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冬日,汀蘭閣里花木依舊,幾株盛放的花兒嬌立風中,看了倒讓人心情愉悅。
華青弦無心欣賞,只淡淡掃了一眼便拾步進屋。沒走幾步,迎面撞進來一個小人兒,抱著她的大腿又是叫又是跳的,好不開心:“郡主姐姐,郡主姐姐。”
“玨兒,怎么不在屋里?”摸了摸他仰起的小臉,華青弦的目光不自覺地柔和了起來。雖是弟弟,但華青玨比小顏和小羿還要小,所以華青弦也總是拿他當兒子看,而不是當弟弟疼,以至于華青玨也很粘她,總喜歡要她抱。
“我等華羿和華顏。”說著,華青玨別開小腦袋四下尋找,只是,找了半天什么卻只看到華青弦身后跟著兩個丫鬟:“咦!他們去哪兒了?”
“……”
提起小羿和小顏,華青弦的心情也低落下來。雖然夜云朝跟她暗示過孩子們應該很安全,可畢竟不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她看不到人自然覺得不安,這樣的不安流露在她的臉上,讓小小的華青玨也奇怪起來:“郡主姐姐你沒帶他們來嗎?”
“沒有。”
“為什么?我好想和他們一起玩。”聽到這個消息,孩子似乎很失望,他貴為攝政王府的小世子,含著金湯匙出生,事事件件都順意,可唯獨沒有朋友。他的地位,他的身份注定了在王府里只是高高在上的主子,沒有人敢跟他玩,就算是陪著他玩的,也都會有意無意地讓著他,這樣的玩他永遠不盡興,直到華羿和華顏出現。
他們從不刻意討好他,也絕不會為了讓他高興而故意讓他贏,雖然,輸掉的感覺不好受,可他卻漸漸從中激動了斗志。他越來越渴望學習,越來越渴望成長,可是,就在他以為要和他們一起開心地長大的時候,華青弦嫁人了。而且,帶著兩個小伙們一起嫁掉了,華青玨的世界又恢復了原來那樣的灰暗,他討厭這樣的感覺。
他幾乎每天都在盼著他們回來,可是……
華青弦其實并不想利用一個孩子去達到自己的目的,可當華青玨無意中提到兩個孩子的時候,林媽媽的表情很淡定,王妃的表情也很淡定,恰是這樣淡定讓她心里升起了一種奇怪的想法。所以,她將計就計地紅了眼,表現出一幅愁苦擔憂的樣子:“不是姐姐不想帶他們來,是帶不來了。”
“為什么?”
“因為,他們被壞人抓走了。”
“……啊?”華青玨一張小嘴大大地‘o’著,瞪大了眼仔細地看華青弦,看她一臉嚴肅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當時便嚇得哭了起來:“郡主姐姐,他們被什么壞人抓走了?”
“姐姐也不知道。”
聲落,華青玨含著兩泡淚就朝外沖,華青弦眼疾手快直接將他抱了回來:“玨兒,你要去哪兒?”
“我要去找父王,讓父王幫我去找他們,父王那么厲害,一定能找到他的。”每個孩子的心中,父親的形象都是最高最大的,這一點,華青玨也同樣如此。雖然,父親陪在他身邊的時間少之又少,但他依然覺得自己的父親是天底下最厲害的人,父親是無所不能的,所以,只要他肯去求他,他一定可以幫他找到小伙伴。
“玨兒,沒用的,找不到了。”
“為什么找不到?”
“都不見了幾天了,說不定……”
華青弦的話音未落,王妃終于沉著臉打斷了她:“胡說什么?也不怕嚇著孩子?”
“母親,我只是太擔心孩子們會……會……”她自然不會將那樣不吉利的話說出口,但她卻會利用這種模棱兩可的態度來試探王妃。總算沒有讓她失望,因為她在王妃的臉上看不到一絲擔憂,就算是有,那也是勉強裝出來的,和之前在將軍府里的感覺完全不一樣。
“哪有那么多可擔心的?要真的擔心你就該讓人出去找,而不是跑回來王府哭。”
只要華青弦沒有利用價值了的時候,王妃就會變成現在這幅冷漠的模樣,說話不中聽,口氣還有些陰陽怪氣。以往,華青弦以為她是笙華郡主的母親,心里還埋怨過幾次,可現在知道真相哪里還會在乎她說了什么。
抹了把眼淚,她委屈地看著王妃:“母親,我來找您是有其它事兒想跟您說,不是因為孩子們的事兒。”
聞聲,王妃意外地看了她幾眼,這才沉聲吩咐道:“林媽媽,帶小世子出去玩兒。”
“我不去我不去,我要跟姐姐在一起,姐姐……”
又要趕他走,華青玨不依了,哇哇地哭起來,小羿和小顏沒來他已經很難過了,要是姐姐還不能陪他的話,他就更沒有人能玩了。他不喜歡和林媽媽玩,不喜歡不喜歡。
“玨兒乖,姐姐和母親說完話就來陪你好不好?”
“嗚嗚!我不要,我就要姐姐……”小家伙嘴巴一撇一撇的,眼里的淚水嘩嘩地往下落:“要是壞人抓走了華羿和華顏又來抓姐姐呢?我不干,我要保護姐姐,我不會讓壞人把你抓走的。”
聽得這話,華青弦心都要化了。
除了自家的兩個小包子,華青弦還從還沒有試過被別的孩子這么緊張過。小孩子的想法和大人不一樣,天真單純,他是真的喜歡她所以才會這么緊張自己:“玨兒乖,姐姐是大人了,不會被抓走的。”
“不,不,就不……”
沉下臉,王妃又要發火:“玨兒。”
一聲喝斥之下,華青玨是哭都不敢哭了,看孩子那表情,華青弦一時母愛泛濫,又替他說話道:“母親,就讓玨兒呆在這里吧!反正是個孩子,也聽不懂。”
“……”聽不懂三個字讓王妃也沉默下來,倒不是擔心孩子會不會聽到,只是,總覺得華青弦似乎話里有話。
王妃不出聲,華青弦只當她是默認了,推了把弟弟軟軟的小身子:“玨兒,你乖乖到一邊玩好不好?姐姐和母親說會兒話。”
“可是,我想抱著姐姐。”
聞聲,華青弦笑得很溫柔:“一會就讓你抱,現在你到那邊的榻上玩一會兒好不好?看得到姐姐,就不怕壞人抓我走對不對?”
聞聲,華青玨偏著頭認真地想了想,終于不情不愿地點了點頭,跟著林媽媽去一邊的羅漢榻上玩去了。
只是一邊玩,一邊時不時拿眼看一看華青弦,竟是真的怕她突然就消失了一般。
她側著臉看孩子的樣子很溫柔,眉眼彎彎透著十足的寵膩,與其說像一個姐姐看弟弟,倒不如說像一個母親看兒子。王妃看著這樣的華青弦,一時心情亦有波動,華青玨是她的親生兒子,可這個兒子對姐姐的依戀程度卻比對自己還要強。有時候,王妃也會嫉妒,嫉妒華青弦隨時隨地能和孩子們打成一片。可惜,她不能如她一般寵著孩子,她是個母親,而華青弦只是姐姐,姐姐可以縱容弟弟,但母親卻不可以。
只因,她的玨兒,亦非一般的孩子,他若不能變得強大起來,日后等待他的同樣會是無盡的苦難。她不能看著那樣的事情發生,所以,對華青玨的教育,除了嚴厲還是嚴厲。只是,孩子被她壓制得厲害,漸漸的竟越變越膽小,直到華羿和華顏的到來才打開了他的心,這三個孩子終究血脈相連,雖然相見不相識但卻能在一起相處得很好。還有華青弦,雖然王妃并不喜歡她,但,不得不說,做為姐姐她確實已經做得很好了。
“你說有事情要跟我講?”說著,王妃似是不經意,又道:“送封信過來不就行了?值得你專門跑一趟?”
“這件事不能對別人講,送信的話,也未必能送到母親手里來,萬一落進別人的手里……后果不堪設想。”王府里雖然現在女主人是王妃,但真要算起來,一手遮天的還是攝政王和老夫人,老夫人也許不會在意她送回王府的信,但莊覓珠卻不可能不在乎,只要她有心,一定能利用王爺的手攔下她的信。所以,這種事根本不能假手于人。
“何事如此嚴重?”
迎著王妃的目光,華青弦沒有遲疑,篤定道:“母親,小羿和小顏不是我的孩子。”
“……”王妃比任何人都清楚這個事實,可她卻怎么也沒有想到華青弦這么快就發現了,而且,還當著自己的面挑明這些。難道,她什么都知道了嗎?那,自己的身份呢?她也知道了?
一瞬不眨地盯著王妃的反應,華青弦的心漸漸沉靜下來,又鎮定道:“我也不敢相信,可這就是事實。”
王妃微微攥緊了雙拳,厲目視她:“孩子們都五歲了,你現在說他們不是你的孩子?這要我怎么相信?”
“母親,洞房之夜女兒落紅了。”
“……”
什么?落紅?她怎么還會落紅?
王妃這下子是真的被驚到了,她當然是知道孩子不是華青弦的,也知道華青弦當年沒有懷疑,可是,華青弦怎么還會是處子之身?當年,是攝政王妃親口告訴自己,華青弦是被人陷害失了貞潔才會鬧出這樣的丑事,也正因為有這些‘前因’,她才會冒險將孩子們寄養在她的名下,可現在她居然說自己落紅了。她是千算萬算都沒有算到這一點,否則,當初她就算拼盡全力也是絕不會讓華青弦這么快就嫁人的。
只是,后悔已來不及,她除了趕快弄清楚真相以外,其它的什么也做不了。
“女兒有理由懷疑當年的事都是柳側妃從中做了手腳,母親,您要小心她。”
見她點明柳側妃,王妃的心情總算和緩了一些,反問道:“為何是柳側妃?”
“只有她有這個動機,也只有她有那個能力,母親,她這么對女兒定是為了您的正妃之位,如今女兒不在您身邊,她又和莊覓珠聯了手,若你一時大意讓她得了手……”她自然不會將云秋水說出來,畢竟,一顆棋子安在暗處總比在明處的好,王妃又不是她的親娘,萬一她要對云秋水下手的話,自己可就防不勝防了。所以,在沒有十足的把握之前,她什么也不會跟王妃挑明了說,當然,孩子的事例外,因為她也很想用孩子的事情來試探王妃的深淺。
只是很顯然,這個假王妃比她想象中要難對付得多,好在,她暫時似乎還沒有對自己下狠手的打算。
聞聲,王妃心里又是一驚:“她和莊覓珠聯手?你怎么知道的?”
王妃最近一門心思都撲在外面的人身上,兩個孩子的事情總算是安排好了,可眼看著府里又要出事。她對攝政王府本沒有任何留戀,但大事未成之前,攝政王府是她們母子安身立命的最好地方。若是自己在這府里站不住腳,孩子和她將來的日子絕不會好過,只一個柳側妃她倒也不懼,斗了五六年她雖未將她除掉但也沒讓柳側妃占到多少便宜,可若是莊覓珠那個丫頭也和她聯手的話,以王爺最近對那個丫頭的迷戀程度,她還真是有些沒有把握了。
“方才母親不在,女兒就去看了云媽媽,她身邊的通房丫鬟是柳側妃房里新撥過來的,她無意中說起柳側妃和如夫人最近走得很勤,她們本該是敵對的立場,有什么理由走得那么近?”
“……”
華青弦是從云秋水那邊請過來的,王妃自然知道她先前在那里,所以,華青弦現在這么一說,她心里便信了七八分。畢竟,前陣子柳側妃還對莊覓珠恨得牙直癢,每次見面不明著暗著罵她幾句都不會收手,可如今能走到一處,除了聯手以外,王妃也想不到其它的可能。
心一沉,王妃也開始在腦子里盤算起來。
看出王妃已動了心思,華青弦又道:“母親,女兒很擔心您和玨兒,玨兒還這么小,您最近一定要多看緊他,絕不能……像小羿和小顏一樣……”
“行了,我知道了。”提到華青玨,王妃原本還搖擺的決心立刻堅定了,她會也不怕,可她卻害怕保護不了自己的孩子。就算是為了華青玨,她也絕不能冒險,柳側妃和莊覓珠一定得除掉,就算是不能同時除掉兩個,至少不能讓她們再聯手,否則,最后被除掉的就是她和她的孩子。
思及此,王妃心里倒也對華青弦的生出幾分感激之情,扭頭看了她一眼,見她似乎是為了兩個孩子的事正在苦惱,想了想,又問:“還在擔心那兩個孩子?”
“怎么能不擔心?一直沒消息了。”
王妃挑了挑眉,冷漠道:“你不是說不是你的孩子么?那還有什么可擔心的?”
“母親,生恩不如養恩大,就算他們不是我親生的,可我當成親生的養了四五年,怎么能沒有感情?在我心里,他們這輩子都是我的孩子。”
聞聲,王妃眸光閃了閃,終又動容道:“孩子們的事你也別擔心,他們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會沒事的。”
“嗯!”
華青弦似是沒聽進去她的話,仍舊一臉凄然,王妃心里掛著事也無心再多勸,兩人又閑話了幾句,華青弦便找了個借口去陪華青玨玩了。一大一小玩了小半日,王妃留了華青弦吃午飯,她吃過后便借口要去看老太太,便匆匆又離開了汀蘭閣。
華青弦一走,王妃的臉色便沉了下來:“林媽媽,你在我房里侍候著,誰也不許進來。”
“王妃,您又要去見……”
打斷林媽媽的話,王妃吩咐道:“不必多問,照做便是。”
“是,王妃。”
——
又是那幽深仿似看不到盡頭的甬道,又是那鬼火般明明滅滅的油燈。
王妃一步一步走下臺階,一步一步朝著深暗里的那間密室走去,很快,她又到了那個門口,如同上一次一般,她又一次怔在那里,遲遲不能再邁步。
“公主,是你來了嗎?”
女人清越的聲線傳來,王妃提著油燈走入,紅唇微微一牽,嘲諷道:“你叫我公主,那我該叫你什么呢?攝政王妃么?”
“公主,你好像不太高興,怎么了?”女人容顏依舊,只是那一頭的白女蒼涼澀心。王妃怔怔地看著那張臉,半晌,又爆發了一般大聲道:“是,我是不高興,所以,我打算把我不高興的事兒分享給你,讓你也陪著我不高興一次。”
“愿為公主分憂。”
她不溫不火的態度終還是激怒了王妃,她眸色一變,勾唇道:“你知道嗎?你的女兒知道真相了,她什么都知道了。”
聞聲,白發女子難以置信地扭過頭來,直愣愣地瞪著王妃:“阿弦她……”
不等女子說完,王妃干脆地打斷了她,繼續道:“她今天突然跑來告訴我,孩子不是她親生的,因為,她和驍云將軍的洞房夜,她……落紅了。”
驀地,女人的臉扭曲起來:“不……不不……不可能……”
“她還說,一切都是柳側妃的計謀,為了擠掉你這個攝政王妃,她把手伸向了你的女兒,毀了她的一生后,又來給你下毒。”說罷,王妃紅唇輕抿,微微一笑,好奇地問道:“那碗湯,好喝么?”
“真的是柳側妃么?”
白發女子低喃著,原本沉靜如水的眸底,霎時波瀾涌動。
“我知道怎么呢?本來,我也是可以替你查一下的,可是我沒興趣幫你查啊!怎么辦?”
白發女子落下淚來,神情蒼涼而無助:“公主,你為何一定要這樣對我?”
“你在騙我之時就該想到有今日,你可知那個落紅壞了我的大事?若是華青弦查到了我的過去,你告訴我,我還能放過她嗎?”
聞聲,白發女子面色大變:“公主,不要啊!”
“騙我就是這樣的下場。”
“我沒騙你,我真的不知道,當年……當年盛雅跟我說阿弦吃了不該吃的東西后給一個男人帶走了,后來她回來的時候人又是不清醒的,我就以為她……被人污了清白……我真的不是有心要騙你的。”白女子語無倫次地解釋著,一雙美麗的大眼睛里,此刻已盛滿了淚水。
看見她的眼淚,王妃似是心情更佳,猛地捏緊了她的下顎,無情道:“無論是你不是有心,你最好期待你的女兒不要太聰明,她哪日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情,哪日就是她的死期。”
“公主,我求你了,放過阿弦吧!”
白發女子求著她,這讓她覺得更加興奮,捏著她下巴的手更加用勁,王妃神情猙獰地問:“是不是很想逃出去替她報信?可惜,你永遠也離不開這里,哈哈,哈哈哈哈……”
“公主,公主……不要……”
白發女子聲聲如泣,一雙纖手正試圖抓住王妃的衣角,卻被她猛地一腳踹開。
憤而松開她,王妃面上的猙獰之色早已平靜,唇角噙著一絲冷意,王妃絕然轉身,當她鬼魅般的身影漸而遠處,原本半趴在地面的白衣女子驀地抬起頭來。
眸底的脆弱早已被冷戾所取代,她靜靜地坐回石床之上,似是無心地把玩著鎖往自己雙手雙腳的玄鐵鏈,一字一頓地磨牙:“落月公主,你怎么知道我永遠也離不開這里?也許,我只是還不想離開呢?”
——
離開王妃的汀蘭閣,華青弦果然去了老太太的潤安居。
在那里,她再次巧遇父親的如夫人莊覓珠,在她的極力邀請之下,她終于還是跟她一起去了北燕居。入了北燕居,華青弦下意識地打量起那間園子,雖是父親的妾室所居之處,但內里卻并不比王妃的‘配置’差。很顯然,這園子的主人深得父親的寵愛,所以,才會以妾的身份,用著‘妃’的東西。
似已察覺到華青弦的目光,莊覓珠一笑,解釋道:“都是王爺的意思,不按他說的來又怕他住得不舒服,所以……”
“布置得很好,很有品味。”
聞聲,莊覓珠面上的笑意更濃,攜著華青弦坐了上位,又俏皮道:“郡主可真是難請啊!若不是我在老夫人那里恰好遇到郡主,郡主是不是就會直接告辭離去了?”
華青弦眉目疏朗地一笑,牽了牽唇,沒有說是也沒有說不是。
莊覓珠見狀倒也不介意,只笑笑地讓丫鬟給她奉了茶,華青弦抬眼看了下那丫頭,面生得很,不是她身邊最得力的那個錦瑟。想到之前心語所說,她似是不經意地提起:“怎么換地方連丫鬟都換了,從前的那兩個呢?我記得名字取得特別好,一個叫流年,一個叫錦瑟。”
未料到華青弦會突然提到這兩個丫鬟,莊覓珠的臉上的笑意淡了一些,不過仍舊神情自若地回了一句:“流年那丫頭失蹤了。”
“啊?什么時候的事?”
華青弦夸張的反應就似扇在莊覓珠臉上的一巴掌,她忍了那口氣,還是很平靜地道:“很早的事了,后來一直找不到也就沒找了。至于錦瑟,前幾日那丫頭傷了手,在養傷呢!”
“那你身邊不是沒人可用了?”
“王爺又讓送來了幾個,用著還好。”
說著,莊覓珠臉上浮出幾絲紅暈,恰到好處地展露出一些小女兒的姿態,那恰到好處的羞澀,看在旁人眼中皆會以為她對王爺情有獨鐘,只不過,她騙得了所有人,卻騙不了華青弦。莊覓珠怎么可能看得上她的父親,縱然他文韜武略,權傾朝野,可他畢竟足以做她的祖父。莊覓珠自視清高,絕不會因為攝政王的成就而傾心于他。她會這樣,只不過是想讓別人看到她的‘心滿意足’罷了。
她總是這樣拿捏得好,隨時隨地都會讓別人知道她有多么的‘善解人意’。
“那就好。”唇角凝著一絲嘲諷的笑意,華青弦斜飛了莊覓珠一眼,那洞悉一切的目光霎時便凍凝了莊覓珠眼中的柔情蜜意。
莊覓珠不敢再看,慢慢垂下頭,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著手腕上的玉釧:“郡主怎么這么關心我身邊的丫鬟?”
“我哪里是關心你的丫鬟,還不是關心你怕你受委屈。”言及此,華青弦恰到好處地一頓,又惋惜道:“畢竟,你嫁給我父親做如夫人,實在是太委屈你了一些。”
“哪里的話,能服侍王爺是我的福份。”
已料到她會這么答,華青弦只是淺淺一笑,挑眉道:“你能這么想最好了,女人嘛!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個爬蟲滿地走,怎么過都是一輩子,你說是不是?”
這個比例哽得莊覓珠心都疼了,可她還是保持著臉上的僵笑,勉強道:“郡主說的是。”
目的已達到,華青弦打一巴掌就給一顆棗,很是大方地自懷里掏出一只華麗的錦盒,遞身了莊覓珠:“喏!這個給你。”
看那東西很精致的樣子,莊覓珠到底好奇,便多嘴問了一句:“什么好東西?”
“香粉,太皇太后賞的。”
“這么貴重的東西我怎么能要?”莊覓珠的臉上果然浮出一抹笑意,宮里的香粉自是與市面上的不一樣的,誰又不想要一盒這樣的?但,畢竟是華青弦給的,她還是假意推脫了一番,豈料,她的話音方落,華青弦便笑道:“拿著吧!咱們不是好姐妹呢?再說了,這也不是什么精貴的東西,我分了一些給丫鬟們用,還有剩一盒,正好給你留著。”
一說不是精貴的東西,二說分了一些給丫鬟,三說是剩下的,所以……才給她。
莊覓珠縱然好修養,可聽到這里終究還是有些沉不住氣了:“既然是這樣,那我就卻之不恭了。不過,既然郡主說咱們是好姐妹,那我這個好姐妹有件事也想提醒提醒郡主您。”
“喔!什么事啊?”
“郡主,你有沒有發現王妃和以前不大一樣?”
話到這里,華青弦才收起了玩笑的心理,一本正經地看了過來,對上莊覓珠那些暗中有火但又明靜如水的眼眸,她撇了撇唇,有些無奈道:“你知道的,我回來的日子不久,母親對我又不夠親厚,除了覺得她冷漠了些以外,倒也沒別的感覺。”
“可郡主是王妃的親生女兒,哪有母親不疼女兒的?可王妃對郡主竟是連笑語笑然都不如。”這話挑撥的意味太重,華青弦自是不理,只隨口解釋道:“許是當年的事情傷了母親的心,她怪我也是應該的。”
“郡主,您真的不覺得奇怪么?”
回眸看她,華青弦似笑非笑地問:“奇怪?什么奇怪?”
“我總覺得王妃好像變了個人似的,什么都不一樣了。”
“有嗎?”
知道華青弦不是隨便幾句話就能糊弄過去的人,莊覓珠也收起了臉上的笑意,一板一眼道:“郡主還記得王妃最愛喝的甜茶嗎?王妃可是五年都沒有再喝過了呢!還有王妃最愛的廣玉蘭,這五年來王妃雖然也會去賞,但從來就興致缺缺的樣子。從前王妃最喜歡的首飾,現在雖然用的也還是那一些,但打制的全都不大一樣。還有就是,王妃對王爺的態度,沒有生下小世子之前,幾乎可以說是熱情如火,可生下小世子后,就變得冷凝似冰,好像,對王爺好只是為了生下小世子一般,以前,王妃可是最不樂意替王爺生孩子了,更何況,還是那樣的高齡……”
攝政王已年過半百,攝政王妃其實也有四十六歲,但華青弦卻剛剛才過二十歲。所以,當年王妃是在二十五歲時才懷上華青弦,二十六歲才生下她的。距離王妃嫁給攝政王,足足有十年的空窗期,這中間的十年,柳側妃為王爺連生了四個兒子,而王妃卻一直不為所動,直到后來,王爺偶然醉酒強要了王妃才有了華青弦。這件事在王府里是禁傳的,但對她們來說也不是什么秘密,所以,莊覓珠說王妃不想替王爺生孩子這件事倒也不假。
不過,華青弦倒是真沒想到,莊覓珠竟然對王妃這五年來的情況了如指掌,所以,很有可能王府里其它人都不知道的事情,她卻知道。想到這里,她眸光一閃:“阿珠,你到底想說什么?”
“郡主,王妃越來越神秘了。”
華青弦漂亮的眸子微瞇了瞇,笑問:“怎么個神秘法?”
“郡主沒回來之前,王府里有個新的秘聞,不知道郡主聽過沒有?”說罷,莊覓珠又頓了一下,似是想等華青弦開口,豈料,她只是安安靜靜地坐在那里,不言不語,一幅我不關心我無所謂的表情。莊覓珠也壓也心頭的緊張,沉住氣等她,只是,終究還是按捺不住性子,率先解了密:“聽說汀蘭閣里有間秘室,就在王妃的屋子底下。”
“……什么?”
這下子輪到華青弦沉不住氣了,汀蘭閣下面的有密室?
笙華郡主的記憶里可沒有這個,難道,連以前的王妃都不知道有密室?又或者說,這間密室是后來才修建好的?可是,想在王妃里的屋子底下大興土木,除了攝政王以外,還有誰有這個能耐做到掩人耳目?王妃?難道是王妃自己建的?為什么建?又為什么是汀蘭閣的下面?
華青弦腦子里一下子便混亂了,許多東西似都有了眉目,卻又什么都亂成一團。她緊張地喘著氣,眉宇間更流露出幾分難得的凝重起來:“不可能吧?若是真的我怎么會不知道?那可是我母親的院子,當年我做傻事前,母親可是疼我得緊,有這種地方不會不告訴我的。”
一笑,莊覓珠也不反駁,只繼續道:“這件事據說是王妃屋里的方媽媽吃多了酒才說出來的,是不是真的我也不清楚,不過,那方媽媽死得慘啊!郡主才回來,方媽媽就落井死了,死后居然還直接扔去了亂葬崗。要我說,王妃也是夠心狠的,畢竟是跟了她多年的人,就算是做錯了事投了井,怎么就能讓人死無其所呢?”
“……”
方媽媽,那個從小就照顧著笙華郡主的方媽媽,她確實是在自己回來的時候死掉的,說的是投井自盡,可這種借口都是說給外人聽的,至于真正的死因,想來絕不是那么簡單。不過,就算真的是王妃對方媽媽下的手,這也和莊覓珠無關,可她竟然連這些事情都記在心上,可見,整個王府就沒有莊覓珠不明白的事兒。那么,她突然跟自己說這些是想告訴自己什么?她知道王妃是假的么?
還是說,她也只是在試探,看看自己是不是已經知道了些什么?
聽完這些,華青弦的臉色越來越不好,這卻讓莊覓珠心情倍爽,笑著睨向華表弦,她又故意道:“我說這些郡主不想聽么?那我就不說了,咱們說說其它的吧?”
“其實,我也發現母親有些不對勁,所以才會讓小羿去學醫。后來,他學點皮毛回來后,也偷偷給母親把過脈,他告訴我,母親之所以會這樣,是有原因的。”既然大家都不知道對方的底細,莊覓珠可以試探她,她當然也可以試探一下莊覓珠了,
一聽這話,莊覓珠臉上的笑意‘倏’地一下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什么原因?”
問得太急太快,很快便引來華青弦好奇的目光,莊覓珠連忙又扯出一絲笑意,強自鎮定道:“我只是好奇而已。”
好奇么?這個借口可并不怎么高明。
收回還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華青弦長長一嘆,面帶擔憂道:“我當年一時想不開便投了河,母親為此而自責不已,聽說后來她為此大病了一場。小羿說,應該是當年吃了什么不該吃的東西,才會讓母親病好后性情大變。”
“能吃什么不該吃的東西?難道是指郎中的藥?”心虛地端起了茶,也不顧那茶已冷卻莊覓珠還是狠狠地喝了一口,當年柳側妃給王妃下毒的事她自然是知道的,只是,她怎么也沒有想到,小羿那孩子竟然能診出王妃當年吃了不該吃的東西?一個才四五歲的孩子?莊覓珠到底有些沉不住氣了,可她擔心的不是當年的事被揭發,而是擔心華青弦早已洞悉了一切。
一定是試探,她不可能知道當年的事,不可能。
“誰知道呢!總之,母親都是因為我才變成這樣的,大錯已鑄成,就算母親現在性情大變,也還是我的母親。”
聞聲,莊覓珠也惋惜道:“其實郡主當年何其無辜,我打死也不相信郡主會做那樣的事。”
“都過去了。”
“是啊!都過去了。”
各懷心思的兩個人,各自在試探之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只是,華青弦明顯收獲頗豐,是以,在離開之前,她故意又提了一件事:“不過,有件事我倒是想問問阿珠你,當年,我出事后怎么會是姑姑嫁給了裴家大公子?”
一聽是問這個,莊覓珠苦苦一笑,不怎么甘愿地解釋道:“其實是這樣的,你出事后裴大奶奶很傷心,一時難過就跑到你的屋里去了,不曾想裴大公子當時恰好也在那里,兩個人就這么遇上了。你也知道的,男女授受不清,既然是見了面了,一切也就順其自然了。”
誰還能比她還清楚當年的事?當年,是她故意讓人引了裴大公子去華青弦的房間,她本算好了時間要與他來個偶遇,這樣子她就可以取代華青弦嫁入裴家做大奶奶,不曾想,華盛雅竟然也盯著裴家大公子,更搶在她之前撲進了裴家大公子的懷里。當所有人看到她們摟抱在一起痛哭之時,那樁婚事,自然也就只能順理成章了。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姻緣天注定?”
“算是吧!”
她落寞的眼神逃不過華青弦的眼,是以,在她剛剛才松下一口氣的時候,華青弦突然又玩笑般道:“其實我一直覺得你挺適合裴大公子的,不想,他娶的竟是姑姑不是你。”
這話一出,莊覓珠大駭,臉色當即白成了紙:“郡主,這種話以后就不能再說了。”
心,狂跳著,似乎馬上要跳出胸腔。五年前,她確實有過那樣的心思,只是,她沒有對任何人說起過,就連華盛雅都不知道,華青弦是怎么知道的?不可能,不可能的。可是,如果她不知道她為何要這么問自己?為何?又是試探么?可她的試探也未免太多了。
“是啊!你現在是我父親的如夫人,這種話自然是不能再說的。”
“……”那些都是陳年舊事,就算是王爺知道了也沒什么,只要她打死不承認,也就什么事兒也沒有。只是,華青弦嘴角的笑意讓她渾身都不自在,那是一種洞悉一切勝利笑容,在那樣的笑容下,她竟忍不住想要顫抖。
“晚了,我也該走了。”
慌忙起身,莊覓珠臉色始終不好,但仍舊客套道:“我送郡主。”
“不用了,今晚,我還不打算走。”
聞聲,莊覓珠起初一愣。
末了,竟是一掃之前的陰霾,雨霽花開地勾起了唇:魚兒啊!你可終于上鉤了。