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吩咐大將景舍以及將軍淖齒等人,不惜一切代價拔下了永州,見著永州城外堆積起來的三座“京觀”,楚王亦是深惡痛絕,下令將永州城內寸草不留,斬盡殺絕,以泄心頭之恨。
實際上,似令尹蔓成然皆是知曉楚王如此暴虐的原因何在,就是在昨日,秦國傳來的戰報,即柘城的荊國軍隊不戰而降,秦軍已經是抵至大江北岸,與郢都隔江而望。
蔓成然只是記得當時楚王面色陰晴不定的盯著秦國的戰報,居然是發出來了凌厲的冷笑:“當真是孤的心沒有秦人的狠么……”
瞧著楚王眼睛閃過的狠厲之色,蔓成然到嘴邊的勸諫立即止住了。
新蔡會盟,楚國打的旗號乃是仁義之師,雖說春秋無義戰,但終究要是維持盟主國的風度。
秦國尚且將鄢城之戰歸功于降將桓羽,亦是將“鄢城人屠”的罪名丟給了桓羽,但是反觀楚國,攻城略地的一路上皆是燒殺掠搶,甚至是進行了屠城這等慘絕人寰的悲事,蔓成然豈會看不出來此事對楚國名聲的影響。
但是看到此時已經是陷入癲狂的楚王,蔓成然也是暗自里搖了搖頭,不可否認這位楚王乃是有著制霸中原的雄心,但亦是有著作為雄主的通病,即是好大喜功,尤其是今上楚王為了收復荊地,一手組織的新蔡會盟不說,更是親征荊地。
尤其是秦國直接攻打到了大江北岸的柘城,這一下子便是觸及到了楚王的逆鱗,那可是荊地最為富庶的區域,尤其是那些甘柘,可是能夠向吳國和齊國換取海鹽的戰略資源,如此重要的楚國財富就這么落到了秦國的手中,楚王暫且不論,蔓成然已經是心如刀割!
“絕不能夠如此!”蔓成然在心中斷然道,當下便是思索著對策,想要攻取下郢都之后,便是將江北之地再一次劃到了楚國的治下,再不濟,富庶的柘城一定是要劃到楚國的境內,切不可讓秦人占了便宜!
但……蔓成然一想到鄢城之戰,幾乎是中原的曠古之戰,一下子便是讓蔓成然打消了一些覬覦之心,畢竟鄢城一戰的具體戰報已經是落到了楚國的手中,正是因為如此,蔓成然才是看清楚了這秦國的實力。
準確的說,應該是鄢城之戰徹底將秦人的實力暴露在楚國以及世人面前,楚國的桌案前,已經是將秦國近來的數年戰爭具體情況探查清楚了!
“沒有想到,短短數年之間,秦國的實力居然是暴漲到這一步!”蔓成然見到了秦國的數年戰報亦是有一些膽戰心驚,往昔以為大楚最大的威脅乃是來自于占據吳越之地的吳國和東海之濱的齊國,孰能夠想到昔日偏于西隅的秦國,居然能夠吞并昔日楚國攻勢下奄奄一息的漢水諸姬,甚至是那來自西戎之地的戎人,皆是敗在了秦人的兵鋒之下。
最為難得的卻是,姬周王室居然是賜給了秦國“公爵”!
不得不說,姬周王畿的封爵,乃是楚國最大的心病,昔日不可一世的楚國炫耀武力向姬周王畿討要封爵,卻是被姬周王畿直接拒絕,連楚國洛水問鼎、飲馬黃河亦是逼迫不了姬周王畿。
孰能夠料到,秦國居然是被姬周王室封為了“公爵”之國!
“這些消息當在楚國徹底擊敗荊地的亂軍之后,在稟報楚王,否則這些消息被王上得知,必然是對楚國西征不利!”蔓成然心中安定道,隨即看著面色不善的楚王,亦是躬了躬身子,轉身離開了。
永州之后,楚王再度征用了數十萬的楚東青壯,編入了士卒行伍之中,衡陽之戰的楚軍傷亡亦是被這批新補入楚東青壯,已經是恢復了原先的元氣。
楚王再度揮師西征,永州已經是衡山郡和郢都所在的長沙郡的邊界重城,秦軍已經是攻打到了大江北岸的柘城,距離郢都不過只是一江之隔。
正是因為如此,楚王也是不得不在意秦軍的攻速了,秦軍的確是出乎了楚王的意外,原先楚王認為新蔡會盟后需要留一手的乃是吳國,現在看起來,得是全力以赴留意秦國了!
所幸永州之后,再無一座堅城能夠擋住楚軍正軍的攻勢,如今那荊國的東柱國羋負已經是全然掌握了荊地的兵馬調動,深知這一點,亦是將永州之后的士卒盡數歸攏到了郢都的周圍,用來準備再一次的郢都之戰。
正是因為如此,楚王以為郢都已經是近在眼前的時候,一則消息又是突如其來。
吳國彭蠡一戰,斬殺了五萬荊地亂軍士卒,成功控制了彭蠡湖這一段的大江流域,但吳國的兵鋒并沒有自彭蠡湖展開,而是繞著豫章本部一轉,居然是趁機搶先楚國一步,直接甩開了楚軍先鋒軍三十里路,搶先占據了楚國一道的路程。
得知此消息的楚王亦是勃然大怒,拔出來長劍,準備與吳國一拼生死,蔓成然等人聞言,皆是前來勸諫,才是讓楚王稍稍冷靜,但是胸中的怒火,卻是絲毫沒有因為令尹蔓成然的到來而有所收斂,反而變本加厲,看著蔓成然等一眾重臣,當下道:“廢物!廢物!孤怎么就是養了你們這樣一群廢物!”
說到這里,楚王居然是說起來了無極:“是孤的過錯,將無極輸給了荊地亂軍,否則若是無極在,必定是小心提醒孤提防吳國,怎么會這個時候,被吳國搶了先!”
聞言,蔓成然皆是無言以對,的確,蔓成然一系皆是主張拉攏吳國等河南之國,為楚國北上爭霸做準備,但是費無極卻是極力主張提防吳國,以防后院起火,其中有費無極和蔓成然的爭斗成分,但是更多的,吳國的當權重臣,似伍員、伯丕皆是與費無極有著嚴重的私仇。
伍員、伯丕原先便是楚人,但是因為涉及到了朝堂利益,費無極對楚王進讒言誅滅了兩人的家族,只余下兩人前往了吳地建功立業,如今儼然成為了吳國的重臣,楚國的心腹之患!
但是這些,蔓成然不能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如今伍員、伯丕作為楚人,卻是幫助了吳國富國強兵,已經是被楚王打上了“果然血脈里已經是遺留了叛逆的種子”印象,是故,蔓成然說中這些事無非就是要刺中了楚王的逆鱗,焉能夠得以善存?!
就在此時,楚王勃然大怒的同時,營帳之外也是響起來一陣熟悉的聲音,略帶著哭喊聲音,讓楚王心神一震,是費無極!
“王上!王上……王上!”
費無極幾乎是一路小跑著叫喊著拜見楚王的,一見到楚王的面容,立即拜倒在楚王的面前,當下叩首道:“王上,臣實在是喜極而泣,以為再也見不到王上了呢!”
瞧著哭咽著的費無極,楚王也是反應了過來,當下看著費無極問道:“無極,你如何歸來的!”
“是吳軍!”費無極當下回道,隨后又是抹了一把眼淚又是對楚王解釋道:“前幾日臣被荊地的亂軍帶到了湘水的一座小城之中拘押起來,是昨晚,突然殺來了吳軍,臣亮明了身份才是得以逃脫!”
費無極能夠歸來,楚王還是喜悅的,畢竟費無極乃是取悅楚王的人,論起來此人雖然是沒有什么才學,但勝在玩弄人心,察言觀色,再者就是楚王也是需要費無極這等懂得謳歌頌德的臣卿。
“居然會是吳國……”
楚王摸了摸胡須,實在是沒有想到費無極在亮明了身份之后,還能夠在吳軍手中安全歸來,實在是有一些不可思議,畢竟費無極乃是楚國朝堂之上反對吳國的臣卿,吳國按理來說,應該是將這等破壞吳楚結盟關系的臣卿殺了,尤其還是在楚國那兩個叛徒在吳國身居高位的情況下。
“是啊,王上雄才大略,日后問鼎中原恢復楚國昔日的制霸時代,指日可待!”費無極對著楚王再一次拍馬逢迎道,隨即也是將吳國譏笑了一番:“傳聞之中,那吳王素來便是好女色,王上能夠將吳國放在眼里已經是吳王三生修來的福分,如今楚王收復楚西失地,國力大增,王上實在不必將吳國放在眼中!”
費無極雖是這樣說,但是腦海之中卻是出現到了白發身影,并非是有多蒼老,而是此人的面容還是頗為壯年的,最令費無極難以忘記的,乃是此人的雙眼,如同鷹鳧一般犀利的眼睛,雖是露出來赤裸裸的殺氣,但還是忍住了。
“某的父親乃是……伍奢,還有某的兄長伍尚以及某伍氏上下整整是七十余口,皆是死在了你的讒言之下……”那名白發身影朝著階下之囚的費無極說道。
彼時的費無極一臉惶恐的表情,看著這道身影,居然是驚訝的指了指:“你就是伍奢的次子……伍員!”
伍員看著費無極,就像是看著一個死人,頓時就讓費無極如墜冰窟,但是伍員卻是并沒有抽出來腰間的長劍,終是朝著費無極說道:“但是楚國勢大,你乃是楚王面前的重臣,某不能殺你,便是放你歸去!”
“放了某?……”
即便是到了楚軍軍營之中,費無極還是覺得不真實,著實沒有想到,那個伍員居然是會放了身為殺父仇人的自己!
當真是畏懼楚國的聲勢么!
見到了楚王虎威四方的氣勢,費無極暗中里已經是清醒了過來,當下抱緊了楚王的大腿,又是哭泣了一番,如今費無極已經是知曉了,楚王乃是自己的依仗……靠山,只有抓緊了楚王這個靠山,費無極才是看著能夠堂堂正正的屹立在權位之上。
費無極經歷過生死,當日里被荊國東柱國羋負的麾下兵馬抓住之后,費無極才是深深覺得楚國朝堂之上的黨爭,實在是過于幼稚,與蔓成然爭斗能夠算得了什么,只要是自己掌握了楚王的寵幸,區區的令尹又能夠算得了什么,費無極所要做的乃是一代權臣!
一旦是將自己立在了這個層面上,費無極已經是不將蔓成然這堂堂令尹放在眼中了,他要做的是權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日后楚國征服的諸侯國,其諸侯皆是見到費無極都是要瑟瑟發抖!
楚王扶起來了費無極,當下道:“既然費卿已經是回來了,孤也是放心了!”
又是朝著蔓成然等人說道:“爾等就是要好好籌措西征之事,亦是知會吳王一聲,說孤領了他的情分!”
費無極聞言又是稱謝了一番,隨后看著蔓成然,又是看回了楚王得意洋洋的說道:“回稟王上,臣身為敗軍之將,已經是愧對王上的看重,故此入吳軍之后,已經是說服了其吳軍主將,其占領的數座城池將拱手讓給大楚正軍,日后待大楚正軍攻下郢都之時,楚王對吳王進行一些賞賜便是!”
任憑費無極說的再多,楚王不過是看中了費無極言語之中的“賞賜”,然后居然是大笑著看著費無極問道:“費卿的意思是說,吳王應允了?”
費無極大笑道:“楚國勢大,吳國自然畏懼楚國,吳王豈能夠不答應,若非是王上顧忌新蔡會盟的盟主風度,吳國怎么會如此膽大妄為!”
聞言,不過是費無極的幾句話,便是讓楚王哈哈大笑不止,看著費無極稱贊道:“無極真乃是孤的福將,此番收復郢都,無極當與楚國諸將并為首功!”
僅僅一句話,便是讓一旁的蔓成然等人皆是臉色一變,沒有想到,費無極作為敗軍之將,不過是耍了一番嘴皮子,就能夠搏得儲君諸將并立的首功!
王上這賞賜……真是不公!
蔓成然看著楚王和費無極一番君臣和睦的場面,亦是搖了搖頭,不再多言。
而楚王似乎也是因為費無極為其勾勒出來的楚國制霸前景,也是得意忘形,全然不顧場下諸多重臣的異色,又覺得和費無極許久不見,便是遣散了眾人,唯獨留下了費無極在身邊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