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從高塔內柔軟的大牀上醒來，拉克茜絲看著天花板上華美的浮雕。

精神罕有的輕鬆寫意，一時間女神恍若隔世。

自那次昏倒開始，時間並沒有過去太久，可對拉克茜絲而言，這段時間卻無比漫長。

當命運的反噬漸漸加諸在身上，隨著夜晚到來，世界陰性的力量升起，那些混亂的命運就會化作可怕的夢魘纏繞在女神的夢境中。

拉克茜絲不記得自己夢到了什麼，但每一次醒來，她的渾身都被汗水徹底浸透。

儘管知道阿特洛波斯替她們揹負起了命運的懲罰，可直到此刻，她才知道這代價竟然沉重如斯。

只是將將沾染了一點邊角，就已讓自己難眠徹夜。

這相比起阿特洛波斯所負擔的，不過是九牛一毛而已。

“呼……”

“……還好，還好我找到了赫爾墨斯……”

輕嘆一聲，拉克茜絲簡單打扮了一下，隨即推門走出。

認真的講，在今天之前，命運女神也沒有想到，赫爾墨斯竟然會如此‘有用’。

可到了現在，她算是重新認識了對方

赫爾墨斯，此世的人類施法者，但拉克茜絲知道，在世界原本的軌跡當中，他理應是一位生來不朽的真神。

作爲神王之子，也是取代仄費羅斯替宙斯傳達命令的信使，這位同時司掌著【商業】【偷盜】【旅行】【畜牧】【雄辯】【競技】的少年神靈在人間的地位舉足輕重。

他本該留下繁多的傳說，且千年不易。只是在錯亂的命運軌跡下，赫爾墨斯卻連誕生的機會都沒有。

一位真神的失位，這本是足以給命運以重創的大事，而創傷反過來造成的一系列影響，更是進而加劇了這種擾動。

就如多米諾骨牌倒下的第一枚，如果你沒能及時將它扶起，那麼越是往後，想要拯救它的代價也就越是龐大。

所以可以想見，當意外發現赫爾墨斯不知怎麼又誕生的時候，拉克茜絲有多高興。

哪怕這位‘赫爾墨斯’是人類而非神明，但是命運女神終究能想辦法藉此平息很多問題。

抱著這種心思，也爲了探究星神命運歸正的秘密，拉克茜絲第一次見到了對方，而一切也在此發生了變化。

儘管自己不知道爲什麼，之前的拉克茜絲也從沒有承受過過命運真正意義上的反噬。

可女神當見到赫爾墨斯的第一眼，女神就產生了一種莫名的親近感與舒適感。

猶如在黑暗裡見到了光，在沙漠裡見到水，在寒冬中見到一捧簇篝火，在飢餓的時候獲得一口吃食。

從內到外，所有的一切都在在告訴拉克茜絲，面前的存在對你很重要。

不明所以，可這又是現實。

無奈之下，拉克茜絲選擇讓赫爾墨斯成爲了自己的第一個人類朋友。

她試圖用時間找到其中的秘密……但當昨日拉克茜絲再一次見到對方，她終於明白了這種感覺的原因。

自阿特洛波斯失蹤以來，所有加給她的反噬，所有憑空降臨的痛苦，以及所有困擾著她的混亂命運，這些自己本能排斥的東西都在赫爾墨斯的面前煙消雲散了。

就像是見到了不存在的真理，只要待在對方的周圍，拉克茜絲夢想中的場景就能夠實現——

萬事萬物都遵照註定的軌跡前進，所有規則都早有定論。

無論神靈還是凡物，再沒有超乎秩序以外的存在。

而自己所面對的反噬，自然也因此沒有存在了的基石。

“或許這就是世界的自我拯救吧……雖然不怎麼符合常理，但這是唯一的解釋了。”

輕輕搖頭，沒有太過深究其中的原因，畢竟命運本就莫測，而結果也是好的。

與其探究這個連赫爾墨斯本人都未必知道的問題，拉克西絲更希望能儘快解決眼下的困境。

找到那個罪魁禍首，然後救出自己的姐姐。

在這一點上，只要有赫爾墨斯，拉克茜絲覺得自己應該不難辦到。

……

“咳咳……”

“所以說……就是這樣了，赫爾墨斯先生。”

再次與高塔的主人相見，在隨意的聊了幾句之後，遏制住內心的親近感，拉克茜絲緩緩說起自己此行的目的。

“就在不久前，我的長姐在大陸四方遊歷，她用雙眼窺見未來，指引走入歧路的凡人迴歸正道。”

“無論是對他們個人還是對整個世界，這種行爲都是一樁無可爭議的善舉。”

“然而就在艾加里奧山脈的一個角落，有人卻殘忍的傷害了她。”

聲音清澈而婉轉，雖然按照規則，來自命運的啓示不能轉告給別人。

但就像拉克茜絲猜測的那樣，這條固定的鐵律在面對赫爾墨斯的時候再次失效了。

將自己從長老魔杖上看到的東西緩緩道出，女神面色懇切。

而在她的對面，赫爾墨斯只能對此表示認同。

“拉克茜絲女士，對於你們姐妹的遭遇，我深表同情。”

表情遺憾，赫爾墨斯隨即話鋒一轉。

“只是很可惜，作爲一個普普通通的施法者，雖然我在人世的領域略有成就，可卻實在不敢貿然插手叵測的命運。”

“從古至今，無論是不朽的諸神還是名滿人間的英雄，曾經有無數的存在妄圖知曉未來，然後按自己的意志去改變它。”

“但縱使歲月輪轉，滄海變爲桑田，他們也沒有過任何一次成功……”

“——可是你不一樣！”

脫口而出，不經意間，拉克茜絲的身體微微前傾。

只不過下一刻，女神就意識到自己好像反應太過激烈了。

這不怪她，在那種不知從何而來的的親近感下，拉克茜絲本能的對赫爾墨斯卸下了自己的戒備。

然而當這一幕落到對方的眼裡，卻立即激起了大鍊金師的警惕。

“不一樣，什麼地方不一樣？”

適時的開口，赫爾墨斯狀似好奇的問道。

“據我所知，在命運面前，好像還從沒有過例外吧。”

“呃……”

微微遲疑，拉克茜絲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解釋。

可看著赫爾墨斯的笑容，她還是放棄了欺騙對方。

“不是這樣的，我剛纔……我是說，赫爾墨斯先生，也許你就是被命運垂青的那個人呢。”

“在我的眼裡，你就是獨一無二的那一個——在這個世界上，也就只有你才能幫助我了。”

“……”

笑容依舊，可只有赫爾墨斯自己知道，他臉上的笑容幾乎已經要維持不住了。

聽著拉克茜絲那隱隱的‘威脅’，赫爾墨斯心下一片冷意。

好，很好。

雖然已經過去很久了，可他還記得自己和對方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這個自稱‘北地先知’的女神本是因爲自己對星神的實驗而來。

這雖然是意外事件，但赫爾墨斯其實也有想過自己被真實世界裡的諸神發現身份的可能。

可事情隨後的發展，卻讓他一改對命運女神的固有認識。

首先是對方的所謂目的——拉克茜絲好像是爲了星神而來。

可當兩人真正‘巧遇’之後，對方反而只是裝模作樣的關心了一下自己收集隕石的目的，隨即就開始旁敲側擊的打聽自己的來歷。

什麼意思？

這還能是什麼意思。

自己只是一個此世從未有過來歷的人，能有什麼值得神明在意的。

唯一的可能，就是自己‘穿越者’的身份被拉克茜絲注意到了。

而隨後，對方的一系列行爲更是證明了這一點。

先是對自己收集隕星的事情置若罔聞，甚至言語間表示願意支持他的行動。

緊隨其後的，她更是希望能和赫爾墨斯做個朋友。

捫心自問，赫爾墨斯覺得易地而處，如果自己是神靈，那是絕對不會在一個普普通通凡人巫師身上花費太大精力的，除非對方身上有什麼自己需要的東西。

如此一來，真相就很清晰了。

拉克茜絲髮現了自己身上的不妥，可出於某種目的，她並沒有把這件事傳播出去，而是引而不發。

而他最終想要的，或許就是在今天這樣有需要的時候，忽悠別人給她擋刀。

呵，開玩笑。

‘被命運垂青’‘獨一無二’，自己除非瘋了纔會相信這些鬼話。

拋開字面意思，赫爾墨斯倒是感覺自己領會了對方的言外之意。

‘被命運垂青’——聽命運女神的話，你纔能有好下場。

‘獨一無二’——我知道你隱藏的秘密，你是唯一來自虛幻世界的‘穿越者’。

‘在這個世界上，只有你才能幫助我’——只有我爲你保守秘密，你才能繼續在這個世界上過下去。當然，代價就是你要爲我做事。

威逼利誘，軟硬交加。

甚至相比於其他神明的直來直去，拉克茜絲還擺出了一副誠懇請求的弱勢模樣，任誰都挑不出問題來，儘量安撫別人脆弱的內心。

赫爾墨斯自問，以對方如此手段，要是換了別人恐怕早就長嘆一聲，然後爲拉克茜絲所用了。

真沒想到，原來命運女神竟有如此心機——果然，虛幻世界就是虛幻世界。

此世的二代神王克洛諾斯能單手鎮壓地母，而拉克茜絲也根本不是他印象裡的那樣。

相比起真實的世界來，兩者間的差距簡直不可以道里計。

“呼——”

輕輕吐出一口氣，看著拉克茜絲期待間夾雜些許親近是目光，赫爾墨斯不禁暗道一聲好演技。

可是問題來了，不管怎麼樣，他現在要答應對方嗎？

“真是沒想到，在女士你的眼裡，我竟然如此重要。”

搖頭一笑，迎著拉克茜絲的眼神，赫爾墨斯肯定的承諾道：

“不過雖然我不知道自己有什麼本事能被女士你看上，可既然事已至此，那我如果再拒絕也太說不過去了。”

“請說吧，需要我做什麼。”

“只要是我能做到的，那我一定盡力而爲。”

“真的嗎？那真是太好了！”

喜色附上臉頰，此時此刻，拉克茜絲也不知道自己是在爲姐姐即將獲救而高興，還是因爲別的而高興。

而在女神的對面，赫爾墨斯再次肯定道。

“當然是真的。”

“如你所見——”

“我，赫爾墨斯，從不騙人，言出必踐。”

一字一頓，面色鄭重，大鍊金師的語氣十分誠懇。

拉克茜絲……我也不想這麼做。

可沒辦法，這都是你逼我的。

和直面拉克茜絲本身都忌憚萬分，甚至不得不找替死鬼的真正命運相比，解決一位代行命運的女神本身，已經是最好也最簡單的結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