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池水,紅蓮,夕陽是鮮血的顏色,紅得眩目。
有琴聲,如鳴環佩,婉轉連綿。
是憂傷的調子,弦弦是情,柱柱有悲,即便是那等待歸離的夕陽,也寫意不出這般的離情與落寞。
彈琴的,是一個纖纖弱質的女子,素色的裙裾,烏黑的長發,在碧葉紅蓮掩映下,如若不諳俗事的仙子,池水倒映出的容顏,果真是國色天香,只是如畫的眉眼間,盡是惆悵與絕望。
她是西子。
西子妖,妖在惑國,西子美,美在鐘情。
婆婆說,她是個經不起傷害卻被深深地傷過的女子,她被心愛之人獻給了越王,越王花了三年時間,方將其成為一位能歌善舞的絕代佳人,吳越之爭,美人相攜,西子被獻于吳王,十幾年似水,吳王戰敗,西子看著心上人率領千軍而來,姑蘇城毀。原以為一切都將結束,有情人終成眷屬,只嘆紅顏命薄,與情郎執手相約后,越王王后因妒劫殺西施,范蠡來遲,紅顏已被沉尸湖底……
婆婆說,西子死后,身體被魚兒啃食殆盡,空余一具枯骨,所以,她需要一個美麗的身子,方能往生。
“碧水兩開浣紗女,荷花十里初識卿。幾經磨礪傾城色,一朝王寵得君心。相思哪知年歲遠,唯有朝朝念舊情。古琴弦斷盡紅淚,始聞鐵騎凱旋音。”
曲罷,女子輕輕吟詩,沉浸在自己的回憶中,似乎并未發現身后的水映。
“郎情昨日盡,妾意留至今。明知詩無心,何苦時時吟?”水映走到西子跟前,步子很輕,那樣一個如水的靈魂,仿佛呼吸得重了,也會被吹散,水映甚至覺得,隨意的風兒在她身邊,也不那么放肆了。
“你就是婆婆說的那個女兒?”西子抬頭,將水映一番打量,道:“真是一個妙人兒,若當年的鄭旦也能有你的姿容,我又豈會與范郎分開?”
鄭旦,是與西施一起獻給吳王的美人。
水映沒有說話,她知道,這個寂寞千百年的靈魂,想要往生。
“過來,坐到我身邊?!蔽魇┫蛩成焓郑硡s觸不到她的素手,她僅僅是一個靈魂。
“你會彈琴嗎?”她問水映。
水映點頭。
“那你彈給我聽好嗎?”西子笑,卻是一種病態的微笑,看得人心疼,她說,“已經很久,沒有人為我彈琴了?!?
“我以為,你善舞。”水映說,婆婆告訴她,西子的響屐舞讓吳王神魂顛倒,而在當時看來,女子美,要具備三個條件,美貌,善歌舞,體態美,西子三年學歌舞,卻從未有人提起過她的琴。
西子又笑了,笑出了一些凄楚和苦澀,她撥弄琴弦,對她說:“歌舞禮儀,不過是他們的喜好,范郎喜歡聽我彈琴,所以,唯有彈琴,是我心甘情愿的為他而學,來,我教你一首曲子?!?
凄迷婉轉的琴音再一次響起,西子閉上眼睛,動情的彈奏著,似乎再一次沉浸在了記憶中,喚不回了。
“你知道這是什么曲子嗎?”她問。
水映搖頭,人間之事,她已然不知,不過,悲傷如此調,定然是關于情愛,水映看著池水,說:“是你為范蠡而作,還是范蠡為你而譜?”
“不,你錯了,”西子睜開眼睛,一絲落寞滑過那雙翦水秋瞳,她笑著說,“此曲名為《半弦》,是吳王夫差的一名姬妾所譜,她也曾盛寵一時,只可惜容顏不再,留不住君王心,她贈我此曲,并告訴我情不可信,不可信……”
“你也算幸運,短暫的一生,也得到兩人的心,又為何不信情愛?你的郎雖然未能與你相伴一生,卻也為你悲傷半世,這,還不夠嗎?”水映說這話的時候,就想到龍淵,他也曾為她傷心過,甚至在他心中,一直都是前世的她,只可惜,她不再是緋衣,而是水映。
西子沒有回答,只是愁容滿面,她對水映說:“這吳國的夜,會很冷,我就在這里看著你,等著你?!?
水映不知道,她這話是說給誰挺的,只是那空洞的眼神,就好像透過水映,看到了另一個靈魂,水映想,那個人或許是范蠡,也或許,會是夫差……
水映只知道,西子站在夕陽下,直勾勾地看著水映,那一刻,水映也清楚了此行的目的,學會那支曲子,叫《半弦》的曲子。
“啊!”
水映剛撫上琴,十指就傳來錐心的痛,鮮艷的血珠子凝結在琴弦上,分外驚心。
西子聽到水映的驚呼,卻是連眼也沒有眨,就好像這情形,她見過千百回,而事實上,水映是她來這里后的第一個客人。她是有些詫異,水映雖然受傷,卻是奏響了半弦之曲。
“很快,你便可以適應,不過,吳國的也,會很冷,我不知道能不能這么一直看著你,等著你,我想去人間,找他,天亮之后,這里的蓮花就會枯死,如果你還不能彈奏此曲,我便要拿走你的身體。去塵世中,尋找他。”
西子一直都在說話,斷斷續續的琴聲也一直都沒有停過。
人說,十指連心,那刀割指尖的痛楚更甚過遍體鱗傷,因為心痛,最讓人痛不欲生。水映唯一的方法,便是不斷的想龍淵,想心若,想他們帶給她的傷與痛,想他們的笑容,想被他們毀掉的城池。
當太陽落盡最后一抹余暉,滿池妖艷的紅蓮便開始凋謝了,但那支憂傷的曲子卻已經再度響起,水映染血的手指靈活的在琴弦翻飛著,流水般的音符,帶著無盡的凄婉一遍一遍的述說著悲涼。
最先落淚的人,是西子,她說:“我敗了,你帶著琴一起,離開吧?!?
水映看了她一眼,微笑著對她點點頭,抱著古琴決絕的離開了,她,不想再有同情了,血蛟不需要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