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玉從甲申教舍出來,已經是到日出空,夏末天氣最是多變,她垂頭整理了一下衣著,快步朝院門外走去。
盧智就站在書學院外等著,見她出來迎上去也不多語,兩兄妹一同朝前走了一段路,遺玉才輕聲道:“城陽公主來找前我,說是許我女官之位,我拒辭了。”
盧智點點頭,“難怪我剛才看她一臉怒聲,想必是沒能對你發出來火。”
遺玉瞪他一眼,“大哥,以后再有這樣的事情,你提前告訴我,也讓我有個誰備可好?”
盧智沉默了一會兒,直到兩人走到宏文路口,他突然停了腳步,轉身看著遺玉道:“準備什么,準備藏拙么,小玉,你可知道咱們這些庶民出身的學子,在這院里若想安生待下去是很難的,就算你這次旬考沒有出彩,日后照樣會因為我的原因被人揪出來,只是時間早晚前問題罷了。”
遺玉明眼看見盧智眼中露出的愧疚之色,心下一鈍,忙出聲道:“哥,你別多想,我也就是隨口說說,可不是在抱怨你,只是那‘不交不惡’我怕是做不到了,日后她們欺負你小妹,你可是要護著點我。”
盧智見她急著辨解,神色一轉,露出一抹輕笑,隨即把頭抬步朝前走去,遺玉只聽他輕聲道:“咱們兄妹,自是不用多說那些個。”
……
回到坤院后,遺玉將上午發生的事情梳理了一遍就丟在一旁,中午睡了一覺,下午去上課時人還是精神的。
可等她進了教舍,走到自己的座位上,一眼掃去,心情卻是毀了大半。
她矮案上的一摞紙張全都不見了蹤影,筆架上擱置的毛筆也不翼而飛,放置清水的竹筒歪倒在案上,桌面一片淡淡濕漉的痕跡,這“作案”時間至少可以推至一刻鐘以前。
生氣是有的,但卻沒多大的恕火,遺玉從袖口掏出帕子,將席面還有矮案上余下的水漬擦凈,又從書袋里掩出個薄薄的墊子來鋪在席上,然后坐下。
前排那個偷偷觀察她舉動的男學生有些驚訝地呆愣了片刻,忘記了隱蔽,被她的視線捕了個正著,一張標誰的路人甲面孔上頓時露出了尷尬的神色,這人一時也忘記了回頭,只是紅著臉愣愣看著她。
遺玉看著這個扭頭現察她的男學生,突然覺得有些可笑,這么傻的男孩子可不便是做慣了壞事的,楚曉絲也真是會挑人,就不知道藏東西這把戲要玩到何時,她這案上好便也沒什么能給他們再藏的了,別明兒個她來上學,桌案沒有了那才叫好笑。
她這邊胡思亂想著,眼神也有些飄忽,沒有看見從門口進來的楚曉絲見著她一副完好無事的模樣,狠狠瞪了一眼前排那個還在看著遺玉發呆的男學生,只可情這一眼瞪在了腦門兒上,且她穿透力不夠,所以人家并沒發覺。
今日楚曉絲倒是沒同長孫嫻一起,這只蜜蜂小姐又看了遺玉幾眼便出了教舍,直到鐘鳴之前才又回來,遺玉正捧著課本背誦下次旬考可能要沒寫的內容,并沒發現楚曉絲望向自己時那抹幸災樂禍的表情。
講解《孝經》的先生整整叨?了一堂課,也讓遺玉避免了沒有紙筆的尷尬,下學后她將課本收起,正要起身離開,案前卻突然站了一個人。
抬頭一看,遺玉確定這是張生面孔,就聽對方態度和氣地對她道:“盧小姐,公生有請,你同我來吧。”
是城陽?這書學院里也只有一個公主,怎么上午才見過她,這會兒又要找她過去?遺玉雖心有疑惑,但到底是公主傳喚,也沒猶豫,挎上書袋就跟著這人走了。
身后看著他們背影的楚曉絲,臉上露出了一絲詭異的笑容。
遺玉被那個陌生的學生叫去后,直接被帶到了后院先生們休息的一間憩房,這會兒先生們大多都回家吃飯,她也沒見著什么人,那學生把她帶到地方后只吩咐她等著,然后便關門出去了。
她沒在房里待多久,就聞見一股奇怪的氣味,接著就覺得渾身無力,察覺到不妙的她卻已經全身酸軟地趴在了桌子上,在失去意識之前還聽見幾個人的說話聲。
“大姐,把她關在那里好嗎?”
“廢話,趕緊抬人。”
遺玉揉著發暈的太陽穴,緩緩睜開眼晴,借著高外一扇小窗投進的光亮,環視了一圈身處的環境,小小的一間屋子,里面擺著幾張破舊的桌案,呼吸間盡是灰塵的味道,被嗆地打了個噴嚏,她這才迷瞪過來,想起之前的事情,頓時一陣咬牙。
他們還是園子監的學生么,怎么這等下三濫的手段都用的出來,迷香,那不是只有跑江瑚的還有盜匪才有的玩意兒么,真是想不到,她還有幸在這京都的最高學府里面享受到一次這等特殊的待遇。
不知這次又是誰的主意,把她騙去的那個人雖說是公主的吩咐,可是城陽有那么傻么,還會自報家門。這手下來,既整治了她又嫁禍了旁人,可惜卻是又幼稚又可惡。真不知道她今天是踩了什么狗屎,接二陣三地遇見倒霉事。
“嗚嗚嗚…”
一陣哭聲讓她回過神來,若不是看外面亮光還沒到晚上,怕她是會被這鬼叫一樣的哭聲嚇到,她撐起身子繞過身前的桌案,就見兩步外的墻下蹲坐著一團小小的身影,正在嗚嗚咽咽地哭著。
“喂。”遺玉走過去,伸手推了推對方。
從這一團身影里緩緩仰起一個小腦袋,是個同她歲數差不多的小姑娘,一臉灰塵和鼻涕淚水粘合在一起,臟兮兮的又有著說不出的可憐。
“嗚…你、你醒了啊…嗚嗚…”說完便又垂下腦袋繼續哭鼻子。
遺玉眉頭一挑,也不嫌臟,在她身邊坐下,伸手推了推她,“別哭了,你知道這是哪里嗎?”
小姑娘哼哼唧唧抹了兩把眼淚,抬頭看著遺玉道,“嗚嗚…是,是甘味居…后面的雜物房…”
遺玉這才注意到對方那身灰白的衣裳其實是牙白色的算學院常服“你也是被迷暈了關進來的?”
哪知她這么一問,小姑娘又哭了起來,邊哭邊吱吱唔唔地道,“不、不是…是大姐讓我在這里等她……”
之后又是模糊不清地鼻音,過了一會兒,遺玉把她前話前后理了一遍,才弄明白個大概,這小姑娘從早上就被她姐姐關到這小小屋子里了,后來下午她大姐和二弟又將迷暈的她也弄了進來。
遺玉眉頭一皺,“你大姐叫什么?”好歹先弄清楚是什么人把她給迷暈的再說。
“嗚嗚…我大姐說了…不讓我告訴你…”
遺玉一陣好笑,這小姑娘也真夠老實地,被她姐姐哄到這小小屋子關起來不說,還替她打掩護呢。
見她不答話,遺玉便又站了起來,小心在這屋子里摸了一圈,在一架屏風后面發現了一扇門,她使勁推了推卻只聽見外面叮咣的鎖聲,顯然門被人從外面上了鎖。
又找了半天,發現除了高處一扇小窗,這屋里別前窗子都從外面被釘地死死的,她站在窗子下面喊了一陣,直到嗓子都有些啞了也沒見人應聲,嘆了一口氣又坐回到那小姑娘身旁。
“喂,你大姐是書學院的學生?”一時半會幾也出不去,她還是先套套話好了。
“嗚…嗯…”
“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我叫小昭…”遺玉嘴角微抽,小昭,這名字怎么聽著這么耳熟。
“小昭啊,你姓什么?”
“我、我姓楊。”
“姓楊啊,那你是叫楊昭對吧,好名字。”看來把她弄到這里的兩姐弟是姓楊的。
“不是,我叫楊小昭。”楊小昭姑娘被遺玉一句句話地哄著說了半天,這會兒也漸漸收了眼淚,抬起小臉答起話來。
遺玉糾結了一下,還是決定尊重人家小姑娘的名字,“小昭啊,你大姐說了什么時候來接你嗎?”說著就從袖里掏出了帕子,伸手捉起對方的小腦袋,將那她臉上的淚跡和土灰慢慢擦凈。
楊小昭的臉上又露出了傷心的表情,小聲音細細的,“沒有,大姐說我乖乖在這里呆著,等她高興了就會來接我。”
遺玉皺起眉頭,給楊小昭擦臉的動作又輕柔了一些,待那小臉能看清楚模樣,才將帕子收了回來。這是個滿漂亮的小姑娘,水汪汪的一雙大眼晴,小鼻子小嘴的,很符會當下的審美觀。
“你、你別擔心,我大姐雖沒說什么時候來接我,可我二哥一般天黑前都會來放我出去的。”
遺玉一愣,合著這小昭姑娘并不是第一回被關了,這到底是什么哥哥姐姐,有這么欺負自家人的嗎?
她倒是不擔心,只是被關在這里,頂多餓餓肚子,現下看時辰已經是離下學那會兒過了至少半個時辰,盧智接不到她人,自然會想辦法找她。
“小昭,你姐姐和哥哥這般欺負你,你都沒與你爹娘講過嗎?
楊小昭神色一暗:“我爹爹前個月去世了,我娘,我娘被大娘趕走了。”
遺玉腦子頓時卡殼,好半大才又找到自己的聲音,“對不起啊……”
之后兩人便沒有再說話,時間就這樣靜靜流淌,直到外面天色暗下,屋里逐漸漆黑,也沒見有誰找來。
楊小昭慢慢朝遺玉身邊挪了挪,兩人肩并著肩,遺玉能察覺到對方微微發抖的身體,有些遲疑地問道:“你冷么?”
“我、我害怕,他們是不是不準備來接我了?
遺玉不知如何回答她,這天一黑,人的情緒本就會亦得脆弱一些,剛才還不甚擔憂的她,此刻也漸漸起了憂心,抬頭看了一眼高處窗子,輕嘆一聲,伸手環住了楊小昭的肩膀。
“放心吧,會有人來接咱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