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殿布置得很奢華。
琉璃屏榻精雕細琢,大殿正中懸一盞繪著蓬萊仙山的八角宮燈,內置夜明珠,鴿蛋大小,此時天明,看不到夜明珠的光亮,但可以想象到夜間必定是華光璀璨。
二人沉默著坐了約摸半刻鐘,葉痕只顧著翻烤火盆里的番薯,當她不存在一般。
玉般潔白修長的手指在鐵鉗上飛舞著,火光映得他面容有些許紅暈,此刻卸下一貫的清冷,整張臉的輪廓都柔和起來,百里長歌一時看得癡了。
“你這樣盯著我看,我也會很容易害羞的。”眼皮都未曾抬一下,葉痕清潤的聲音自嘴里傳出。
百里長歌立即回過神,尷尬地咳了兩聲,指著火盆里的番薯問:“你這樣坐在這里烤,就不怕香味傳出去讓她們察覺到么?”
“那我就說,是你自己非要烤的。”葉痕揚眉,稍稍抬眸,“你覺得她們信我還是信你?”
百里長歌無奈地撇撇嘴,心里想著你是堂堂王爺,她們不信你難不成信我?
火盆里的番薯似乎烤的熟透了,香味越來越濃。
下意識地咽了咽口水,百里長歌眼睛盯在那幾個番薯上。
“咳咳……咳……”琉璃榻那邊突然傳來劇烈的咳嗽聲,她一驚,抬眼只見葉天鈺的肩膀因大聲咳嗽一直顫抖。
他似乎病得極其厲害,一番咳嗽持續了好久才緩過來。
“他……”百里長歌指了指葉天鈺。
將番薯一一夾到旁邊準備好的青瓷碟內,葉痕收了動作看她一眼,涼薄的唇瓣微抿,沒說話。
再一波咳嗽傳來,終于驚動了等候在外面的宮女,她輕聲喚了句:“長孫殿下……”
“呃……沒事,殿下他喝水嗆到了。”百里長歌連忙站起身,她身為醫者,即便不是為了圓葉痕在內殿這個謊,她也絕不會放任這樣一個病人不管。
走到床榻前,百里長歌小心翼翼地將葉天鈺的右手從錦被里拉出來放到床沿邊,正準備給他把脈。
葉天鈺身子突然一翻,整個人朝她這個方向翻過身來。
猛然撞見一張慘白如紙的臉,百里長歌驚得從凳子上跳起來,下意識往后退了幾步,眼風一掃,這才發現葉痕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了,連帶著那個青瓷碟以及碟內的番薯都走得干干凈凈。
若不是內殿還殘留有烤番薯的香味,百里長歌險些以為剛才的一切都是自己產生的幻覺。
“你很怕我?”琉璃榻上的人悠悠睜開眼,輕緲的語氣里七分虛弱。
百里長歌咬住下唇,低聲道:“按照禮數,殿下該交給我一件信物的。”
“你真的想嫁給我?”葉天鈺兩手撐坐起來,偏頭望著她。
百里長歌不想看見他的臉,可又被他盯得很不自在,只蹙眉道:“我只是不想抗旨。”
“這么說來你還是不想嫁給我。”修長的手指掩住嘴唇,把即將到來的咳嗽忍了回去,葉天鈺的聲音有氣無力。
“……”百里長歌沒說話,長孫殿下的這個問題聽起來很幼稚,可無論她如何回答都是左右為難。
“我以為這個東西一輩子都送不出去的。”葉天鈺說著,從手腕上取下一串手鏈遞給百里長歌,道:“你若是瞧著還順眼,就拿去交差吧!”
“……”什么叫做“瞧著還順眼就拿去交差”?
百里長歌嘴角抽了抽,眼睛卻看向葉天鈺手里的東西。
那是一根上等白絲線編織的手鏈,奇特的是它的編織手法極其精妙,絲線纏繞出八個同樣大小的方塊,指甲蓋那么寬,中間由金線串聯,而其中有一個方塊極其顯眼,因為那個方塊是大紅色的,顏色鮮亮,妖冶刺目,不覺便吸引了百里長歌的視線。這種編織手法,她從沒見過。
“這是什么?”百里長歌問。
“能讓你成功脫身的好東西。”葉天鈺一笑,蒼白的面容頓時多了幾分生的氣息。
“我沒聽說過送這個的。”百里長歌搖搖頭,表示自己不能收。
她雖然不知道這是什么,但能讓長孫殿下戴在手腕上一直不離身的必然是極其重要的東西。
“我就知道你會這樣說。”噗嗤一笑,葉天鈺喚了她過去,道:“這是我十歲那年染上寒疾時恰巧路過的一個云游僧人給我的,他跟我說,戴上這個就能延年益壽,保我大難不死。”
“想不到長孫殿下還是信佛之人。”百里長歌道。
“你也不信對不對?”葉天鈺從她眼中看到了不屑,他也不甚在意,只低聲說道:“我也不信,可是我父王母妃,皇爺爺皇奶奶他們都信了。”
“嗯,那是當然,你病了十年還能活著簡直就是奇跡。”百里長歌毫不客氣,接過他的話就說:“連我都差點要信了。”
“其實那個云游僧人跟我說的話遠不止這些,但后面的那些話,除了我,再沒有人知道了。”葉天鈺又道。
神色一動,百里長歌將頭扭到一邊,“長孫殿下若是樂意分享,皇后娘娘,寧貴妃和太子妃都在外殿,不如我扶你出去給她們說說。”
心中有一種不好的預感,百里長歌很不希望葉天鈺再往下說,畢竟,皇家秘聞知道的太多,就表示她離死又近了一些。
“把手伸過來。”葉天鈺見她一直疏遠自己,眉頭蹙了蹙。
百里長歌不動。
葉天鈺突然下了床,腳步極輕地走過來附在她耳邊說了一番話。
呼吸一窒,百里長歌頓時僵住,任由葉天鈺將手鏈戴在她手上。
“你說你不信那云游僧人說的前半句話,我也不信,現在你知道了后半句的秘密,我要你帶著這個東西出宮,等時機到了,再來告訴我他說的對不對。”葉天鈺轉身,卻沒有回床榻,徑自坐在剛才葉痕烤番薯的位置上。
“為什么是我?”驚愕許久才反應過來,百里長歌喃喃問。
“因為你是我未婚妻,是我身邊唯一能將這個東西名正言順帶出宮的人。”葉天鈺莞爾,唇線蒼白。
“我的意思是,我為什么要向你證明那個云游僧人說的話?”
“你不用急著拒絕。”葉天鈺望著她,“或許有一天,當所有人都不希望你說出來的時候,你卻不得不說。”
“既然這個紅繩上有秘密,你這樣明目張膽讓我戴出去,你就不怕我有性命之虞?”伸出手腕,百里長歌皺眉望著那串怪異的手鏈,突然覺得紅色那個方塊如同會吃人的妖魔,不由得心神一顫。
“我聽王叔說你嘴上功夫了得,自然有辦法躲過所有人的質疑。”葉天鈺似乎極其疲累,扔下一句話又回到了軟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