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爾鑫坐在馬背上,目光掃過自己手下的私兵,這些正在展開的士兵們的動作有些遲緩、因為泥濘和雨水給他們帶來了不小的麻煩,而長途的本性更是極大地損失了他們的體力,如今甚至連隊形也被打散得的亂七八糟,雨聲和嘈雜讓各個隊伍的隊長不得不用最大的聲線嚷嚷著、推擠著,一片混亂。
不過總算是布好了陣型。比他們的主官預計的還快了一個沙漏刻度的時間。
但這位帝國伯爵閣下也不想要苛求太多畢竟作為步兵,這些家伙們干的不錯,兩個多沙漏的時間里跑出了六十里這種事行情可不是普通的隊伍能夠做到的,如今大部隊已經被他們遠遠的落在了后面,如果沒有意外,恐怕他們攻下城池的時候,那幫家伙們也不過剛剛趕到而已。
當然了,在雨中急行軍的滋味,遠比平常的時候要辛苦了幾倍,他們頭頂上的雨水被體溫蒸干成為一層霧氣,身體在風中不住的顫抖,但有弊就有利每一個人抬起頭,看著眼前高聳的城墻時,眼中流露的,便不是恐懼,而是希冀在這種前提之下,城市中干燥的床鋪,溫暖的爐火和熱的食物也成了一種可用的誘惑。
士氣可用。
伯爵滿意地點點頭,再在這個誘惑上加上一個砝碼他高高舉起一只袋子,喊道:“諸位也要加把勁,開始攻擊后,第一個沖進城的勇士,可以得到五十枚金幣的重賞,第一個沖進去的大隊,每個人獎賞一枚金幣!
聲音穿透雨水的嚦嚦聲。遠遠地傳了出去。于是,士兵們的歡呼聲也隨之響起,讓康爾鑫伯爵露出一個微笑沒錯,借助這股士氣,他要立刻開始攻擊。
伯爵抬起頭,抹去盔緣上的雨水,看著眼前那一片霧蒙蒙的水汽中,灰沉沉的城墻。
眼前的要塞擁有著中規中矩的三十呎高的墻壁,雨水沖刷之后的石條墻壁呈現出金屬一般的青灰顏色,讓那些垛口看上起像是一塊塊堆疊的塔盾。幾架弩炮從垛口的間隙瞪視著遠處的軍隊,金屬的尖鋒仿佛眼睛一樣閃光,雨水在水量暴漲的護城河里打著漩渦一排排細小的,似乎在提醒人注意那里的木樁,而金屬的大門則呈現出黑沉沉的顏色。像是一張張開的大口正在等待著即將送上的美食一樣。
真是一座不錯的要塞啊。
伯爵瞇起眼睛,在心中贊嘆。
如果是自己負責防守的話。應該可以自稱很久。至少……面對個幾萬兵馬的圍困,也至少可以支持三個月……不,至少半年吧?至于說少于一萬,而又沒有壓倒性施法力量的部隊,面對著這樣的一座要塞,除了望洋興嘆。還能做什么呢?
但如今,自己卻要向這個不可能挑戰了。
他回過頭,檢閱一樣的目光掃過自己的隊伍,士兵們正在排成十人縱橫的方陣。三十個方陣,三千人正在慢慢匯聚成為一個弧形的進攻面,在他們身后,一襲襲長袍正在圍攏成為一個個小小的圈子,隨著他們含混而低微的吟唱,土元素的魔法,正在空氣中匯聚。
毫無疑問的,如果在正常的情況下,以三千人要攻下這樣的一座要塞,連他自己都要問一句自己是不是睡醒了,不過如今可不大一樣……目光掃過城頭上,在雨水中蜷縮起來的旌旗,以及影影綽綽地露出腦袋的十幾條人影,他微笑著,習慣性地抹了抹自己上唇修剪精巧的胡須,
如果是一座失去了大部分的領導者以及魔法師的城市,還能再進行什么像樣的抵抗么?
他馬上就要面對這個答案了。
實際上,在這位帝國貴族的腦海里,此刻正在轉動著另一個問題構成一支優秀的軍隊最必要的關鍵因素,是什么?
即使是對于那些久經沙場的老將來說,這個問題的答案也需要統合幾條乃至幾十條的分析,不過,對于康爾鑫來說,實際上有時候,答案有一個就夠了。
比方說,令行禁止的問題。
即使在數量上要少于對方,但對于命令拼死用命的隊伍,總會締造出最后的勝利,但有一個相輔相成的條件,那就是主觀的命令,必須要準確的傳達到才可以。因此,中下級軍官,才是一支隊伍的核心,是蛛網上的節點,沒有他們,
他并不懷疑這一點,因為這個戰術已經成功過兩次了,第一次見到這種效率的時候,他自己幾乎也同樣目瞪口呆,完全無法相信自己看到的東西一座防守嚴密的要塞城市幾乎在兩個沙漏不到的時間里就完全陷落,攻擊一方甚至沒有付出超過百人的傷亡,
他向侍從點點頭,金屬環甲摩擦時發出嘩啦啦的響聲。于是,那個身穿皮甲的侍從拿起掛在腰際的號角,鼓腮一吹
但號角聲沒有如愿響起。
“伯爵大人,你看!”侍從端著自己的號角,但欣喜的聲音卻是從他嘴里發出來的:“城頭上,那邊!”
一面新的旗幟,正在從城頭升起。
一面……白旗。
然后是第二面,第三面,從城墻的垛口,箭塔以及角角落落慢慢伸出來,很快就布展,那些原本是床單,布匹或者是斗篷之類的東西被捆扎在旗桿上,仿佛窒息之前的掙扎一般的晃動著。
“我們投降,我們投降了,領主伯爵已經死了,魔法師也死光了,我們不想再打了,你們必須給我們合理的待遇!”
城墻上傳來一個喊叫聲。
是圖米尼斯腔調的通用語,只是沒有一點貴族那種講究的發音,而完全沒有使用幻音術的輔助,讓這聲音聽上去帶著幾分垂死般的聲嘶力竭:“只要你們承認我們的平民身份,我們就不做抵抗,讓你們進城!”
“不然的話,我們會死戰到底的……一定……一定會讓你們付出代價!”另一個聲音不失時機地吼叫著。不過提升過度的音節聽起來仿佛被閹割了一般的尖利。
驚愕的沉默之后,一個嗤笑聲打破了靜謐,隨即就像是一點火苗點燃的干草,這笑聲一下就擴展成哄笑。
“這群蠢蛋!”
一片嘲笑里,連康爾鑫自己也不由得揚了揚嘴角,他伸手撫摸著自己的八字后,冷笑著咒罵道,“居然連談判都做不到么?好一群愚蠢的圖尼豬玀!“
但即使如此,他還是作出了一個手勢,讓身邊的一個法師學徒給自己加持上一個幻音術。同時沒有忘記在那個女學徒柔軟的小手上撫摸了一把,然后才開口道:“你們的要求,不是不可以接受,但是,我看不到你們的誠意。如果你們只是試圖演一場拙劣的鬧劇。那么我奉勸你們,還是不要丟臉的好。你們怎么才能證明。你們說的是真的?”
幻音術的效果很好,想必對方的吶喊,他平穩的語調,盡顯貴族的安逸,高雅。
“我們說的當然是實話了!不信你們看!”
城墻上產生了一陣混亂,幾乎過了半刻鐘之后。幾十個人扛著東西,在城垛后面出現,隨即將那些東西用繩子從城墻上吊下來一具具的尸體,有老有少。但無一例外的都穿著貴族的軍服,以及鎧甲,只是此刻那些漂亮的織物上,已經遍布著焦痕,而比那黑乎乎的東西更鮮艷的,是恐怖的刀傷。
割斷喉嚨或者劃開胸腹,已經凝結被雨水沖刷著,露出其下翻卷的灰白色肉塊。
康爾鑫露出一個笑意。
他知道那些傷勢是什么人造成的,而這些人,也正是他敢于輕率地面對一個城市的原因。
雷霆紅龍的滲透。
不得不承認,這個攻城的方式,確實已經完全脫離了常理,而它產生的效果,甚至遠比投石機齊射的投石,轟開了城墻的魔法還要富有威力沒有什么人能夠在身邊的同伴一個個被殺的時候還能保持鎮定,更別說是這一群已經喪失了領導者也喪失了依仗的普通士兵了。
“好吧,我以帝國伯爵,康爾鑫?林?李斯德伊爾的名義,接受你們的投誠,恭喜你們,你們的戰爭,已經結束了。”
看著那座要塞的大門,慢慢地洞開,而護城河上的吊橋,也在吱吱咯咯的摩擦聲中慢慢降下,轟地一聲砸在岸邊。帝國的士兵之中爆發出了一陣歡呼,他們用標準的古老語句,頌唱出國王陛下的名字。是為陛下至高。
不過看起來,可能真正至高的,是能夠進城享受的爐火,美食和一塊舒適的休息地?
不管如何,這個順利的進展,讓伯爵長長的舒出一口氣……
但隨即他又把眉頭狠狠地皺了起來
這幫愚蠢膽小,齷齪又狡猾的圖米尼斯人,比想象之中的更加不堪,他們甚至沒有任何抵抗的想法就選擇了投降?
一個念頭一下子就占據了他的腦海,讓他不由得暗自咒罵了一聲!能夠不費一兵一卒攻下城市固然很好,但可惜的是,這些膽小鬼們這樣一搞,自己‘力戰而克城’的光輝戰績,肯定也就因此而泡了湯!最終攻下城市的功勞,便只能屬于,也是完全地屬于雷霆紅龍軍團的那個小混蛋,提比略?格拉古了!
這算什么?
這樣一來,自己在之前的軍事會議上付出的努力成了什么?自己像是瘋狗一樣迫退了那些同樣瘋狗一樣的白癡的表現成了什么?難怪提比略?格拉古那個小瘋狗一直在一旁安靜地看戲,還笑得那么詭異,原來他早就想到了這個結局!他不過是把自己,還有那一群家伙都當成了是搶食的瘋狗,當成了小丑一樣的東西!
但自己怎么辦?
就這樣認了這個結局?讓自己小丑一樣從那些白癡們口中槍來的這塊肥肉,就這樣全都要白白地拱手讓人?
這群該死的圖尼佬!他們難道就不能再有那么一點點的勇氣,再咬咬牙?哪怕是關一陣子城門,等到自己開始沖鋒了,再潰散也好啊?那樣一來,自己好歹還有一半的功勞……伯爵瞇起眼睛。將本應按部就班發下的命令壓了下來,仔細的考慮之后,他的瞳仁猛地收縮了一下。
“將騎士隊拍在最前,隱蔽命令,讓他們做好攻擊準備!只要那群圖米尼斯的笨蛋們打開了城門,我們就沖進去,允許搶掠,告訴他們,殺死一個敵人,我獎勵一個銀幣。以人頭為準!”
磨了磨牙齒,他一把揪過身邊正在歡呼的副官,力量之大,幾乎讓對方的馬也踉蹌了一下。
“啊?”年輕的參謀官被自己主人臉上猙獰的神情嚇了一跳,然后才反應過來對方說的:“可是……可是大人。他們已經宣布投降了,這是殺俘啊。這種不名譽的事情如果傳揚出去……”
“閉上你的臭嘴!誰會說出去?你嗎。還是他們?這里都是我的人吧?你知道我是怎么對付叛徒的,如果有人敢說出去一個字兒,我叫他知道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伯爵臉上的肥肉微微顫抖,低聲咆哮道,然后深吸了一口氣,重新壓低了聲音:“我這是在報復。不,復仇,你知道嗎?這是一場復仇之戰!一場高貴的復仇之戰!你知道這些該死的圖尼佬們,在之前的那一場偷襲中殺了多少我們帝國的臣民?十萬!他們甚至連婦孺都沒有放過。還縱火焚城!我們只是攻下城市,對于他們來說簡直是仁慈!是仁慈你知道嗎?”
“但是伯爵,不,將軍閣下……”
“這是一個圈套,一個陷阱!你知道這里可能有五千士兵駐守,還有那些協防要塞的農夫……而我們只有三千人,如果這是一個陷阱,那么……”
伯爵不耐煩地舉起手打斷他的話,他僅余的那點耐心已經被這場見鬼的雨和急行軍給消磨殆盡了:“我們必須謹慎,我可不想讓這些跟我出來的好小子們去送死!”
“這……是的閣下。”年輕的副官咽了一口唾沫:“但這樣的話我們要怎么對付這些人?”
“哼,這個圈套不錯,但是他們太過看重自己了!不過是些守城的衛兵,你應該很清楚那些圖尼佬們的士兵,他們除了射箭和等在魔法師后面撿便宜之外,還能干些什么?更何況他們現在已經沒有人指揮了!他們的法師也死了,他們還能有什么花樣可以玩?”
深吸了一口氣,他厭惡地將自己接下來的話一口氣吐出來。
“你最好不要小看那個小混蛋弄出來的那些殺手,雖然他確實是個小痞子,但那是伊斯甘達爾大帝陛下的力量,那種士兵不是現在這些白癡的圖尼佬們能夠匹敵的,你應該清楚,即使只有二十人,只要給他們時間他們甚至都可以把這座城市清理干凈,你以為他們在城里的時候,這些南方佬們還能有能力組織什么像樣的進攻么?”
參謀官知情識趣的閉上了嘴巴,雖然心中仍帶著一些不安,但他知道規勸已經毫無價值了,他很清楚自己的這個長官正在打著什么主意如果再磨蹭上一兩個沙漏的時間,大部隊到來之后,他們的行為恐怕就會引來布納雷斯將軍的不快,所以必須要速戰速決,盡快地將這個功勞撈到自己的手里。
“讓騎兵們上,給他們裝備上鷲盾,披上馬甲,城門打開之后你們就沖進去,借助沖擊的速度優勢,這幫家伙即使有埋伏也頂不住沖擊,另外讓法師們先帶一批人上去,把城頭先控制起來再說,明白了嗎?”
“那個……大人,您確定他們真的會上當么?”
一道白光,箭矢竟然直接貫穿了當首那名騎兵手中的圓盾中心部位,順勢穿透了這個倒霉蛋的脖子,再帶著飛散的血花擊中了后面一個騎兵的xiong甲。砰一聲巨響,第二個騎兵竟然直接從馬上飛了下去。
仿佛時間定格又忽然恢復了流動,撲哧一聲,長槍直接從那士兵張大的嘴中貫腦而入。槍尖刺穿喉管,然后巨大的沖擊力完全震碎了他的顱骨,使他的五官扭曲起來,眼球中的驚恐也一齊扭曲了,皮膚在展示了最大的張力之后‘嘩’一下撕裂露出下面鮮紅的肌肉與血漿。
“哈!”
“敵襲!”
凄厲的號叫像是尖銳刺耳的警報一樣穿過紛亂的雨幕,幾乎無法比得上平常對話音量的聲音,去讓周遭的嘈雜一下子就變得寂靜,所有人齊齊剎住腳步,仿佛為了確認一般面面相覷,然后下意識的側耳傾聽。
康爾鑫伯爵臉色蒼白,心中忽然有了不好的預感。他回頭看去,騎士們面面相覷,如同從夢中醒來一樣,似乎剛剛發覺,敵人并不如同想象中的軟弱可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