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一滴。
延續不斷的晶瑩剔透,就像那連接天和地的雨絲。
無色的液體,滴落在竹筒里,慢慢的裝滿,然后一個棕發男子拿起了竹筒。
蜿蜒的水流,男子手動了一下,竹筒傾斜,竹筒內無色的液體匯集到流水中,悠悠而過。
夕陽掛在荒原的天空,映紅了風沙,還有男子挺拔的背影。
呼,男子長出口氣,堅毅的唇角露出一絲笑容,身形一晃,坐在了一塊巖石上。
“晚霞……”他抬起頭,“又是一天了,還有多久?”暖暖的線條從暗紅色的云層中射下,渲染了他眼前的景象。
一條幾十米寬的河,水色有些渾濁,隨著黃昏的風,有些沙塵落入其中。
河水并不豐盛,和其它的河流比起來,甚至算是干涸,可這條河卻是這荒蕪的土地上唯一的生氣。
河邊有一座茅屋,屋前放置著一些奇怪的器具,還有很多像是用來釀造的材料。一根細細的竹管從一個半月形的木制容器中伸出——這就是男子剛剛用竹筒接那些液體的地方。
咕嚕,咕嚕。男子收起了竹筒,從懷中掏出一個鐵酒壺,仰頭便灌。
“我竟然會做這樣的事情……”男子抹了抹嘴。“她是那樣的信任我……”男子扔掉酒壺,眼中透出復雜的神色。
金光一閃,一條細細的手鐲出現在了男子手中。
“為了什么……是心中的念想,還是只是為了?”男子看著手鐲,眼中的復雜變成了一種朦朧……
“泉兒……”
他嘴唇蠕動了兩下,突然間眼中神色全無,只剩黯然。
“一切……一切……”男子抓緊了手中的金色手鐲,“只是為了再見你一面,只是想見你……見到你……”
吧嗒……
好像半月形的木制容器中伸出的那根竹管又在滴落液體了。不過,這吧嗒聲卻很近,近在咫尺。
一滴淚水,帶著夕陽的光澤,掉落男子身下的巖面上,擴散開來,很快被帶著沙粒的河風吹化。
“對不起了,憶。”男子手背在眼角一抹,站起身來,渾身散發出點點熒光,聚合成一股柔和卻盎然的氣息。
金色的手鐲光芒大盛,啪的一聲裂開了。
一只白色的小生物出現在了男子手中,圓圓的耳朵耷拉著,眼睛緊閉,像是處于熟睡中。
“那前世的記憶啊,絕不會被風化,漫卷的荒原中,其實留下的,都是挽留遺憾的重來!”
男子左手抱著小生物,右手朝前猛地一伸!
嘩!
河水沸騰了!
然后,河床裂開了,一股奇異的能量從裂縫中涌出,籠罩了方圓數十公里的土地。
過了很久,這能量才慢慢散盡。那條河消失了,變成了一道深壑,如同觸手一般的白色能量從中滲出,像是召喚的音符。
“最后一壺了,千世情殤!”男子仰起頭,手中的酒壺上銹跡斑斑,在夕陽下折射出滄桑的意味。
喝完了這一壺酒,男子低頭看了看懷中的小生物,笑了,“幾千年,我就只知道釀酒,原來……離我最近的,卻是晚霞,千世情殤啊,可以忘情的酒,不過一場虛空,怎么可能忘記,不管多久,都忘不了……
“呵呵。”男子深深呼吸了一下,“等待終于要結束了,情殤終會變成相見。”
……
邊城。藤萼街。“追憶”酒館后的庭院閣樓內。
“哦?”霧山愣了一下。
“怎么了?”逸風看到了霧山這個表情。
“……”霧山抓了抓他那頭亂蓬蓬的白發,“是他嗎?”他自語著。
“哪個他?”逸風奇怪的看著霧山。
“另一半……老師……被開啟了……那里……”霧山說著讓人弄不明白的話。
可逸風卻聽懂了。
“這么快。”逸風翹在木椅扶手上的腿放下來了,臉上滿不在乎的表情消失了。“還有誰,想要借助那里的力量。”
“會不會……是冥界的……那個……”霧山還是那傻愣愣的模樣。
“他不知道。”逸風很肯定的道,“我見過他,雖然是為了公主殿下,但那個時候,我心里就產生了一個疑問。”
霧山呆呆的看著逸風。
“只有一半……”逸風深深的望了霧山一眼,“你和他,最終會成為一體。”
“哦……”霧山的表情永遠都是憨憨的,睡眼惺忪。
“無所謂嗎?”逸風眉間微微一動。“就算兩個只能活一個,你也不害怕?”
“老師……”霧山愣了好一會兒才開口,“你呢?”
“我什么?”逸風眼睛突然一亮。
霧山不再言語。
逸風心中震撼了,“他是在問我該怎么辦么?還是……”
他一直都知道……
我的目的!
逸風覺得,霧山那頭亂亂的白發,變成了一根根的刺,刺進了他的眼眸。
……
白花如絮。
紛舞的落花中,一只潔白如玉的手伸出。
修長的手指安靜的像詩,輕柔細碎的花瓣從指間滑落,美得讓心蕩漾。
驀地,一股氣息覆蓋了這座飄落著白花的花園。
“哦?”
一個俊美無雙的男子湛藍如水晶的眸子一顫,收回了手,金色的齊肩長發被輕輕掀起。
“感受到了?”男子轉過身,看著出現在他身后一個身材結實的棕發男子。
“是的。”棕發男子眼神波動不定,本來很陽光的臉上盡是嚴肅。“炫奐大人,我必須要去一趟。”
“你確定一定是他?也許是……”炫奐抬起頭,望著西方的天空,“瓦納啊,那里開啟了,希思黎要失去這層美麗的面紗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他。”棕發男子瓦納沉聲道,“咖靈獸……”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沉,“如果他找到了我們這一族的圣獸……”
“你覺得可能嗎?”炫奐一直平靜的眼神終于也波動了一下,“據我所知,除了咖靈獸這種方法以外,還有一個人能夠做到。”
“我想不可能。”瓦納頓了頓,“沒有主宰六道的法則奧義,就算那個人繼承了一半的力量,也不可能打開通往那里的入口。”
“呵。”炫奐輕聲笑了一下,“遺憾的是,主宰六道的男人也來了。”
“什么!”瓦納一驚。
“多少年了……”炫奐攤開手掌,白色的櫻樹花落在掌心中,隨風而逝。“終究還是會回到宿命的糾結……可悲的神界啊,如果不是一個女人,也許上一次,冥尊達密釋已經成功了。”
“可那個時侯……”瓦納眼神閃爍著,像是在回憶。
炫奐輕輕一笑,“我知道你在疑惑什么,你在想那個叫七夜的修羅并不會六道法則是不是?”
瓦納點點頭。
“那個神界至高無上的男人告訴過我,其實那個時侯,冥尊達密釋已經到了邊境荒原……”炫奐笑道。
瓦納再次震驚,“您的意思是,達密釋要憑借混亂法則強行打開?”
“加上修羅和深淵之主的力量,應該可以做到。”炫奐肯定的道,“瓦納,你比我更清楚,深淵意志代表著什么。”
“如果融合……”瓦納深深吸了口氣,“那么將會出現一個可以和神皇冥尊相提并論的強者!”
“還好……”炫奐的表情變得奇怪起來,“一個女人拯救了神界,可是,卻被無知的神們拋棄。”
“一個女人……”瓦納遲疑的道,“炫奐大人,您這樣稱呼她么?”
炫奐沒有說話,只是看著那飄落的櫻樹花。
良久,當腳下落滿了白色的花時,炫奐開口了:“那時的神皇蒂蝕,攔住了冥尊,兩個人交手時的巨大能量震碎了空間結界,將兩人吸入了異次元空間……那是神皇和冥尊的戰斗,可惜卻沒有人能見到。然后,一個神秘的人物借助蒂蝕達密釋震碎空間結界的能量打開了那里……”
“神秘人物?”瓦納驚道,“他進入了那里?那不是?”
炫奐緩緩道:“他帶走了另一半。”
瓦納驚異的說不出話來。
半晌,他才咬咬嘴唇,“原來,這就是我的族人滅亡的原因。”
“滅亡?”炫奐搖頭笑道:“只是一剎,換來的,卻是永遠的解脫。活著多么的痛苦,太多的感情,太多的遺憾,太多的悲哀,如果……”他俊美到極點的臉孔浮現出一絲遐想的表情,“生命宛如這凋零的花瓣,那美好豈不是都留住了,不管是不是一瞬的驚艷,有過就足夠了。”
瓦納張口欲說,卻被炫奐打斷:“不用反駁了,我知道你想要做什么,去吧,說不定你會見到他——你那位消失無蹤的弟弟、我們的朋友。要知道嗎,瓦納,一切推測都比不上親眼所見。”
“我去了,炫奐大人。”瓦納單膝跪下。
“說了多少次。”炫奐衣袖一拂,一股氣息托起了瓦納,“我們之間不需要這樣,不管我的身份如何,我們三個始終都是最好的朋友。”
“三個么?”瓦納眼神動了動,一片晶瑩的光點從他身上散發出來,接著,他消失在了這片美麗的光點之中。
炫奐看著那逐漸消散的光點,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突然,他伸手憑空一抓,這座華美的面積很大的花園中的空氣仿佛都被抽干了一般!
咔咔!
像是水晶碎裂的聲音。
咔咔咔咔咔咔咔咔……
這聲音越來越多!
嘩啦!
無數水晶碎片掉落在花園的地上,響聲過后,變成了一股一股的氣息蒸發在空氣中。
“聽夠了吧?”炫奐手掌一翻,一個人影浮現在花園一個隱蔽的角落,接著炫奐掌中發出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量,將人影抓了過來。
這是一個黑衣男子,長相很普通。
“籬落城的神韻羅牌……”炫奐看著男子臉上漸漸枯萎的肌肉,“籬落暗衛,第七個了,不管你們的目的如何,也請凋零吧。”
一片金光閃過,黑衣男子枯萎成了一堆草木灰。
“我知道……”炫奐低頭看著那堆被風吹散的黑灰,“那從遠古時代就延續的使命是不會變的……四座衛城啊,你們這樣愚昧么,癡癡守護的真諦,只為了讓那秩序成為主宰的幫兇,操控著一切,一切的宿命!”
“一群死板的家伙!”過了一會兒,炫奐眼神變得有些迷離,“我不也一樣么,那可悲的命運,如果可以選擇,我寧愿成為這留住剎那芳華的花兒,凋零前留下最美的容顏……”
“炫奐。”一個聲音在背后響起。
“是巴赫老師。”炫奐沒有一如既往的回頭,“他叫你來的么?”
只見一個童顏鶴發的老者笑道:“你的實力已經到了這個程度,看來整個神界沒有幾個人可以戰勝你了。”
“他叫你來的么?”炫奐沒有理會巴赫的贊美,還是問著同樣的問題。
“嗯。”巴赫笑著點頭,“他說,你可以去那里了。”
毫無指向性的稱謂,只是“他”和“那里”,可炫奐卻聽得明白。
“是要突破了吧……”炫奐奇怪的笑著,“你們要協助他突破,他不相信任何人。”
“除了你。”巴赫道。
“我?”炫奐深深吸了口氣,“我對他來說,到底算什么,有那么重要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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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重要。”巴赫道,“不然他也不會費盡心力來隱藏你的身份了,我的皇子殿下——神皇席瑟真正的血脈!”
炫奐默然不語。
“幫幫你父親吧,我相信你比任何人都明白現在希思黎的情形。”巴赫接著道,“難道你希望看著席瑟陛下從神皇的寶座跌落下來嗎?”
“這樣……也許更好……”炫奐喃喃道,“當失去了一切的權勢和力量,人才會懂得珍惜……巴赫老師,請你轉告那個神界至高無上的人吧,一切都會如他所愿。”
……
“老師……你在想什么……”霧山打了個呵欠。
聽到霧山的聲音,逸風身體震了震,回過神來。
“喂,霧山。”逸風朝霧山撇撇嘴,“如果有一天,你發現你的老師我是一個自私的人,你會怎么樣?”
“啊……”霧山抓了抓自己的白發,“沒想過……反正我覺得老師就是一個自私的人。”
逸風眼神變了變。
“每次都搶我睡覺地方……”霧山說完了后面的話。
可逸風卻像松了口氣般。
不顧一切的完成承諾,為的只是完成之后自己的心安嗎?逸風心中波瀾四起——這其實,也算是一種自私罷……
吱呀。
閣樓最里面的桃木門打開了。
“依琳。”逸風望著從門內走出的身影,露出了笑容。
“逸風哥哥。”依琳也朝逸風笑道,“父親的修煉方法好深奧喲,這段日子,我才剛剛入門,老是修煉,悶的要死,呵,我想出來走走。”
“好啊。”看到依琳的笑靨,逸風原本有些散亂的眼神堅定起來——
算了!
為了對老師的承諾!
我就當一個自私的人吧!
“公主殿下……”霧山楞乎乎的朝依琳行禮。
“這是?”依琳看到霧山的模樣,咯咯笑了起來,“其實挺好看的一個少年,怎么老像睡不醒一樣。”
“他叫霧山,是我最小的弟子。”逸風摸著霧山的腦袋。
“逸風哥哥的弟子啊……”依琳支起下巴,“難怪一副睡不夠的樣子,有什么樣的老師,就有什么樣的弟子呢!”
聽到依琳的話,逸風心里又是一震,不過眼神卻沒有了變化。
“呃……公主……殿下……”霧山望著依琳手中拿著的金色豎琴,“這是什么?”
“豎琴啊,修煉太苦了,我想出去彈彈琴,答應過雪特每天都在前面的酒館彈琴的,已經失約好多天了。”依琳笑道。
“你去玩玩吧。”逸風點點頭,“我要先回天霧峰了,修爾達因他們已經開始準備了,這里有霧山在,我也放心了。”
“他?”依琳有些疑惑的打量著霧山。
一陣細微的鼾聲發出……
這家伙,居然站著都睡著了,而且睡著的時間如此之快,別人說兩句話,他就能進入夢鄉!
“……”逸風扭頭看了霧山一眼,無奈的道:“他就是這樣的,其實……”逸風欲言又止。
“這點倒和卡拉很像喲。”依琳看到了逸風的神色,也沒多問,很聰明的轉移了話題。突然,她驚叫一聲,“我的儲物手鐲呢?”
“怎么了?”逸風皺起眉頭,霧山也睜開了眼睛,看到沒事,很快又閉上。
“我的手鐲……”依琳呆呆的道。
“里面有什么?”逸風問。
“也沒有什么……”依琳回過神,“一個叫卡拉的小家伙,陪我很久啦,是從奧菲拉爾大陸帶來的,另外……另外還有一把琉特琴……唔,逸風哥哥,都是無關緊要的東西啦。”
逸風看著她,沒有說話。
“真的沒什么。”依琳吸了口氣,“我答應過你的,要忘記過去,完成父親的心愿,所以,請你不要擔心。”
“明白了。”逸風恢復了吊兒郎當的笑容,“我走了。”
說罷,他便從打開的窗戶掠了出去,整個人如風般飄逸。
看到逸風消失的身影,依琳輕輕嘆了口氣,出了一會神后,朝閣樓下走去。
而霧山,則倒頭在木質地板上,呼呼大睡起來。
……
追憶酒館。
女侍者走到角落的桌前,放下一杯烈酒,很快躲開。
“還沒喝夠?”赫缺深紫色的瞳仁中射出了如刀的光芒,似乎要把那老舊的高腳銀杯割碎。
“是還沒聽夠。”撒加淡淡的道。
“你怎么知道一定是她!”赫缺呼吸變得粗重。
“不得到答案,我不會甘心。”撒加端起酒杯,輕輕嘬了一口,很辛辣,很刺喉嚨,不禁皺了皺眉。
“什么都不重要了?”赫缺怒了,“你不是常常對我說責任嗎,難道現在成了他媽的屁話!?”
“對她,我無法抗拒。”撒加看著赫缺,“如果是蘇菲,你會怎么做?思念一個人的滋味你應該明白,何況,這種思念中,還有愧疚……”
赫缺突然不說話了。
安靜了一會兒后,他轉身朝著酒館大門走去,“我們先去了,等著你。”
聲音隨著赫缺的背影一起消失在了撒加的視線中。
“對不起……”撒加口中輕輕吐出了這三個字,也不知道是對誰說的。
端起酒杯,一陣輕柔的聲音響起,那是如此美妙的琴音,仿佛那面對過往的訴說,柔腸如彎月。
酒杯顫抖起來,里面暗紅色的酒漿蕩漾出一圈又一圈的波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