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室之內(nèi),屏退了諸人,屋子裡只有任思齊和張蒹葭,還有她的丫鬟雀兒。
“你怎麼來了?”任思齊驚喜交加,親自爲她沏茶,雙手捧著送到她手邊。
張蒹葭端坐椅中,神情淡然,宛若一朵綻放的幽蘭。輕聲道謝了一句,伸出纖細小巧的手掌,接過任思齊手中的茶盞,手指晶瑩剔透、潔白如玉。
“我來定海,是想勸說你,不要攻打?qū)幉ǎT成大錯!”張蒹葭擡起頭來,一雙妙目眨也不眨的看著任思齊。
他面貌變化了許多,皮膚比往昔黑了許多,身形更加削瘦,面部不再那麼柔和,而變得棱角分明。他再非以往那個熟悉的白面書生,而變成了一個渾身充滿力量殺伐果斷的軍人。
這一刻,張蒹葭感覺面前的任思齊是那樣的陌生,自己的話他還能不能聽進心中?
“蒹葭,你還是和以前一樣,還是那樣的美!”任思齊卻沒有接張蒹葭的話茬,而是不迭的讚歎。一副沉迷的模樣依稀還是往日的任思齊,這讓張蒹葭羞惱之餘,又心安了許多。
“蒹葭妹妹,是伯父讓你來的嗎?”任思齊笑瞇瞇的問道。
“胡說,我爹怎麼會讓我來......”張蒹葭脫口說道,話一出口卻意識到不好。
“原來你是私自跑出來的啊,”任思齊吃驚的叫道,隨即臉上露出了感動:“沒想到妹子你對我這麼好,你的深情厚誼我,我今生決不辜負!”
“你,你說什麼呢?”張蒹葭目瞪口呆道,隨即意識到了什麼,這個傢伙,這個傢伙他以爲我是離傢俬奔,投奔於他嗎?
一股羞惱涌到了心頭,張蒹葭的臉蛋一下子紅到了耳根。
“你,你混蛋,你以爲我來幹嘛呢!”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前來勸說,卻被認爲不知羞恥的女子,張蒹葭委屈的眼睛都紅了,眼淚在眼眶中轉(zhuǎn)悠著,隨時就會流下。
“啊,妹子你別生氣啊,”任思齊慌忙跑到張蒹葭身邊,低聲撫慰著,“都是我不好,我說錯了話。”
雀兒在一邊看的目瞪口呆,也匆忙走到張蒹葭身邊,安慰著自家小姐。
“小姐啊,任公子他沒說啥啊,你怎麼就哭了!”
自己的這個笨丫鬟一心想要自己嫁給任思齊,對此張蒹葭心知肚明,當即瞪視了雀兒一眼,讓她不要來添亂。
雀兒便委屈的走到了門口去了。
深吸了一口氣,張蒹葭強自穩(wěn)住了心神,差點被這個混蛋轉(zhuǎn)移話題攪亂了心思!
“你別轉(zhuǎn)移話題,我問你,能不能就此罷手,收兵回岱山!”張蒹葭瞪視著任思齊。
“你可知道,私自出兵可是重罪,形同造反,難道你想做個亂臣賊子嗎?”張蒹葭逼問道。
“你自小在寧波長大,在寧波讀書考取功名,寧波也是你的家,難道你忍心看到寧波兵連禍結(jié),百姓流散?”
張蒹葭聰慧過人,任思齊知道自己的小把戲騙不過她,當下苦笑著坐回了座位。
“蒹葭妹子啊,不是我想興兵,是那寧波的世家,勾結(jié)王之仁攻打我的岑港,我這纔出兵反擊。你怎麼不去質(zhì)問那些士紳們,怎麼把罪過都按到我頭上了!”任思齊苦笑道。
“我不知道事情到底怎麼回事,可既然你已經(jīng)攻下了定海,教訓了王之仁,自己又沒有什麼損失,那就罷手吧。”張蒹葭看著眼前的茶盞,輕聲道,“你不要再去寧波了,那些士紳們勢力龐大,你得罪不起他們的。”
“你現(xiàn)在既然棄文從武,做了朝廷的將軍,就要精忠報國,就像嶽武穆一樣,千萬不能隨著自己心意胡爲,最後落一個亂臣賊子的名聲。”
張蒹葭輕柔的話語在任思齊耳邊迴響,讓他心中很是感動。
她雖然不瞭解情況,更不知道天下大勢,只是讀過很多書,知道很多書中的道理。聽說自己佔據(jù)了定海,又要攻打?qū)幉ǎ@纔不顧自己未嫁女孩的身份,從寧波來定海勸說自己。她害怕自己誤入歧途,成了一個禍國殃民的亂臣賊子。
“蒹葭你放心,我也許不是一個像岳飛一樣的忠臣,卻絕不會做禍國殃民之事!”任思齊收起笑容,鄭重保證道。
“寧波城我不會去的。只不過那些士紳們既然敢惹我,我就得給他們一個深刻的教訓。”
聽了任思齊的話,張蒹葭臉上露出了笑容。
“這樣就好,你可莫要騙我!”
“我,我得回去了。私自離家,爹孃還不知道如何擔心呢。”
說著,張蒹葭就要站起身來,轉(zhuǎn)身往外走。
“蒹葭妹子!”任思齊上前一步,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臂。
“你,你怎可無禮!”張蒹葭羞惱的看著任思齊道。
“蒹葭妹子,既然來了,又何必這麼急著走。這定海山雄水闊,風景秀麗,每日傍晚又有罕見的海潮。澎湃的潮水直逼關(guān)城,巨大的響聲蕩人心魄。”任思齊勸道。
“你,你快鬆開我胳膊。”張蒹葭羞道。到底是少女心思,聽任思齊這麼一說,她怦然心動。是啊,反正已經(jīng)出來了,何必急著回去?她長著麼大,還從未出過遠門呢!
“就是啊,小姐,咱們玩兩天再回去吧。”雀兒拉著張蒹葭的袖子,也勸說道。
“我,我害怕爹孃擔心。”張蒹葭心中掙扎著。
“不必擔心,若我料的不錯,張伯父過不了幾日,就會再次來到定海。”任思齊笑道,“到時我送你們一條船,你跟著他一起回去便是。”
“你說爹爹還會來?”
“當然,寧波府想要我退兵,肯定會再次派人前來,而你爹就是最佳人選!”
張蒹葭和雀兒便安心住了下來,任思齊放下公務(wù),全力陪伴在她們身邊。
早晨,任思齊會帶她們等招寶山看日出,腳下甬江江水如銀鏈,遠望大海無邊、波濤洶涌,一輪紅日自東方而出,出萬道霞光。
傍晚,任思齊領(lǐng)著她們在關(guān)城上看潮,洶涌的波浪出巨大的轟鳴,疊浪如一條無邊的直線自大海深處而來,砰擊在海岸上,巨大的浪花撲上了關(guān)城,直逼城上,張蒹葭和雀兒嚇得大聲尖叫。
閒暇時,張蒹葭會看帶來的《九章算術(shù)》,演算著其中的算題。
任思齊從屋外進來,看著擺弄算籌的張蒹葭,搖了搖頭。
“你這種算法太慢!要不要我教你更簡便的算法?”
“你也懂算術(shù)?”張蒹葭的頭從桌上擡起,不信的看著任思齊。
“除了生孩子我不會,天下間我不懂的事少之又少!”
張蒹葭兩眼彎成了月牙,瓊鼻微皺,從口中吐出兩個字:“吹牛!”
“我到底是不是吹牛,一看便知!”任思齊取過桌上的毛筆,蘸著墨,在白紙上寫下幾個彎彎曲曲的字符。
“這是什麼呀?”張蒹葭皺眉道。
任思齊寫的自然是十個阿拉伯數(shù)字,從o到9。
任思齊把十個數(shù)字一一交給張蒹葭,然後又寫下了加減乘除四個符號。
然後用阿拉伯數(shù)字和符合寫下了一個算式。
“你看就這麼一個三位數(shù)的加法,要是擺弄算符的話得算半天,可是要是用這種算術(shù)的話,很快就會算好。”
“也不是多快啊,這個加法我口算很快就會算出。”張蒹葭不以爲然道,可是這種算符還是讓她興味盎然。
“呵,不服是吧,咱們比一比怎麼樣?”任思齊出了挑戰(zhàn)。
“比就比,誰怕誰?”張蒹葭當然不服,她酷愛算術(shù),《周髀算經(jīng)》、《九章算術(shù)》、《五經(jīng)算術(shù)》都看過,雖然不敢自認算術(shù)大家,可任思齊還不放在她眼中。
“比什麼?”張蒹葭問道。
“你出題吧,我要讓你輸?shù)男姆诜!比嗡箭R道。
“切!”張蒹葭想了一下,決定出一個較難的題,好給這個狂妄的傢伙一個教訓。
“一百饅頭一百僧,
大僧三個更無爭,
小僧三人分一個,
大小和尚各幾丁?”
看著紙上娟秀的字跡,任思齊不覺啞然而笑。
“怎麼,現(xiàn)在認輸還來得及,我不會笑話你的。”張蒹葭調(diào)皮的笑道。這是她在一本算書上看到的一道題,苦思了良久才解了出來,這道題很有意思,她一直記在心中。她不信任思齊能算出來。
不就是個一元一次方程嗎?任思齊撇了撇嘴。提筆寫下了一個方程:3x+1/3(1oo-x)=1oo。經(jīng)過簡單的算式計算,得出x=25。
“大和尚二十五人,小和尚七十五人,沒錯吧?”任思齊笑問道。
張蒹葭一下子長大了嘴巴,不可思議的看著任思齊。這道算題她可是花了將近一天的時間才演算出來,任思齊怎麼可能算的這麼快?
“這個x是什麼?你到底是怎麼算的?”張蒹葭激動的拉起了任思齊的胳膊搖晃著。
“是這樣的。”任思齊連忙給她解釋算式的含義,以及未知數(shù)的用法,張蒹葭湊到任思齊跟前,聚精會神的聽著。
看著二人親密的樣子,一邊的雀兒笑的合不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