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月亮已經(jīng)緩緩沉落下去了。
嘩啦啦的輕微震動聲打破夜半的沉寂,聲音的源頭,一輛半舊的馬車穿過了中央大街,拐進了莫林路的小道里,馬蹄疲憊的敲打著旅途,崎嶇不平的亂石路,讓車廂上失去了鈴芯的鈴鐺在支架上撞出叮叮地悶聲,一路驚醒了無數(shù)狗兒的沉眠,讓他們發(fā)出不悅的咆哮音。
這嘈雜的路途在小道的中心終于終結(jié),穿過了那道簡樸的木門之后,車門打開,費力地吐出了一個人影。
“將慢火烘烤的獾切碎,灑在加了燕麥的馬鈴薯泥里……不,這個只能當(dāng)做配菜?!?
“蛋配上乳酪、刺尾獅的肉與油炸的蕃茄;以洛斯獸的肉、豌豆與蕪菁泥做成的肉餅……太愚蠢了,這個不適合?!?
“用黑辣椒及丁香讓肉質(zhì)變嫩的蝎獅翅根肉怎么樣?這個似乎不錯,在用羊齒植物的葉子包起來后放入土砌的烤爐里烤出的六分熟的烤肉;沾上花生油及香料后烤熟的大型螞蟻,壓碎滾成球型后大火油炸出的球;沙丁魚沙拉、草莓香蕉塔……
一腳踏上地面的時候,那輛可憐的馬車向上一挺,似乎連地表也顫動了一下,這個幾乎有小半個車廂大小的影子頓了頓,向著房子里走過去,嘴里卻在一個勁兒的喋喋不休——他的聲音不大,卻很清楚,只是只有最為專業(yè)的老饕才能注意到,他說的這些是菜品的名字。
而且是平民們無法享受到的。最為高貴美味的菜品的名字。
房子里暗淡的燈火,照亮了他的一張滿溢油光的圓臉,他的腦袋輕輕擺動,不斷的低聲嘀咕讓他的下頜不斷的顫抖著,幾乎要將身上一件貴族短袍的紐扣撐開,看上去有幾分滑稽,不過當(dāng)他推開了大門之后。這種感覺就完全被壓制在了一個怒吼里了。
“該死的,人都到哪里去啦?我……“
暴躁的語聲在轉(zhuǎn)化成咒罵之前便猛地停滯,房門開啟時候的氣流將一股薰人欲嘔的濃重氣息塞進胖子的喉嚨里。讓他反射性的窒息,然后才想到這個氣味是如此的熟悉——就像是他日常工作的場所一角,那些豬玀被宰殺的時候……
血腥氣?
這個念頭閃電一樣在他腦中蹦出來。不過在那之前他就已經(jīng)瞪大了眼睛,門廳空蕩蕩的,只有房間中央的燭臺上,一點燭火跳躍著,暗淡的映照出七八個姿態(tài)各異的人形影子,而最近的地方,府邸里那個高壯的雜務(wù)工正呆呆的瞪著他,
極為可怕地……
因為那兩個眼珠子之間的距離是如此的寬,幾乎足有一尺——而原因就是眼珠生長的面孔,此刻被整個劈開了。向著兩邊耷拉,露出了里面黑紅慘白混在一起的粘稠東西;而在他旁邊的似乎是一個女仆,不過她的肚子被剖開了,腸子流了一地。
燦爛的鮮血似乎仍沒有干涸——流淌,沿著地板、沿著墻壁。而這樣數(shù)量的血液絕不是那個纖細瘦小的女仆就能夠提供的。那至少是要幾頭豬,不是幾個人傾盡全部才能完成的壯舉……
肥胖的貴族向后退了幾步,轉(zhuǎn)過頭,張大嘴,
但,視線里的空氣似乎水波一樣的晃動了一下。
“??!”
胖子貴族發(fā)出了一個豬玀被屠刀刺穿喉嚨時的才會發(fā)出的慘叫時,卻在猛地后退,退進房間,一張桌子被撞翻的悶響中,那圓滾滾的身體搖了搖,咕咚一聲坐在地上,體重讓那硬木的地板也發(fā)出了一個不堪忍受的吱呀呻吟……
尚未干涸的血液透過褲子,黏在身體上,不過胖子渾然不覺,他瞪大的眼睛里映出一片光影……一只修長而蒼白的手從空氣中顯露出來,與這只手同時出現(xiàn)的,還有大到可怕的力量,將他沉重的堪比兩頭肥豬的身體一下子就從地上提起!
空氣搖動著,用迷離的光,勾勒出后面搖擺不休的灰色影子……這個瘦高的人影看上去有些僵硬,他的身體向前,沒有動作,更像是憑空漂浮,但是那件已經(jīng)破碎出無數(shù)絲穗與布條的長袍,卻隨著他的移動緩緩飄蕩著,讓他看上去更像是一個實體化的幽靈。只是那隱藏在兜帽的幽暗之下的陰沉目光閃爍著,似乎在瞬間便讓所有人都明了他的情緒。
于是目光之中的可憐人驚恐的張大了眼睛,張大了嘴巴,卻似乎喪失了語言的能力,只能從喉嚨之中發(fā)出嗬嗬的顫音,
“你是皮格巴恩夏,國王陛下的御用廚師長?”搖曳的燈火,讓黑影在兜帽下亂竄,吹出來的聲音仿佛也結(jié)著冰霜,甚至可以看到一層細微的白氣。至于說其中的干澀嘶啞就更不用說了,光是聽,被詢問者就忍不住想要捂住耳朵。
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顧不上耳朵了。
“這……是是是是是的。”
胖乎乎的人的牙齒在打架,喉嚨里似乎被灌了沙,全身軟綿綿,不過他還是努力的上下晃動著腦袋,從喉嚨里擠出那句話。
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什么也想不起來了,殘余的念頭告訴他,如果自己不能遵照眼前這個人的指示去做事的話,那么這房子里肯定會再多出一具尸體來,說不定會比花匠,女仆或者妻子的樣子都更可怕。
“很好?!?
灰袍人笑了笑——或者說嘴角抽搐了一下。
這個時候,胖子才注意到他身后竟然還有一個人,那個人正在慢慢地走過來,他長的很胖,幾乎有兩頭豬那么胖的身體,套在一件半舊的短袍里,那可憐的副裝被撐得鼓鼓的,而那人的臉上似乎還帶著一點笑容,只是粗眉小眼闊口方臉。難看的很——當(dāng)然,與那個可怕的灰袍人相比,那笑容簡直就像是壁畫上的天使一樣溫婉了。
不過看著他的時候,宮廷廚師長似乎總感覺有些什么地方有點奇怪……
不過,紛亂一片的思維早就抓不住任何的重點了,而且也沒有時間——下一個呼吸,那只蒼白的手就猛地按在了他臉上!
“??!”
胖子不由得又一次慘叫出聲。
那只手上的力量不小。但這不是最重要的,關(guān)鍵是那根本就不像是一只人類的手,甚至連生物都好像不是——冰冷堅硬堪比鋼鐵。而且還是那種在冰窖之中浸泡了幾天的,那種可怕的寒氣一瞬間就就把他整張臉都給浸透了,他的聲音很快即微弱了。因為好像連喉嚨也被凍起來一般。
不過,似乎仍舊有些感覺。
感覺很怪異,他好像能夠感受到自己的皮肉在那只手下不斷的流淌,但好像不是疼痛,而是一種說不出的冰涼,整個面孔上的肌肉顫抖,然后就是呲的一聲,那只手已經(jīng)收了回去,不過宮廷的廚師長卻瞪大了眼睛,注意到那手里已經(jīng)多了一樣什么東西。
血液順著一層柔軟的像是皮革樣的東西。不停地滴流下來,不過就像是要讓名為皮格的胖子看清一樣,灰袍人伸出手又按上了他身邊的那個胖子的臉。
“呃……”
皮格從喉嚨里擠出一個怪異的聲音,因為他看到,那個人手上的微微扭動了兩下。向下一撕!一個不甚大的刺啦聲中,那個胖子的面孔,就整個的被變得猩紅!一層皮膚被整個扯了下來,只能看見下面紅色的肌肉,白色的面頰骨還有兩只鼓出來的遍布血絲的眼睛!
這個時候,皮格才終于想起來應(yīng)該大叫——他終于明白對方剛才干了什么……
他那張臉竟然就被那樣給撕了下來!自己的臉皮顯然也像是剛才一樣被扯掉了!
不過這個叫聲便再也出不了口。任何聲音也沒有,似乎喉嚨上有個無底洞將他的生聲音完全吸取,他只能瞪著眼,安靜的看著那灰袍人將手游按在那個家伙臉上——另一只手。上面還帶著一塊顫抖不休的皮肉。
是自己的臉皮?
皮格巴恩夏驚恐萬狀,他感覺自己幾乎要暈倒,不過卻也只能呆滯的看著那只手在那張臉上揉捏了幾下,然后,一道白光閃過,當(dāng)那只手放下來的時候,那張原本只剩下肌肉血管和骨頭的面孔,已經(jīng)回復(fù)了完好,除了還有一些血跡散布在周邊,那張臉已經(jīng)開始扭動著,露出了一個微笑。
“你記住應(yīng)該干什么了吧?”
“是的,我的主人……”
那個胖子的語聲在耳邊回響,宮廷廚師長肥胖的身體不由自主的一震!
因為他知道自己剛剛那一瞬間,古怪的感覺究竟是什么了。
眼前這個家伙的身高體型甚至是發(fā)色發(fā)音都和他一模一樣如今再換上他的面孔那么就活脫脫的是他了而他們的目的就是要他的身份而且這種方法肯定比一般的化妝之類的方式要更加……
奇怪的思路在腦袋里迸發(fā)一半的流淌,不過眼前的一切卻模糊起來,最終這模糊變成了暗淡的灰色……
盛夏的夜晚,總是如此的短暫……三個沙漏之后,太陽便從幾片消散烏云里探出了錯過清晨的第一縷光。
今天的天氣出奇的好,清晨的一場小雨,讓天空中如洗過一般的一片明凈,陽光也小了很多,窗外的樹葉更是綠得發(fā)亮,微風(fēng)輕拂便立刻發(fā)出悅耳的沙沙聲,讓人心情愉快。
而在羅曼蒂的每一條街道上,人群正在聚集。
人流逐漸匯聚起來,仿如河流,而遍布在城市之中的一座座廣場就彷佛是一道道河流中巨大的漩渦。川流不息的人群到了那里便顯得緩慢下來。人們紛紛駐足留步,因為這些廣場的正中央有深深吸引著他們的東西存在。
那些小小的廣場之中現(xiàn)在已經(jīng)搭起的一行行的簡易棚子——長長的餐桌分列其下,各色的美食擺滿了桌面,誘人的香味,美酒的香甜已經(jīng)在空氣中彌漫了起來——雖然現(xiàn)在這個時段,天空中太陽不過剛剛開始散發(fā)出自己的熱量。但宴會已經(jīng)拉開了序幕。
穿著各異的喜慶服裝的人們占據(jù)著每一張桌椅,慶祝重大節(jié)日的宴會即使是在這樣的大城,機會也是屈指可數(shù)的,尤其是現(xiàn)在這樣舉國歡慶的免費宴席。
這是國王的婚禮帶來的恩典……
不論是官員還是小商販,士兵甚至是流浪漢,都能憑借著一句祝福的話語便進入到設(shè)置在各個廣場之中,符合他們身份的宴席中來大吃一頓。黑面包,奶酪與黃油,平民們難得一見的美味在每一個人手中開始攪拌。送進口中,然后又有更多的被侍者端了上來、
每一座廣場中央的烤架上,被烤成金色的整扇獸肉散發(fā)著誘人的香味。裝在陶壺里的葡萄酒流水架一般的向后傳遞,一桶桶的麥酒在席間亂滾。人們將杯中盛滿了美酒,高舉酒杯,用各種方言述說著祝酒詞。
“贊美我們的陛下,您的慷慨只有您妻子的美麗能夠相比……”“愿他們的婚姻如石頭一樣堅固,象……一樣生出很多的孩子……”“祝陛下的婚姻美滿幸福?!薄霸钢魃竦墓廨x眷顧他們,不論白天與黑夜,照亮他們前行的道路?!?
在街頭,在巷尾,歡慶的人群高聲唱著歌。隊伍里總有魯特琴,七弦琴手為他們伴奏;人們的祝福響徹整個城市,當(dāng)然……祝賀之中對于食物的贊頌,恐怕超過了那對大多數(shù)人完全沒有見過面的新人的祝福的十倍……
又或者,最值得人們歡樂地。是因為這種景象,不過是接下來那場歡慶的鋪墊而已。
不過,就像是陽光照不到的城堡的角落……即使正在成為歡樂地海洋,羅曼蒂這座古老的城市,仍舊擁有著安靜與沉寂之地。
羅浮堡的城墻上,兩個騎士正依靠在自己的哨位上。握著自己的長矛,靜靜矗立。
雖然看上去正在盡忠職守,但事實上仔細觀察,就能發(fā)現(xiàn)他們的眼睛一直都在注視著一個方向。
箭塔的角落里,一個年輕的法師正坐在一張椅子上,捧著手中一顆人頭大小的水晶,而水晶之中,光影變換著,勾勒出一片歡愉的的人群,若果你有經(jīng)過特別鍛煉的視線,那么就能能夠注意到那水晶里的景象,正在人群中穿梭,在那些穿花蝴蝶一般的女子身上巡弋。
偶爾的偷懶似乎也怪不得他們……畢竟在這個歡慶的時間里,沒有多少人能夠把持住自己躍動的心緒。
一陣小風(fēng)吹過……
伏在他們身邊的一只半睡半醒的獵犬忽然抬起了頭,用力地嗅著,可是卻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它有些奇怪地嗚咽了兩聲,睜大眼睛徒勞地看著周圍——周圍的空間似乎變得有點古怪,一層淡淡的,若有若無的彌散開來的霧氣,似乎從暗影中隨著風(fēng)飄揚起來,向前緩緩的移動。
狗兒發(fā)出了兩聲低沉的吠叫,它搖了搖腦袋,盯著那光線微微暗淡的地方,卻什么都沒有看見。
只有越來越近的危機感逼迫著它,讓它脊背上的毛發(fā)都豎了起來。可是就在它警惕的站起,準(zhǔn)備狂吠的時候,從那無形的霧氣之中忽然凝聚出一個模糊的影子。若有若無的,一只手輕輕在它頭頂上拍了一下。
普拉的一聲輕響,一股力量粉碎了顱骨內(nèi)的大腦,狼狗身體一軟,無聲地倒了下去……
咔咔,
兩個騎士敏銳的轉(zhuǎn)過頭,但視野里,只有那只狗,它的頭顱低垂,俯臥在角落,看上去似乎只是恢復(fù)了之前沉睡的狀態(tài)。
這一切發(fā)生的極為迅捷而安靜,但就在兩個騎士同時轉(zhuǎn)頭的剎那——淡淡的霧氣向前飄蕩,在下一個瞬間,消失在兩名衛(wèi)兵身邊的門扉之中。而當(dāng)籠罩在那一層薄霧之中時,門扉的活動也沒有發(fā)出任何的聲響。
門扉之后是一道長長的走廊,晦暗的霧氣在這里凝結(jié)起來,漸漸的組成了一個模糊的人影,他輕巧的依靠在一道墻壁上原本用來給防御者使用的的拐角,以一種奇異的律動慢慢潛入
長廊上每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都在閃爍著點點魔法的靈光,將幾乎所有的角落都置于陷井的保護之下,那種淡不可查覺的元素氣息,以及設(shè)計精巧若非特別注意極難發(fā)現(xiàn)的機關(guān),都體現(xiàn)了制作者的高超技藝。
但是這人影的動作謹慎而精微,似乎早就熟悉所有的布置一般,移動的雖然緩慢,卻又確實,一個個的陷阱因為他們的移動而開始慢慢地散發(fā)微光,但最終卻只是停滯在被觸發(fā)之前的警戒之中,甚至高懸于最后一扇門扉上,不時活動著的水晶魔眼,也沒有察覺到視線下放那幾個已經(jīng)肉眼可見的人影。
隨著一個細微的喀喇輕響,那扇門便被移開了一個縫隙,然后蓄勢待發(fā)的另一個人影便化作了虛無,從那僅有成年人一掌寬窄的狹小縫隙之中鉆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