好好休息幾日,朕再給你一個交代。”云玨喂完了藥湯,忽然又道,但這次他是背著我道的,我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只覺得他渾身散發(fā)著一種望而遠(yuǎn)之的陰郁。
不知為何,我在這一瞬覺得,云玨便是我此生最大的依靠。
雖然云玨一直高高在上,讓我覺得遙不可及,也一直像一朵云,變換無常飄渺無常,但有時候,當(dāng)他稍稍一貼近,什么都煙消云散了,你只會覺得,他就是讓你想要依靠的人,你只會想相信,他也許就快要將手伸給你。
“委屈你了。”一聲低道聽不見的聲音輕輕傳來,似乎并不想我留意,眼前的人卻已經(jīng)大步而去。
我真也不知道是夢是真了,嘴里苦澀的藥味,一如摻了糖水,余香清甜。
墨蓉,你到底是怎么了?
忽然,元秋從后方走來,她沖我躬下身來,淡淡一笑,“娘娘,恭喜您,您已經(jīng)邁出了很好的第一步,元秋不會看錯的,皇上心里一定有娘娘了。”
是嗎?
我忽略了元秋的欣喜,只著重于她口里的“心里有了”,云玨心里真的會有我嗎?真的會有這樣普通、自私、無能、懦弱、平凡的我嗎?
墨蓉啊墨蓉,你究竟在癡心妄想什么呢?
在惠芳宮里安心調(diào)養(yǎng),眨眼就是大半月的功夫,期間云玨竟然下旨給我免去了請安期限,并在惠芳宮里加派了人手。而更加令我想不到的則是,他居然將婚期延長了。
原本算來今日,已經(jīng)過了婚期。
這該是竊喜,我卻忍不住失落。
婚期終究是改到了下月初一,想也不用,民間和宮里此番都必然又引了軒然大波,而這幾日我一直足不出戶,什么消息也聽聞不見,除了元秋偶爾給我說說后宮傳聞。
元秋說起簡陵太后:好像云玨去請了幾次安,簡陵太后宮里的宮女說,也不知云玨對太后說了什么,氣的簡陵太后下旨誰也不見半月有余,在佛堂誦經(jīng)吃齋,期間簡裙露也吃了不少閉門羹,更有一次,簡裙露被云玨傳召,卻是要她陪著練射箭,云裳公主也一同去了,誰人不
知道云裳公主喜好射箭但箭法卻是出奇的爛,不料云玨卻對簡裙露道,“為了朕請你忍耐一下”,就讓她擋了云裳的靶子,頭頂蘋果給公主練射箭,結(jié)果嚇得簡裙露把蘋果亂扔,被罰禁足家中數(shù)日。
聽了元秋的話,足足讓我樂了半天,云玨這廝的心思也真夠毒的,竟然這么會借刀殺人,還讓云裳公主射簡裙露,真是有才。
不過一想到,云玨如此,大抵有些為我出氣之意,心里不覺暖暖的。
而身子已經(jīng)痊愈,誰也沒有再次提及前事,次日早晨,元秋不住在門口張望,見我洗漱完畢,向她走來,忽然神秘一笑,“娘娘,時機已然差不多了。”
我疑眉,“什么時機?”
可未等元秋開口,門外遠(yuǎn)遠(yuǎn)走來一行人,他們抬著一頂龍頭轎,落在惠芳宮門口。
一個公公疾步走來,朝我宮門跪下,仔細(xì)一看,竟是潘能海。
“準(zhǔn)后娘娘萬安。”
我連忙道,“潘公公起身。”
潘能海笑笑,并不起身,“娘娘,請上轎子吧。”
“這是?”我疑惑地打量起潘能海身后的轎子,不由疑問。
“娘娘,請先上轎,奴才自然會為您解去疑惑的。”潘能海瞇著眼笑道,一臉祥和。
元秋扶住我的手,也是一臉濃濃笑意,“娘娘,咱們先上轎子吧。”
我還是有些疑惑,但經(jīng)不住這番鼓弄,還是坐上了轎子。
轎子走得似乎是云玨寢宮的方向,但路似乎有些不一樣,景觀也微微有些變化,我不明就里,本以為他們是要帶我唔云玨的寢宮,可后來的景色讓我推翻了這一想法:云玨的寢宮周圍沒有這樣一個魚池,也沒有這樣一條石板路,也沒有這樣一個百花園,我經(jīng)不住望去,那百花園里有一架秋千,微微漾著,夏日微醺,花色嬌艷,彩蝶引蜂,一派令人心神迷惘的鮮色。
我滿肚子狐疑的瞅向元秋,元秋只笑而不語。
這里的確挨著云玨的寢宮,不到五十米,但卻通往另一座宮殿。這座宮殿更像是憑空冒出來的,因為我之前從未注意到過,如果不是云玨……那我會是去見什么人呢?
終于來到這座宮殿的正門,轎子落下,元秋和潘能海還有一干人等陡然跪下,口里齊齊喊著,“恭賀準(zhǔn)后娘娘喬遷新宮,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我一愣,吃了不小一驚,這才反應(yīng)過來,原來云玨這半月未曾露面竟是在籌謀這樣的事情,我還一直以為他早已把我忘到腦后,半分情意也沒有了呢。這一下子,倒真讓我感動,看著眼前宏闊的殿宇,這座新建的宮樓比起惠芳宮不知大了多少倍,闊朗了多少倍,氣勢雄渾了多少倍……短短半月建起,不知耗費了多少人力,我不住百感交集,云玨啊云玨,你總是這么能讓人悲喜交結(jié),無可奈何。
那宮殿的牌匾上寫著“后寧宮”。
我心知這三個字的意義,不覺嘴角顫抖了一下,“后”是取了皇后之意,“寧”取我名,所以這“后寧宮”當(dāng)真是為我而建的,而且還恰好就在云玨寢宮之旁,真是莫大的殊榮和眷顧。
“準(zhǔn)后娘娘,這是皇上親自吩咐,并提寫牌匾,為您趕造的新宮。皇上下旨了,從此以后您可以居住在后寧宮中,安心休養(yǎng),另外,皇上說,這樣也能夠讓下人及時通稟娘娘行蹤,不至于讓娘娘再遇上什么意外。”潘能海顯然也十分欣悅,低眉道。
元秋更是喜不自禁,“娘娘,可不要怪奴婢瞞著您這么久,奴婢也是想讓您驚喜一下。”
原來元秋這丫頭早就知道這事,卻硬是半點口風(fēng)都沒有透露。但我此刻卻仍難掩羞怯的喜色,我看一看跪了一地的眾人,罷手免禮,一頓,邁入了這為我而建的新宮之中。
就在這一步的瞬間,我心中忽然激蕩起對尋得良人的渴望與激動,好像若是能夠真的被云玨這樣記掛,好像若是能夠真正成為媯寧,我亦然可以是我,可以做我心心念念的幸福女人。
但我知道,這一絲的虛榮權(quán)欲中,還夾雜了我對云玨莫名的情感。
后寧宮里一派祥和之氣,新建的氣味也被熏香掩蓋了,明堂的采
光,讓整個闊朗的宮殿更顯暖人,沒有任何陰霾的感覺,反倒充斥了一種自由之感。
前廳擺設(shè)的都是女孩子家喜歡玉器珠石,我一個個細(xì)細(xì)撫摸過去,想著云玨為我精挑細(xì)選擺設(shè)的認(rèn)真樣子,從未有過的暢快流淌心間。
云玨那樣看似無心的人確實在為我費心,這一刻,我仿佛不再像出入宮時般自卑,也忽然明白了為什么元秋會認(rèn)定云玨在意我。他越是排斥,就是越是掩飾,越是掩飾,就越是有事。
我往里走著,陡然,前方“嘩嘩”冒出來了三排宮人,整齊跪下,匍匐大禮道,“準(zhǔn)后娘娘吉祥,準(zhǔn)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娘娘,我等是皇上特地為您挑選的宮人,”在一干宮人中,跪在最前面的女子竟然是憐冬,她微微抬眸,淺淺笑著,笑里漾著天真的喜悅,“皇上還特地封了奴婢為管事嬤嬤,娘娘福澤真是深厚,奴婢也跟著沾了大光了!”
我聽,不由一笑道,“都起客吧。”
“滿意嗎?”正當(dāng)我暗自得意忘我時,云玨的聲音赫然傳來,我一驚,連忙轉(zhuǎn)身下跪,“臣妾拜見皇上。”
剛剛起身的一行宮人見此也都連忙跪了下去。
云玨搖搖頭,一把拉起了我,他的手,還是那般冰冷,但我卻感受到自己的溫度驟然上升了。
“準(zhǔn)后的嗓子看起來好了不少。”我一起身,云玨連忙松了手,他負(fù)手斜睨向我,眼里又恢復(fù)初始般的冷寒清淡,但嘴邊卻帶許難以掩飾的笑意,還是那副讓人探不到底,猜不透心思的狐貍樣子。
“托皇上洪福,臣妾……謝恩。”我是真心感激云玨的,但不知為何話到嘴邊總說不出口,想說的,仿佛總介于這身份,介于他的排斥而咽了下去。
“準(zhǔn)后什么時候變得這么會說話了?入宮時日雖短,但進(jìn)步,卻飛速呢。”云玨語氣略帶調(diào)笑。
我不由不快,“臣妾再不濟(jì),也知受恩當(dāng)謝。”
云玨微微一愣,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旋即一笑道,“謝恩是好,可是不要誤會。”
“因為……朕,可不是為了你。”云玨忽地把臉貼近了我的耳畔,低聲道,“你要知道我們可是在做戲,這當(dāng)然是其中一環(huán),是做給別人看的。大婚當(dāng)即,我不希望再有什么閑言碎語了。”
他的氣息溫?zé)幔捳Z卻像一盆刺骨的冷水,直澆下來,澆透了我的心。
云玨當(dāng)真是會玩弄人,我心中煎熬,卻是敢怒不敢言,換做幾日之前,我定然不會如此義憤填膺,但是現(xiàn)在心中有了一個人的一席之地,會感到喜悅,亦然更容易被刺痛。
只是我隱隱覺得他并非對我無情,但若是有情,我本準(zhǔn)后,他為夫君,又為何不可示弱交好?
深深看一眼云玨,我終是壓下了心中糾葛,低聲道,“臣妾自然明白,皇上無需費心。”
云玨緩緩露出一絲笑來,眼底卻似乎透著些意猶未盡,他道,“很好。”
我看著云玨樂此不疲的笑,樂此不疲的嘲諷和樂此不疲的偽裝,心底默然滋生出一種倦怠,在這人人不敢交心的后宮,究竟要戴多么厚的面具,才能將面具下的東西保存的不露痕跡、完好無損?
如果戴了這樣的面具真的可以舒心的話,云玨,為何我時常會覺得你眉宇間的鄙夷和冷漠中透著的……是憂傷的縫隙?
戴著這樣沉悶的面具,你還能呼吸嗎?
我真的不知道,眼前的男人到底是怎么想的,我猜不透他的心思,但我知道,如果他不是皇上,我不會在他身邊,不會恭敬的對他說話,不會任由他肆意擺布,但是不是正由于他是皇上,他才會這樣去對待別人,如果是這樣,他即便愛上一個人,又怎么才能留住她呢?
“只是,如果臣妾不再做戲,是真的喜歡皇上呢?”我凝望著云玨的側(cè)臉,一瞬情不自禁低聲道。
不知云玨是否聽清了我的話,他如遇驚雷般呆住,那皺起的眉頭,讓我忍不住想要撫摸。
半晌,云玨道,“那是如果,最好不要的如果。”說罷,云玨逃也似地離開了后寧宮,仿佛再多待一秒,我們就會有什么“如果”一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