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樂兒
趁大家在宴會上忙著說話喝酒的時候，我悄悄潛入了管家的屋子。這間屋子我和百靈從小就很熟悉，不知道偷偷溜進去玩兒了多少次了，所以我很輕易地就找到了“迎風倒”。這種藥粉是我們谷里的藥師老悶配制的，老悶外號叫做“悶葫蘆”，后來大家就簡稱為“老悶”了，從我記事起大家就都這么叫他，至于他的真名倒沒有人知道了。他并不像武大夫那樣替人致病，配藥似乎只是為了對付野獸，但是他的藥除了無償提供給我父親之外，很少有人能夠有幸得到，除非關系相當，而管家卻似乎和他關系莫逆，因此管家那里就有他的藥。我們小時候曾偷過這種藥去對付野兔，后來大了，猛生他們的箭法越來越精，可以自己打獵了，也就不再需要這種藥了。這次偷它是為了對付守寨門的，以便我能夠順利出谷，免得到時候節外生枝。
半夜我就起床了，悄悄來到谷口，趁著夜色對著守谷的小三子和小豹子輕輕撒了些“迎風倒”，果然他們很快就倒下去了。然后，我順利地出了谷，走了四五里路之后，在封辰必經的小路邊埋伏下來，靜靜地等候他的到來。
月色美極了，照亮了山谷里的樹木，我躺在樹下美滋滋地想著我和封辰的未來，想著我該怎樣讓他喜歡我，接受我，然后愛上我，一生一世我們廝守在一起。這樣想著的時候，我慢慢露出甜蜜的笑，不知不覺中就睡著了。
我醒來的時候，驚覺已經日上三竿了，不由得捶胸頓足：封辰想必已經走遠了。但是我不甘心就這樣回去，所以我加快速度去追封辰。五月的天，已經有些熱了，雖然是在林蔭中穿行還是忍不住出汗了，好在我隨身帶的東西并不多，除了一些銀子和幾件換洗衣服就剩下我自己了。脫了外衣，我依舊用最快的速度行走，餓了累了也不敢停下來休息，生怕追不上封辰。走了十幾里地之后，終于出了山谷，外面的世界多么寬闊阿！到處一片平整，再也看不到山和樹林，只是在道旁有兩排白楊樹，修長而挺拔。這些風景于我已經久違了十年了，還是五歲那年爹和娘一同帶我出來玩兒過一次，記得當時是逛廟會，我差一點就被人販子拐了去了，從那以后，無論我怎么求，爹再也不肯帶我出來了，而娘永遠是把爹的話當圣旨，只要爹說的她總是照做，從此我的世界就停在這小小的杏花谷里了
。為此我也常常想不通，為什么別人的爹不會這樣緊張女兒呢？但是我同時也明白，我是個幸運的女孩子，因為我有一個最疼愛我的爹。但是現在，為了我愛的人，我只好讓爹擔心一次了。
2、百靈
封辰走了，令大家吃驚的是——樂兒也不見了。谷主和夫人對此事絕口不提，只聽說派了管家出谷采購物資，我們都猜測是派他出去找樂兒的。我的腿一天天好了起來，慢慢可以住著從武大夫那里借來的拐杖行走了。我從小形影不離的伙伴，忽然間就這樣悄無聲息地離開了我，忽然間日子變得漫長又無聊。有時候也會想起封辰，但是當日子一天一天過去之后，我發現我對樂兒的思念更深，我終于明白：原來我并沒有愛上封辰。我不會像樂兒那樣不顧一切隨著他出谷，把自己的一生較托給他，我只是在受了傷時，在他身上感受到了一種母親的氣息，一種似乎是來自血液里的親切，這與愛根本沒有關系。而樂兒才是真正地愛了，早知如此，我那時候就該多為樂兒創造一些機會，好讓樂兒可以把心里的話對他說出來，那樣也許他們就會稟明谷主和夫人，說不定他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談婚論嫁了，而我那時候為什么那么自私呢？自私到生怕有人來把我好容易抓在手里的一絲溫暖奪走了。如今他們都走了，我一個人好寂寞啊！樂兒從小嬌生慣養，不知到能不能受得了谷外的辛苦，封辰會不會照顧好她呢？
這樣胡思亂想著，一個人不覺又到了那座山上，傍晚的山谷美極了，我來到那座墳墓旁，看到的是一座很精致的墓，周圍種滿了松柏，墳上的草除得很干凈，看來悶葫蘆是經常在打理它了。記得小時候，我們每次到這座山附近，他就會沖出來沖我們做著鬼臉，他那滿臉的胡須常年也不修剪，看來是半人半鬼的樣子，嚇得我們扭頭就跑，直跑出去很遠他才會停下來不再追我們。樂兒曾經問過谷主，谷主說那座山鬧鬼，小孩子最好別去那附近玩兒，不然會被鬼抓了去的，后來我們自然再也不敢去了。而今天我猜老悶一定是有什么事下山去了，否則他也絕對不會容許我靠近這里的。
走到墓碑前細細看去，只見上面上刻著幾個字：發妻影兒之墓。下面的小字刻著出生和死去的年月日，我沒有太在意，只是約略地計算了一下，這個叫做影兒的女子只活了二十七歲。一個女子在二十七歲的時候應該是很美麗的吧，那么留給她的親人或者是愛人的一定是最美好的回憶，她一定也有孩子吧，她的孩子也會像我一樣孤苦無依么？不，不會的，她還有父親呢，她父親一定會愛她像掌珠一樣，那么，她也還是幸福的啊。我默默地看著，想著，不經意間發現影兒的卒日竟然是三月初三！這不正是樂兒的生日么？再看看年份，正好是十五年前！
我有一種被雷轟頂的感覺。天下不會有這么巧的事，這座墳墓里躺著的一定就是樂兒的母親了。難怪樂兒長得一點都不像夫人呢，雖然她們一樣的好看，而且夫人對樂兒的態度總是有些怪怪的，處處關心，但卻透著一種客氣，并不像一般的母親對孩子那樣，想斥責就斥責，似乎有點兒——敬畏，對，就是敬畏，這不是一個母親應該對孩子有的情感，只有谷主，眉梢眼角都已滿了對樂兒的愛，他看著樂兒的時候，就像世界上只有樂兒一個人，其余的任何事物都不存在了，這才是一個父親對女兒的愛，我明白了谷主為什么會那么愛樂兒，原來樂兒的母親——那個叫做影兒的女子，在生下樂兒的那一天就死去了，所以他把對她母親的愛，也都加在了她的身上。他們瞞著樂兒，只是不想樂兒知道自己沒有生母，不想樂兒的心里有一絲的不快樂和遺憾。我終于明白了老悶為什么不讓我們靠近這里，原來他多年來除了研制各種藥粉，還有一個重要的使命，就是看守這座墳墓
！我為自己的這個重大發現感到吃驚的同時，決定永遠瞞著樂兒，讓她一生都不會為此而傷心。
拄著拐杖在墓碑前站了一陣子之后，我有些累了，我走到附近的一棵大樹下，靠著樹坐在柔軟的青草叢中，望著遠天的紅云，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紅雨，你為什么要讓樂兒離谷？”谷主的帶著一絲憤怒的聲音把我從美夢中驚醒。“你是故意的吧，包括讓百靈與封辰結拜兄妹？”
“不錯，我是故意的。”夫人的聲音很平靜。
“難為你還記得我叫紅雨，這么多年了，你從來都直叫我夫人。夫人，多么高貴，卻又多么冷淡的稱呼！”夫人帶著縷縷幽怨說。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這么在意稱呼。”谷主淡淡地道歉，聲音卻干巴巴的沒有一絲情感。
“不用道歉，我寧愿你罵我打我，那至少還說明你重視我。算了，十五年過去了，我早已不存那種奢望了，我只希望能夠永遠陪在你身邊就已經心滿意足了。”夫人的聲音漸漸恢復了平靜。
“我這么做，墳里的人也會感激我的，你難道不明白么？”夫人接著說。
“為什么？”谷主很疑惑。
“就像當年她母親愛上你一樣，你的寶貝樂兒已經不可自拔地愛上了封辰，我們除了成全她，還能為她做什么呢？這么多年來你所作的一切不都是為了讓她快樂么？”
“不錯，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讓她快樂，這也是我活著最重要的一件事。這么說，你早就明白了樂兒的心事，也看出了封辰對百靈的與眾不同的關心，所以才要他們結拜兄妹，明里是為了給百靈一個安慰和依靠，實則是斷了他們兩個的私情？”谷主恍悟。
想來男人對于女人的心思的確是感覺很遲鈍的，夫人的用心我早就明白，而谷主卻非要到夫人告訴他才會明白，我聽了不由得暗暗搖頭。
“這些年來，我其實和你一樣，也是為了一個人的快樂而活，只是我為的人是你。我知道只要樂兒不快樂，你也不快樂，所以你沒有想到和看到的我都替你做了。”夫人還是用同樣平靜的語氣說著如此深厚的情誼。
“謝謝你！紅雨，我知道這些年你為了我才會隱居在這深谷里，當年你也曾為我錯過了許多達官貴人，不然如今你該過著多么顯赫的富貴生活。”谷主的語氣里終于有了一絲感**彩。
“這是命。你欠了她的，而我欠了你的，沒有什么可后悔和抱怨的。所有的一切，從我見到你的第一眼起就已經注定了。在我為你跳第一只舞的時候，你的目光與我相遇的一剎那，我就知道——今生今世，你就是我要跟的人了。那時候的我，在你眼里是否美麗過？”夫人的聲音變得柔軟，夢幻般呢喃著。
“那時候你就很美，現在依舊很美，只是，我這顆曾經滄海的心，再也看不到你的美麗，辜負了你的滿腔情意了，紅雨，真的對不起！”谷主滿懷著歉疚說。
“氓，人生匆匆不過數十載，為什么我們不能珍惜現在的好時光呢？過去的無論對與錯，都已經是過去了，讓我們快樂起來，好么？讓我再為你跳一只舞好么？”夫人伸手去握著谷主的手，谷主點了點頭。夫人開始在月光下舞蹈，她開始緩慢優雅地跳著，漸漸地速度越來越快，紅色的紗衣在她的旋轉跳躍中漸漸變得像一條紅絲帶，月光下再也分不清人和紗衣，就像一只向著月亮飛舞的火鳳凰，夫人在那只舞蹈中變得美奐美綸，我看得稟住了呼吸，回過神來看谷主，發現他的表情也和我差不多癡迷了，紅雨收住舞蹈輕輕靠在他身邊微微喘息著，他的眼神里也有了絲絲柔情，只是當他一低頭看到那塊墓碑時，表情就又恢復了慣有的冷靜。我在想紅雨年輕時該是怎樣迷人的一個美人呢？能夠對這樣一個美人視若無睹，必是因為墓中的那個女子比紅雨更美吧，那么樂兒的母親究竟是怎樣的一個天上人間都難尋找的優秀女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