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17往事未必如風
六年究竟是有多久遠?所有的事情就像剛剛經歷過一樣,可是那些故人卻一個也不在身邊。商海雨走的時候是個下著暴雨的午後,蕭十一離開時又是個下著暴雨的夜晚。她那麼討厭雨,就像一回頭就看見爸爸稱著一把灰黑色的傘站在不遠處看她一樣,那時的辛酸簡直到了極點。所以商海雨說,“別跟著了,你知道不可能的。”時她纔會那麼的悲哀,不再追趕,不再哭泣,她想她活著並不是只爲她自己。如果她死了,那爸爸該怎麼辦?
她被雨淋的那麼徹底,發了三天的高燒,爸爸一直陪在她的牀邊。她醒來時是個陽光明媚的晴天,窗外的石榴花開得正好,一簇簇的小花妖冶豔麗,藏在密密的葉子中間不甘的掙扎,彷彿想要更多的陽光,更多的空氣,更多的暖風……她對著爸爸的背影笑笑,然後喊了他一聲,可是爸爸意外地沒有回頭,然後她哭了,哭得撕心裂肺。因爲她悲哀的發現,爸爸,再也聽不到了….
他的一隻手扶著她的臉,生怕她聽不到似的大聲說“大閨女,你好好的!好好的爸爸就高興!”幸福摸到他那少了右手的胳膊,它已經扭曲,細細的,就像小兒麻痹病人的胳膊似的。那個截面早已黯然,誰會想到它也曾經血肉橫飛過?她從小就知道它的存在,她觸摸它,直視它,從來就不曾覺得它有多麼可怕。現在,她的心裡也有一個血淋淋的傷口,她靜靜的看著它,竟也覺得還可以接受。
那時,她大二即將畢業。週末的時候總有宿舍裡的姐妹和父母親親熱熱地打電話。這個時候幸福就端著臉盆去洗手間洗那條發白的毛巾,她狠狠地搓著,然後看到它越來越薄,終於有一天,它忍受不了了,裂了一個洞。幸福把它丟在垃圾桶裡,然後揹著書包高高興興的回家。
可是等待她的卻是更壞的消息。
爸爸的胃癌已到晚期,吃的東西全都吐了出來。而她不知道,她以爲厄運已經到頭,就像一個人在陰雨中走了一天一夜,手腳冰涼,可是還心存僥倖,正準備迎接美好又燦爛的陽光的時候卻被告知更大的暴風雨已經來到。
她請了好長時間的假,系裡的同學紛紛安慰她還自發組織了捐款活動,可是住院本來就是一筆很大的花銷,她們沒有存款,沒有關係,僅有的一點捐款就如杯水車薪,即是這樣她也非常感激了。後來終於有人提出要買她家那十間屋的大房子,爸爸那時已處於彌留階段,他拉著幸福的手說“幸福啊,房子算什麼,賣了吧,賣了還債,爸爸要你輕輕鬆鬆的…..不要你有負擔…..”
幸福使勁搖頭,然後大喊“不要!你說過,那時祖傳的,我不要賣!我會掙錢,我還年輕,我有的是力氣…..”爸爸也搖頭,他好像聽到她說的話似的“幸福啊,那些都是身外之物,不重要。你記住了,要好好待自己,聽到了?”
幸福搖頭又使勁地點頭,她明白爸爸的話。從此以後再也沒人會不求回報的對她好,再也沒有人會一心一意只爲她著想;她沒有家了,沒有親人了,所有的人的心離她都是遠遠的,她終於是一個人了…..
後來,那片土地被改變成了市內最有名的莊園,聽說節假日的時候車水馬龍,遊客絡繹不絕…..
幸福一次都沒有去過,它的熱鬧會讓她忍不住地怨毒。只有她知道,它從前是多麼的安靜美好。南邊是一堵矮矮的圍牆,種滿各樣不同的樹,有石榴,桂花,桃樹,櫻樹….白的,粉紅的薔薇爬滿了整整一面的牆壁,夏天的時候清風入戶,每個夜晚都伴著馨香入眠;最東邊是爸爸爲她搭的鞦韆,黑色的輪胎悠悠的掛在那裡好像在對她撒嬌埋怨她的冷落,她並不愛整日粘在上面做著灰姑娘的白日夢,她更喜歡站在圍崖上發呆,然後會有一個小男孩調皮地將一顆一顆的石子扔進水裡,害她的思緒被一次次的中斷……
拆房子的時候她正準備爲爸爸過五七,她年齡小,身邊一個親人長輩都沒有,什麼都不懂,可她還是帶了東西回老房子祭拜,她在原來安置大鐵門的地方灑下一杯酒,然後看著那臺大大的鏟土機發呆。直到有人過來拉她時她才清醒,瘋狂的跑進屋子裡,把所有東西往自己的懷裡送,可是撿了這件丟了那件,最後她什麼都沒拿住,徒勞的坐在地上大哭。
蕭十一一直攔在門口,沒人敢動蕭家的小公子,包工頭和一羣工人站在那裡,就這樣看她哭。她最後被蕭十一抱著離開,懷裡拿著的是她家的龕盒。那是一個黑的看不出什麼木材的盒子,中間是一個圓的雕成鏤空花紋的圖案,裡面夾著一一張紅紙,用黑色的細毛筆寫著簪花小字,豎排,一個個的名字,是她的太太祖爺爺,太祖爺爺,祖爺爺,爺爺還有她爸爸。
她想總有一天,她也化成了一抔土,她的名字也會被後人靜靜的寫在這上面。他們或許不知道她是誰,沒有悲哀,只是會奇怪,唉,這個人明明不姓趙的…..
然後爸爸會說,當然,我女兒是天生有福氣的人,怎麼能叫找幸福?
然後爸爸又說,幸福,別胡說!你以後會嫁人,嫁了就是別人家的人了,寫也寫在別人家的翕盒裡……
幸福搖頭,我不要,我就要把我的名字寫在這裡面,我馬上就寫。然後是‘轟隆’一聲,一間間的房子被頃刻推倒,有狂肆的秋風,有漫天的灰塵……
很多往事並不是像風一樣輕輕的飄過,不留痕跡。對她來說,它們更像是塵埃,輕輕地落下,積累,覆蓋,腐朽,終有一日,痛苦必會如死灰般復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