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大家睡得還算安穩(wěn)。
前半夜,有些人各懷心事,聽著枯枝被燃起的爆響,遲遲不能入眠;後半夜,鼾聲此起彼伏,無論大人小孩,個個睡得深沉。第二天一早,衆(zhòng)人被早晨的薄霧溼冷驚醒,火堆已然熄滅,宋瑤抱著腿,坐在望風(fēng)處替了最後一班崗。
小麥穿得有些少,夜裡受了些風(fēng),地面溼氣重,有些感冒的跡象。好在隨行有醫(yī)生,幾粒藥片下肚,多裹了幾層衣物,到了中午時分,小麥已經(jīng)發(fā)了好幾身汗,雖然汗津津的有些不舒服,但鼻涕不流了,腦袋也不暈了。
這一路很是漫長,金博和曹良擔(dān)綱嚮導(dǎo),一會兒辨認(rèn)方向,一會兒分辨位置;明俊偉和晁逸帆負(fù)責(zé)隊伍左右前後的安全,行走在這種荒郊野外,雖然四下空空蕩蕩,但心裡免不了有些惴惴;小米和小魏哥倆兒時不時鑽進(jìn)林子裡遊蕩一圈,運氣好的時候能抓到只野兔。
一直到兩個小時前,衆(zhòng)人略帶悠閒的山野旅途結(jié)束了,高速路沒看到,倒是一腳踏進(jìn)了一望無際的黃土高坡。
金博和曹良百思不得其解,明明是瞅著g65高速的方向,怎麼還撲進(jìn)沙漠了咧?大陝北這些年土豪老財層出不窮,怎地還會有這種未開發(fā)過的黃土高坡??
這倒不能怪兩個半路出家的嚮導(dǎo),畢竟他倆不是本地人,對陝北這邊不是很瞭解。
據(jù)明俊偉所言,陝北雖然有不少盛產(chǎn)原油煤礦的地方,但貧困的山區(qū)依舊是主力。經(jīng)濟發(fā)達(dá)的幾個縣城屈指可數(shù),人們被一些土豪大款一擲千金買開心的新聞所迷惑,容易誤以爲(wèi)大陝北這片黃土高坡遍地原油煤礦,好像端個盆過來就能舀起一盆錢一樣。就像前幾年的山西,誰都知道山西煤老闆多,但你走在大街上能碰見幾個煤老闆?
明俊偉沒有來過陝北,所瞭解的一些皮毛都是平日涉獵而來,籠統(tǒng)的有,細(xì)節(jié)不甚清楚;金博雖然有四海爲(wèi)家的浪子風(fēng)範(fàn),但往詳細(xì)了說,也是個二把刀。倆人一你言我一語,將信息簡單的整合一番,悲哀的發(fā)現(xiàn),他倆連此刻身在何處都分辨不出。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金博所說的山頂大腰鼓,衆(zhòng)人肯定無緣得見了。
無論怎樣,腳步不能停下,一衆(zhòng)人簡單的塞了些幹餅肉脯,補充了兩日來損耗的氣力,再次背起行囊,踏上光禿禿的黃土坡,朝著商定的方向而去,期盼可以在途中尋得村落或是公路。
一個小時後,衆(zhòng)人穿過一條溝谷,總算看到一處界碑,界碑矗立在土埂中上了年月,被黃土埋了大半截,也不知道還做不做數(shù)。上面紅漆字跡斑駁,隱約可見‘天賜灣’三個手書字,下面還露出一半數(shù)字。無奈,幾人取了刀槍就地開挖,刨盡沙土,這才露出石碑下的文字。略一分辨,發(fā)現(xiàn)是xxx鄉(xiāng)政府70年代立下的碑,根本沒有其他有效信息。
唯一值得慶賀的是,地圖上找到了天賜灣三個字。對於這個還算好聽的地名,衆(zhòng)人只知道這是主席曾經(jīng)戰(zhàn)鬥過的地方,至於它位於何方,那就兩眼一抹黑,完全無從知曉了。不過終歸是知道了地方,聊勝於無。
越往深裡走,腳下的黃土便越是鬆軟,黃土浮於地表,又被大風(fēng)帶到空中。一行人根本不敢張嘴,開口就得吃土,只得悶不吭聲行進(jìn)許久,直到日上三竿,被火辣的日頭曬成了落水狗。一行人在這植被稀疏的黃土高原上走得吃力,十月份的太陽比大家想象的毒,加上土質(zhì)鬆軟,人越走越累,水和食物消耗巨大。
明俊偉和金博、曹良三人朝著東邊高聳的一處土坡而去,那邊可以看到一片植被,顏色和黃土迥異,三人估摸著走了許久,應(yīng)該快到達(dá)這個名爲(wèi)天賜的村鎮(zhèn)了。於是加快腳步,頂著日頭疾步而去。
期間,曹良感慨道:“這黃土高坡就這德性,戈壁灘可怎麼辦好?”
“兩兩相差無幾,咱們先走出這荒原再說罷。”明俊偉停下腳步喘了口氣,指著遠(yuǎn)處連綿不絕的荒山,道:“這裡從來都不適合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雖然沒有行屍威脅,但基本生活都無法保證。否則,咱們可以尋個窯洞啥的安居,也還不錯。”
“咱們再往前走走,陝北村落不少,我聽說黃土高坡上水庫很多,咱們?nèi)绻苷业剿畮欤矣X著就不用去那個基地了。”金博一直刀不離身,這幾天都沒有見過行屍,這把寶刀也渴的夠嗆,從神兵淪爲(wèi)柺杖,棗木鞘上滿是沙土。
“先過去看看吧。”明俊偉暗歎一聲,心說談何容易?首先安貞那裡就不好說,這個女醫(yī)生現(xiàn)在把所有的希望都傾注到了發(fā)射基地,在她看來,那個神秘信息要似乎更加可信。
三人停止交談,半瓶水輪換一圈沾溼嘴脣,喘著粗氣繼續(xù)往高坡上邊攀登。
金博回頭看了一眼,留守原地的衆(zhòng)人還能看到,陽光曝曬的土坡上,幾個黑點異常清晰。
“別擔(dān)心,這裡應(yīng)該是安全的。如果這兒都能出來行屍,我他媽——”
明俊偉的嘀咕聲戛然而止,距離三人不過十餘米的坡頂,搖搖晃晃走上來一個衣衫襤褸的傢伙……之所以沒有說它是行屍,是因爲(wèi)這個人身後,又顛顛兒跑上來一羣白花花的玩意兒……
“羊???”
“行屍??”
金博和曹良的關(guān)注點不一樣,不過把兩個人的驚呼綜合一下,就可以得出三人目瞪口呆的原因所在了。
“俊偉啊,你剛說……這兒要是有行屍,你怎麼著?”曹良咧咧嘴,拉著兩人退開幾步。坡頂羊羣蜂擁而下,無視半坡的三人,‘咩咩咩’叫喚著跑下土坡。
“我我我…”明俊偉‘我’了半天,沒能‘我’出個所以然,身子一閃,躲開一隻埋頭衝鋒的山羊,眼見坡頂那行屍蹣跚而下,舉槍就要射擊。
就在此時,坡頂後頭傳來一聲嘹亮的號子。
“哎嗨~~圪樑樑光光任你走~~一夜裡三次你吃不夠~~村東的河水嘩嘩地響~~妹妹我快活的直喊娘~~”
“黃河水它流走回不去~~幾回回哭得我快斷了氣~~大雁雁南飛秋聲聲悽~~荒了責(zé)任田你富了自留地~~”
“白花花的大腿水靈靈的逼~~這麼好的地方留就不住個你~~~哎嗨~~留不住個你~~~”
……
酸曲罷,歌者現(xiàn)。
一個滿臉溝壑的老頭子,頭包白毛巾,右手煙鍋,左手放羊鞭,身著麻布坎肩,腰繫綢子褲帶,腿上是一條破洞舊軍褲,褲腳挽起,腳下踩著一雙黑麪兒布鞋。這個老不修佝僂著腰,頜下蓄著一縷發(fā)白的山羊鬍,站在坡頂一聲吆喝,手裡的辮子揮出一道殘影,‘啪’的聲響,亂哄哄的羊羣像聽到集結(jié)號一般,‘咩咩咩’著掉頭跑了回去,一窩蜂擠在了老頭子面前。
而那個衣衫襤褸的行屍,似乎是沒站穩(wěn),被瘋跑過去的羊羣頂翻在地,打著滾兒摔了下去,咕嚕咕嚕滾出老遠(yuǎn)。
明俊偉三人面面相覷,看著那老羊倌和滾下土坡的行屍,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麼。
“哎~後生幾個弄甚著了?”老羊倌裹了口菸嘴,咕嘟嘟噴出一道煙氣,皮鞭一抽,羊羣自動讓開一條通路。羊倌雙手背在身後,呵呵笑著,邁著外八字的步子走了下來。
金博搶身上前,擋在明俊偉和曹良前邊,右手微動,長刀半刃出鞘。
“別。”明俊偉按住金博的肩膀,和曹良交換了一個眼神,後者心領(lǐng)神會,清了清嗓子,吆喝道:“大爺!我們是逃難的!您這是啥地方?”
老羊倌信步到幾人面前,瞅了眼幾人的裝扮,根本無視金博手裡寒光奕奕的刀刃,抹了把山羊鬍,哈哈大笑:“城裡後生?”
“昂,老爺子好嗓門。”明俊偉咳嗽一聲,微笑道:“這地界是天賜灣不?”
“對著了,當(dāng)就是天賜灣麼。”老羊倌面色黝黑,臉上溝壑縱橫,雖然乾瘦,但聲音中氣十足。看他那揮手脆響的鞭子,估計是個老牧民了。
老羊倌笑呵呵的繞過幾人,走向還在坡底踉蹌的行屍,吆喝道:“後生娃娃等等昂。”
“昂……”三人學(xué)著老羊倌的口音應(yīng)了一聲,眼見羊倌走近行屍,而行屍‘赫赫’嘶吼不止,卻並未撲上去撕咬。
仨人大驚失色,心中連呼臥槽!這尼瑪羊倌可以馴養(yǎng)行屍?
只見老羊倌伸手將行屍扶起,助它脫離土坑,伸手推了一把,行屍嗷嗷吼了兩聲,跟在羊倌身後跌跌撞撞走了上去。
三人見羊倌帶著行屍過來,忍不住吞了吞口水,金博長刀出鞘,遙遙指著羊倌背後的行屍,冷聲道:“大爺,這行屍是咋回事?”
“莫急莫急。”老羊倌爽朗的笑聲迴盪出老遠(yuǎn),揮揮手示意金博不用緊張,探手?jǐn)堊「咚活^的行屍,笑道:“這是我兒,不怕,傷不了你們。”
明俊偉止住金博的刀鋒,小心翼翼地湊近幾步,上下大量一番,恍然大悟。
這行屍雖然嘶吼不止,也探著身子想要攻擊身邊的羊倌,但卻一直沒有撕咬或探抓。明俊偉一瞧之下才發(fā)現(xiàn),這行屍雙臂竟被麻繩捆了起來,嘴裡更是塞進(jìn)去一團麻布樣的東西。它躁動的樣子雖然與行屍無二,但苦於手口被制,竟是傷不了老羊倌分毫。
“我日。”金博由衷的豎起了大拇指,讚道:“大爺,您牛逼。”
“這後生說甚了?”老羊倌沒聽清金博的話,看向面相較大的曹良,道:“你們是城裡跑出來的?”
“昂,大爺,我們迷路了,沒吃沒喝,不知道這附近有沒有村子?”曹良這純良漢子胡說起來一本正經(jīng),臉上一點波動都沒有。
“曉得了曉得了,這沙疙樑樑上常有跟你們一樣的後生女子。”看樣子老羊倌都已經(jīng)見怪不怪了,推了把行屍兒子,把他搡到前頭,回頭道:“疙堆堆上也是你們的人麼?”
明俊偉暗暗稱奇,心說這老頭子視力真不賴,隔這麼老遠(yuǎn)都能看到,於是便道:“是的,都走不動了,大爺您看方不方便討口水喝?”
“走麼走麼,院裡有井,則跟我回個。”老羊倌叼著煙鍋抽了一口,打量了三人一番,道:“我們那兒可多病羔子,你們該吃吃該喝喝,則不要張那些病羔子,昂?刀蘭槍蘭都放哈。”
“……”明俊偉和曹良對視一眼,都聽的稀裡糊塗,看了眼金博,這小子也在勉力理解。
“害不哈?”老羊倌嘴裡濃煙狂噴,看著三個後生一臉呆逼,估摸著這仨人應(yīng)該是沒聽懂他的方言,自己個兒樂的哈哈大笑。
金博臉上一紅,偏過頭翻譯道:“意思好像是讓咱跟他回去,有吃有喝,就是啥冰糕不要的,好像還不讓帶刀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