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葛的死，洪斌的狂，讓整個盤龍城的局勢悄然發生了變化。戰局的轉折點首先在西南面展開。

由于先鋒營的強勢插入，讓西南街道的戰斗異常激烈！金辰所帶出的先鋒營總共也只有兩、三個團，四、五個營的數量。在攻城的時候，已經折損了半個團，戰死人數不下千人。

這些先鋒營的戰士都是跟隨金辰起義以來征戰沙場的老兵，無論在質量上還是忠誠上都無需置疑。

可以說，先鋒營是義軍的血和肉，而鐵槍軍則是義軍的骨與魂！目前除了金辰自己所掌握的鐵槍軍以外，李義、曾全、張龍、洪斌各掌一營。

這些士兵都是真正的老兵，雖然他們的戰斗力可能不如鐵槍軍百里挑一的精銳程度，但也不是等閑之輩！

兩千先鋒營投入到盤龍城的西南街道，讓整個漢旗軍的部署重點轉向了這里，大量的漢旗軍和義軍新兵匯集在這里忘生拼死的搏殺！

這等于是給盤龍城中部和北部的義軍一個很好的機會。

有道是牽一發而動全身，漢旗軍的人數經過兩天不要俘虜的搏殺已經傷亡不下萬人，即便依仗著地理優勢也耐不住義軍的人多勢眾。

漢旗軍固然訓練有素，軍紀嚴明，但是其本身的士氣并不高。張霖能給這只軍隊的東西并不多，首先他不受重用。其次韃子王爺雖然看重他，卻也不時的打壓他，讓他的部隊一直處于“半飽不饑”的狀況。

也就是糧草給的足，但是在餉銀方面卻多層次克扣。

張霖固然沒有徇私，士兵們得到的餉銀也比其他漢人部隊的多，卻也只能讓他們和家人溫飽無法給予富貴。更別談什么榮譽了，奴才會有什么榮譽？

這些年來因為各地不斷爆發起義，張霖自被韃子王爺重視以來所訓練的步卒超過十萬人，單單韃子下的漢八旗就有五旗是按照他的方法或直接或間接而訓練成軍。可以說，滿朝文武沒有一個不知道張霖之才能的。。。。

就連韃子王爺和兩湖總督向英在軍中都沒有他的威望高，這種人在韃子王朝里其實早就應該死了，最好的結果也不過是卸甲歸田。

要不是胡爾赤還需要此人用來威懾來至朝廷的力量，他早就人間蒸發了。

此次被丟棄在盤龍城，其實也有某種假借義軍之手除掉張霖的意思在內。。。

沒有人是傻瓜，張霖更不會是傻瓜。他不是，跟隨他的部下同樣不是。。。

盤龍城—城主府

張霖沉默的坐立在主座之上，左右兩邊各自坐著他的心腹愛將。。。。。。

“大人，不要在等了。下命令吧，無論是拼死于叛軍一戰，還是殺韃子，兄弟們都會誓死追隨將軍！”

一名虬髯大漢終于忍受不住沉悶的氣氛，當先將問題暴了出來。

“大人，西門已經快守不住了。金賊們好像天神附體一般根本就不怕死，很多金賊用自己的血肉之軀給同伴當肉盾用，他們向潮水一般沖擊著我們的陣地，用不了一兩時辰兄弟們就會死傷殆盡啊！”

“義父！不要在猶豫了！眼前的局勢已經很明顯，我們根本就抵擋不了幾天，要不是賊兵顧忌糧倉恐怕盤龍城早就變成一片廢墟！”

張明是張霖收的義子，從年少時就跟隨張霖作戰，如今他已經二十五了。在旗軍當中除了張霖、蕭乾外，他的威望最高。

此人也能征善戰，深得張霖練兵之真傳。。。

“義父！這幾天來，我一直在思考。。我在想，這支義軍為何如此難纏！我自跟隨義父以來，南征北戰，什么戰沒有見過？我見過陜西民軍的暴亂，我見過河南義軍的勇猛，我見過山東農民的瘋狂。那一次不是九死一生？但是這些亂民都不及金賊！”

“金賊所提倡的口號驅除韃靼，光復中華，戰功分田，光復祖制！乃是誅心之言！對我朝而言，是致命一擊！”

“數千年來，我華夏經歷的農民起義軍何止千萬？可是真正意義上成功的只有一個！那就是明太祖朱元璋！此人之所以能夠光復中華，就在于他的口號，同時又落入實處！”

“無論是陜西毫無目的的暴亂，還是兩廣以拜上帝為名義起義的太平發賊，都不過是小丑爾！注定要失敗的！”

“只有金賊首領，金辰此人才提出與朱元璋相類同的口號！所謂驅除韃靼，光復中華，讓他占據大義！我等雖為國效力，實為認賊作父，甘為家奴！”

“他又說戰功分田，光復祖制，前者為天下亡命、流離之徒提供了機會，而我華夏河山當下最不缺乏的就是亡命之徒和流離失所之民！最要命是光復祖制，什么是祖制？我漢人的祖制是什么？沒有人會去說，可所有人都明白！當今所謂天子！不過鳩占鵲巢的畜生！”

“夠了！”

張霖睜開虎目，兇神一瞪！硬是打斷了張明的話，接著用不容置疑的語氣森然道“朝廷待我不薄王爺對我有知遇之恩。。你不應該這么說皇上。。。我兒。。張明！！”

“不！”

“今天我一定要說，就是死，我也要將今天的話說完！”

張明先是被張霖往日積累的威嚴鎮住！但其內心激蕩沸騰的熱血，卻讓他沖破了以往的沉浮和枷鎖！

有些話，他已經藏在心中很多年了。。今天不說。。就可能在也沒有機會說了。。

“我從小孤苦，家里兄妹三人，我大哥起早摸黑的干活被人當牲口一樣對待，就是為了賺那么一點兒的豬糠！可還是養不活我們一家五口子。”

“我妹妹十三歲那年在河邊洗衣服被路過的韃子貴族看上，竟然被當著眾人的面前活活的輪了！沒有人敢出手，大家都麻木不仁！就因為我妹妹長的漂亮！就因為狗韃子殘忍的酷刑！”

“喝。。。我妹妹才十三歲啊！她為我們家起早摸黑的煮飯、洗衣服，還承接女紅賺點家用。。。她是我們家里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啊。。。我至今還留著我妹妹給我織成的那件布衣。。天殺的。。。我妹妹就這樣被污辱。。。沒過幾天后投井自盡了。。。”

“嗚。。。。我妹妹死后我和大哥不服！大哥強行把我鎖在倉庫里，自個去縣衙報案，當天被關進了縣衙監獄，不過數個時辰便被屈打成招，最后更是殘忍的被殺害了。。

我家年邁的娘親受不了打擊。。喝。。。。。活活被氣死了。我呢？我怎么了？我應該怎么辦？”

痛苦的述說中，張明眼中的淚水早已濕潤了眼眶，他雙手抱住自己的頭顱，語氣中充滿了癲狂和怨恨！

“我不服！為什么韃子貴族可以肆無忌憚的污辱我妹妹！還讓那幾個跟班畜生輪著上！為什么我大哥前去縣衙報案，反而送掉自己的性命！為什么我老娘什么也沒有做，會活活被氣死！為什么這一切都要讓我來承當！為什么死的人不是我！！！！”

張明激動的仰頭咆哮！

整個大廳的人，包括張霖都被張明那充滿怨恨的咆哮驚呆了。。他們從來不知道原本沉默、嚴肅、不茍言笑的張明竟然會有如此身世，那往日里，他內心的壓力會有多大。。。

這一刻，張霖的心。。碎了。。。

“阿明。。不要激動。。。”

作為父親，名為義父卻優勝親父！他早已經將張明當做自己的兒子看待。。如今，兒子如此痛苦，如此悲傷。。他這個做爹的，卻什么也不知道。。卻什么忙也幫不上。。。

一時間，張霖已是老淚縱橫。。。。。

靜靜的。。張明的情緒穩定了下來。。。

他緩緩抬頭，眼中帶著死灰一般的神色，徐徐掃過在場眾人！猛然，他用手一指，喝道“你！你！還有你！還有大部分的漢旗軍將士們，誰沒有痛苦的過去？誰的家人沒有受到過屈辱？胡軍，你的妻子是怎么死的你還記得嗎？楊笑你的兩個哥哥是如何被陷害，如何被凌遲處死你還記得嗎？趙良，你的老娘怎么死的，你還記得嗎？”

“義父！你過的好嗎？那狗王爺如何玩弄你，你還記得嗎？我記的清清楚楚！當日，你本在鄭州訓練新兵，那日王爺大壽請你去赴宴。在宴會上一個狗屁貝勒當著眾人的面嘲笑你，抓弄你，你只能面無表情敢怒不敢言。更過分的是那個格格，你不過扶了她一把，她卻當眾罵你是個狗奴才，還說自己是什么金枝玉葉，說你癩蛤蟆想吃天鵝肉！還狠狠的給了你一個耳光。。。”

“那巴掌打在義父的臉上，卻如利劍刺入兒子的心臟！”

張明說罷，用手劃了劃自己的左胸，面目猙獰，神色凄涼。。。

“不要說了！”

張霖渾身有些顫抖的企圖打斷張明的話。。。

可張明反而就如同受了刺激的猛獸一把，突然大喝道“當今世道，畜生稱皇！我等炎黃子孫，如豬狗任韃子宰殺！任韃子驅使！我張明還要舉起屠刀，殘殺同胞！于韃子禽獸何異？”

“我張明罪孽深重，無顏茍且于世，無顏面見鄉親父老，無顏跪拜歷代祖宗！我張明唯有一死！以謝天下！”

“錚！”

只見張明猛的拔出腰間長劍，在眾人還沒來的及反應之前，便往自己的脖子上重重一抹。。。。

“噗。。”

張明的熱血灑出老遠，濺了張霖一身。。。。

“我兒！！我兒啊！！”

張霖先是一愣不敢相信的望著倒在地上的身影，然后激動的猛然起身，一把抱住渾身血色的張明，眼淚不知不覺滑過臉頰。。

渾身顫抖即將死去的張明見到張霖滲出淚水，用僅存的力氣舉起右手將這滴眼淚接住。。輕輕的放入自己的嘴里。。。他嘗了一下，似乎想說些什么。。可他的氣管已經斷了。。。。。卻什么也說不出。。。

最后。。他只是笑。。。非常開心的笑。。解脫的笑。。安心的笑。。放下的笑。。。。

臨死前，他將胸前的一封信拿了出來，然后。。他就昏迷了。。沒多久。。他的身體就變的越來越冷。。。很快。。他就在也沒有了氣息。。在也沒有了心跳。。。。

張霖渾身顫抖的接過信件，猶豫著是不是應該打開，當他好不容易下定決定打開這封信，才發現信上只有寥寥數語。。。

《自古忠義難兩全。。義父。你要為韃子王爺盡忠，我無法阻止。。可我卻想投入義軍推翻韃子王朝。。殺了韃子那狗皇帝。義父啊。。兒子不孝。。只有出此下策。。我無法孝敬你老人家了。。還請你原諒。。不孝子——張明》

張霖看完后整個人的神情一變，仿佛剎那間就蒼老的十幾歲。。他抱著張明，用顫抖的雙手撫摸著這張平日里無比熟悉的臉。。。

“傻孩子。。。傻孩子。。。你好傻。。。你好傻啊。。。。”

當場眾將面對這一慘劇，都沒有說話。。。但是，無言的淚水卻從他們的眼中滲出。。。他們不是因為張明而流淚，而是為自己的以往而流淚。。。

有道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就在這時，一名渾身浴血的漢旗兵闖進來看也不看，就急切的大喊道“大人，不好了，西門已被攻破，北門岌岌可危。盤龍城北面山谷遭受不明人士襲擊，我軍糧倉已經易主！”

這名漢旗兵話落，在場眾人均是渾身一震從自己的悲傷往事中蘇醒過來。。。

而張霖畢竟是征戰沙場多年的宿將，很快就暫時性的恢復了心性。。。。

只見他心灰意冷的說道“傳令下去，所有部下放棄抵抗，就地投降。。。。”

聽聞此言，在場眾人無不松了一口氣。。。

可張霖接下來的一句話，卻又讓眾人無比沉重。。。

他說道“傳我命令，所有駐扎城主府的士兵愿意出去投降的全部出去，我張霖寧死不降！”

“大人！！！”

幾乎所有在場的人都張口欲言，卻只說了這句大人后，就在也沒有了話語。。。

這個時候，任誰都看的出張霖眼中的死志。。。。

若是他們開口，那等于就是跟張霖一起陪葬。。。

有道是好死不如賴活著。早在幾天前在場不少人就已經被李大說動了心思。。只是礙于張霖這么多年來的情面，所以都沒有下定決心。。。

但是，他們對于韃子的仇恨也是遠遠高于對金賊的仇恨！為什么？因為張霖這一派系的人，都是從草根里出來的。

而像曾國、向英這樣的人，都是從世家大族里出來的。

一個受盡欺壓，身為牛馬家奴。

一個統治鎮壓，做為異族鷹犬。

自己辛苦賺來的錢，你自然不會亂花。若是地上撿來的不義之財，你還會不舍的花嗎？

這就是“寧為友邦，不予家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